「您很敏銳。但這個問題也是有解的。答案是:隨著桶一起被搬進起居室里的,並不是真正的軀幹部分。」赫洛輕鬆地擋下了她的質疑:
「只要用足夠大的油紙袋,或是油布袋,在這樣的天氣里,就能很輕鬆地製造出一大塊近似伊爾瑪夫人臃腫的軀幹的冰。
「兇手恐怕提前就把冰制好,並把它放在了用於存儲煤炭的桶里。接下來他只要在搬運煤炭桶的時候,稍稍打開窗戶,將用油布提前包裹好的冰軀幹放在床上——也許他還貼心地蓋上了被子和絨氈,並且在裡面放上了一些乾冰來保溫。
「當天午飯過後,伊爾瑪夫人推說因為消化不良外出散步——我猜是兇手提前給她傳遞了某些消息,並且確信她一定不會拒絕這個邀請。接下來,在她抵達約定的地點後,兇手襲擊了她,並把她分屍,放血,將分散的肢體埋在了雪裡。」
學者平靜地說出了可怕的內容,讓席間眾人的臉色愈發難看。
然而赫洛依然篤定而冷靜地陳說著他所推斷的情景:
「當晚,兇手挖出了凍硬的肢體與頭顱,從窗外一件件送到床上,並利用水作為粘合材料,讓風雪和低溫使得肢體和頭顱迅速與冰塊做的軀幹凝結在一起。
「隨後,兇手為屍體套上艷麗的絲綢睡衣,並將斧頭砍在頭顱上——這一切是為了儘可能讓我們把目光從屍體的軀幹上移開。通常來說,一位貴族女士——即使是伊爾瑪夫人這樣的貴族女士,在穿著她的睡衣時,沒人會毫不尊重地撕開她的衣服確認真假。
「而頭顱上的斧頭,除去帶來驚嚇與威懾,也讓我們更加關注那些『屬於伊爾瑪夫人本人』的部位。」
說著,艾斯庫爾提著娛樂室里的那隻煤炭桶來到了會客廳。
「瞧,事後由於他不能再進入娛樂室,因此那個裝了冰做的假軀幹的桶里,煤炭顯著地少了許多,而且混進了一些冰碴,成了沒法抹滅的證據。」
珂賽特看著那隻桶,聽完他的這番分析,終於不再說話,而是皺緊了眉頭思索起來。其他人則是一邊驚呼著,一邊不由自主地挪動了椅子,讓自己儘可能地遠離那個被控有罪的雪裔遠一點。
「而當晚,我們聽見的撞擊聲,是一個簡單的機關。」赫洛繼續說道:
「莊園附近到處都是冷杉樹,這種樹的枝條是非常柔韌的。兇手只要提前用石頭和木板做一個蹺蹺板,一頭放上一塊石頭,空著的那頭,則在正上方的冷杉樹的枝條中央,用繩子綁一個裝滿冰雪的桶,冷杉樹的枝條自然會慢慢變形。
「過一陣子雪桶掉下,就會將石頭彈射到起居室附近的窗戶上——其實是否正中窗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製造足夠的動靜讓我們欣賞『屍體突然出現』的戲法。而當晚追出去的艾斯庫爾沒能發現邪祟,卻只看見了石頭,木板,還有木桶,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殺人的『邪祟』自始至終都在我們之中,又何來的『乘著風雪來』呢?
「甚至當時我都並未注意到這一點。因為那天上午,我和艾斯庫爾在那位忠僕的幫助下修繕了浴房,因此莊園附近會散落這些物件,看起來也不會有不自然之處。」
「老師,你還沒說怎麼讓屍體消失的。」不同於眾人的驚恐,艾斯庫爾倒是很沉浸於聽故事的快樂中,不住地催促道:「快點,快點。」
「那也很簡單。」赫洛一隻手伸出,做出輕輕下壓的手勢,示意他安靜地聽。「在下半夜,兇手只需要用鹽配合開水就能很快將冰塊做的軀幹融化——即使沒有完全融化,也足夠讓肢體脫離,冰塊變小到足夠通過窗格。在那之後,只要將肢體與殘餘的冰塊原路取出,拋棄或者填埋起來就好。
「並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天騷動之後,我提出要檢查他所住的房間時,他正在燒著的開水,和手上拿著的茶罐里可能裝著的礦物鹽,就是用在這裡的。」
「我有問題。」假冒的貝緹娜緊咬著下唇,然後舉了舉手。在看見赫洛鼓勵的目光後,她才深呼吸了幾下,然後問道:
「但是……這些都需要通過會客廳的大門進出主屋才能做到吧?那一晚,你們明明說過,沒有人在會客廳進出……單憑他一個沒有超凡能力的人,真的能做到這種事嗎?」
「這就是我剛才說的,兇手為何需要讓我們留下『冷杉林莊園無法從窗戶進出』的印象。」赫洛回答道,然後轉向珂賽特:「斯匹茲女士,我想請問您,這座莊園在被您買下後,是您親自監工翻修的嗎?」
「……不是。」珂賽特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她猛然睜大了眼睛,然後低下頭去。「這件事當時……是交給阿卡負責的。」
她的聲音顯著地變得低沉。
「還記得嗎?斯匹茲女士。事情發生的當天晚上,他堅持要留下來守夜。但在我們的勸說下,他選擇去了一樓的另一間僕役房休息。」赫洛說著,向眾人揮手示意跟上。「如果我的猜想沒錯,到了那個房間,我們就能發現關鍵性的證據了。」
除了依然沉默的阿卡與在一旁看守著他的艾斯庫爾,眾人跟著赫洛,來到了僕役房內。珂賽特快步走到窗邊,一把握住了鐵窗格,卻發現除了些微的晃動外,窗格並沒有被取下。
「這下……」她鬆了一口氣,回頭出聲,卻差點撞上不知何時點了一根蠟燭來到窗邊的學者。
「我知道您很急,女士。但是您先別急。」赫洛說著,舉起了蠟燭,開始用明亮的外焰灼燒窗格立柱與邊框的接縫處。
漸漸地,在日光下,幾粒銀白色的星辰自接縫處亮起,流淌。與此同時,學者握住那交叉成網格的鐵棱,一陣搖晃試探後,將這片窗格與窗框完全分開了。
「瞧。這間僕役房的窗格其實是拼接起來的。豎著的鐵條下方有淺淺的凹槽固定,而為了讓它保持牢固的假象,兇手先生在縫隙里填進去了一些錫。」赫洛舉起了他手中的網格,在眾人眼前晃了晃。
「這種容易變質的金屬,即使是蠟燭的火焰也能輕鬆讓它們熔化。而在窗格上,由於外面的氣溫極冷,變質的錫呈現灰黑色,人們會把它錯認為鐵鏽或灰塵。他就是靠著這個把戲,成了能夠不經過會客廳也能自由來去的『邪祟』的。
「這座由他負責督工翻修的莊園裡,其他的窗戶估計都是無法進出的。我們在檢查時,也會因此下意識地認為:被他特意做了手腳的這間房內的窗戶也是無法進出的——人們就是這樣,總是會習慣性地認為看起來一樣的東西,本質上也是一樣的。
「恐怕當晚他提出守夜,就是想要藉故住到這間有安排的房間去。在更早的時候,因為我和艾斯庫爾還沒有出現,他必須裝模作樣地確保斯匹茲女士的安全,想必沒有那麼多機會創造出這樣的假象。如果當晚我們讓他留下來,想必他也會找其他藉口,甚至下藥麻醉我們來完成自己的計劃。
「哦,對了——包括房間的安排也是如此。作為親自督工翻修這座莊園的斯匹茲女士的心腹,他早就知道伊爾瑪夫人腿腳不便,並且很自然地為她安排了一樓娛樂室的房間,就連床的擺放位置,恐怕也早在他的策劃之中。
「在發現屍體時,他故意去點燃了燈,讓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可怕的場面,從而引起了大家的慌亂。如果當時我們產生質疑想要檢查屍體,恐怕他會以自己超凡者的身份阻攔我們,告訴我們接觸屍體會引來邪祟的詛咒——畢竟他在那之前,可是真的施展過占卜與以水點火的『法術』了。」
所有人此刻都驚得說不出一句話。那位熱心的女僕和艾勒幾乎快把自己用來捂住嘴的雙手給囫圇吞下。
所幸一個稚嫩的聲音打破了他們的震驚失語。
「等、等等!」
是那個假貝緹娜。她被眾人再一次投來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虛,不由得雙手尷尬地交握著,訕訕地後退了兩步。
但學者對她做了個「過來」的手勢,以鼓勵的笑容邀請她大膽發表自己的意見。
假貝緹娜盯著學者良久,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提出了自己的質疑:「我、我只是想說……剛才你說那個人午後就遇害了,但如果兇手是他的話,他那天……從午飯後開始就一直在會客廳樓梯邊打盹啊?」
回憶起了當天下午那場詭異的占卜,艾勒也反應過來,連聲附和起了假貝緹娜的質疑。
而赫洛只是微微一笑,正要開口解釋,房門外的會客廳便傳來了桌椅的碰撞聲,重物落地的驟響,與阿卡沉悶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