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你所說的不無道理。」一番深呼吸後,珂賽特開口承認了赫洛的分析。她雙手撐桌,滿臉嚴肅地追問道:「但是,我更想知道兇手是誰。」
赫洛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
艾斯庫爾心領神會,一溜煙地鑽進了側門裡。很快,少年推著那架送餐車回到了會客廳,隨後將一個擺著五隻酒杯的餐盤擺放在宴會桌上。接著,他又從學者那裡接過了幾頁撕下來的紙張,逐一分發給眾人。
珂賽特接過分發來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拿起酒杯,喝下杯中的酒。」
「好了,各位。不是很巧嗎?當初出演戲劇的是五個人,現在倖存的嫌疑人也是五個。」赫洛再次拍手,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所以,接下來請各位一定按照你們得到的指示去做,然後我們就能知道,兇手到底是誰。」
待眾人一一照做,然後以疑惑的眼神望向他之後,赫洛才繼續說道:
「剛才各位喝下的酒里,有兩杯酒被我放了一種針對超凡者的特殊毒藥。普通人喝下去的話,只是臉會變色;但如果超凡者喝了,就會痛苦地毒發身亡。」
一陣尖叫聲突然響起。
只見貝緹娜聽完他的話臉色大變,拼了命地將手伸進自己的喉嚨,想要吐出那些剛剛喝下的毒酒。但她徒勞地乾嘔了幾聲,然後開始激動地大哭起來。
「難道兇手是……」珂賽特看向貝緹娜的眼神明顯變得冰冷了起來。
「我沒有!」貝緹娜大哭道,「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過來的!我根本就不是什麼貝緹娜,我不是……」
珂賽特正要發作,赫洛卻早已走到了女孩的身邊,一邊攔住了有些激動的珂賽特,一邊向女孩遞出了一張手帕。
「好了,好了,冷靜點,冒牌貨小姐。」他輕聲地安慰道,「你喝下的並不是真正的毒藥,只是一種針對超凡者的顯色劑罷了。」
說完,他拿出了一面鏡子給她。鏡子之中,女孩原本白皙的臉上泛起一道道圓潤的紫色團塊,看上去格外滑稽。
「它是用紫綬草和其他幾種無害的材料做的,幾分鐘就會消退。如果您下定決心要接觸超凡的世界,這麼一點膽量可不太夠。」赫洛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解釋道。
假貝緹娜以驚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正對上學者那雙含著真誠笑意的溫和眼睛。
驀地,她低下頭去,不知是為了掩飾自己臉上的花紋,還是羞於面對學者的調侃。
「這位可愛的冒牌貨小姐並非真兇,她只是一位不小心跌進了一場陰謀里的小貓,是受神秘所庇佑之人。」赫洛一邊翻開假貝緹娜面前的紙張,一邊如此向眾人宣布道:「但就像人死於小貓的概率並不是0那樣,一隻小貓也足以對整個事件產生關鍵性的影響——
「那就是在她的影響下,我誤判了兇手的身份,但那反而成為了讓我最終確定兇手的提示之一。
「不過現在,還是請各位先展示你們手中分到的指示吧。」
所有人都將分到的紙張舉起——除了一個人。
「咦?這位……超凡者小姐,她分到的指示……」珂賽特看了一圈,然後驚訝地發現:其他人手裡都是「拿起酒杯,喝下杯中的酒」,唯獨假貝緹娜舉起的紙張上寫著「拿起最右邊的酒杯,喝下杯中的酒」。
而此時,赫洛已經走到了那個唯一一個沒有舉起紙張,杯中的酒也分毫未動的人身邊。
「所以,您為什麼沒有遵照指示喝下酒呢?」他的目光罕見地變得銳利,一邊微笑著,一邊輕輕揭開了那個人手邊的紙張。
上面赫然寫著:「拿起最中間的酒杯,喝下杯中的酒。」
北地雪裔漢子阿卡只是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赫洛。他的眼神仿佛在表達自己並未聽懂赫洛的話。
赫洛只是將他放在手邊的酒拿起,然後再一次遞給他。學者抬了抬眉毛,做出邀請的示意。
「怎麼了?」赫洛開口詢問,將手中的酒杯又湊近了阿卡的臉一分。「您是不能喝酒嗎?還是說……您在害怕暴露自己並非超凡者的事實?」
回應他的是一記不耐煩的擺手。雪裔將他手中的酒杯打落,在地上炸開晶瑩的花朵。
「別太過分了,學者。」珂賽特率先對他的行為提出了質疑。「不是每個人都應該被你頤氣指使。如果你想要質疑我所信賴的夥伴,就先拿出足夠讓我信服的證據來。」
赫洛沒有搭理自己的僱主,而是從艾斯庫爾那裡接過酒瓶,取出一片藥劑投入其中;他將酒液輕輕地搖晃均勻,先是隔空往自己的嘴裡倒了一口,然後再一次遞給阿卡,挑了挑眉毛做了個邀請的示意。
但雪裔依然沒有接過酒瓶。
就連方才氣勢正盛的珂賽特也看出了這位跟隨了她數年,深得她信賴的護衛的異常。
「阿卡!」她有些慍怒地喝道:「給我一個理由。」
而阿卡只是沉默著,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赫洛。
「那好,我們換一個方法。」赫洛說著,向艾斯庫爾努了努嘴示意。巨龍心領神會,從推車下方的餐格里取出一支蠟燭和一碗水,放在了阿卡面前。
「能否請自稱北地雪裔前薩滿的超凡者,不懼怕被邪祟侵擾的阿卡先生,再度為我們復現您以水點火的法術呢?」赫洛一手撐桌,食指輕輕地敲著桌面,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阿卡。
阿卡依然沒有任何動作。
「阿卡……」珂賽特的聲音里明顯有了怒意與難以置信。「按學者說的做。現在。馬上!」
「不行。」雪裔漢子只是不容置疑地拒絕著。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赫洛的語氣明顯發生了變化,冷硬的聲音一顆顆鑿向一再拒絕的雪裔:
「第一,承認你不是超凡者,只是一直在欺騙你的僱主;第二,嘴硬堅持說自己是超凡者,那麼你就沒法解釋哈羅德·諾普的死亡……
「但不管你選哪一種,都沒法改變唯一的真相:你就是假借邪祟之名,殺死了四個人的幕後真兇。」
「等等……你說什麼?」珂賽特罕有地失去了冷靜,「這怎麼可能?」
「讓我們從貝爾曼先生的死開始說起吧。」赫洛沒有繼續逼問阿卡,而是開始娓娓道來他所推斷的真相:
「事發當晚,在幾位陪同貝爾曼先生滿足他的表演欲時,貝爾曼先生有讓那位可憐的男僕躲在一旁給他提詞,我說得對嗎?」赫洛轉向一邊的那名女僕。
「是……是有這麼回事,因為我也記不住要做什麼,所以也會往那裡看……」女僕被他點了名,一邊回憶著,一邊支支吾吾地回答。
「所以問題就很簡單了。」赫洛拿起桌上寫著指令的紙張,對眾人講述道:
「假如貝爾曼先生在表演即將到達最高潮時,看見暗處提詞的劇本上寫了『拿起中間的酒杯』這樣一句話,他會怎麼做?」
那個女僕愣了半晌,然後捂著嘴,發出了難以置信的驚呼。
另一邊,艾斯庫爾也從腳邊將五份劇本拿到了桌上,逐一攤開。
「而這,就是兇手為什麼要撕掉那份劇本中特定一頁的答案。如果是邪祟乾的,它有刻意撕掉書頁,銷毀證據的必要嗎?」赫洛將那本撕去了一頁的劇本舉起,向眾人展示。
「在更早的時候,恐怕貝爾曼先生的劇本就被人篡改過了——對這些手抄本而言,只是加上一句話的事,這個動作可以進行得相當隱蔽,而且在看到的時候也不會產生過多懷疑。更別說最後一幕的劇情中,在眾人舉杯前,只有貝爾曼先生的一段獨角戲,其他人就算看到了這句提示,也很難想像到它是一個致命的殺人陷阱。
「更何況,出演劇目的有五個人,五個酒杯,如果讓各位來放置在桌上,通常會怎麼擺放呢?很顯然,大多數人會把一杯酒放在中間,而其餘四杯酒放在周圍;而放在最中間的酒杯,往往也很少有人會刻意去變更它的位置。
「在跟著斯匹茲女士前往廚房的時候,他就在杯中下好了毒藥,甚至有可能特意擺好了酒杯。事情發生之後,在我們試圖急救貝爾曼先生時,一向因為沉默寡言而不怎麼惹人注意的他,完全可以趁亂悄悄撿起被僕人丟下的提詞的劇本,撕掉對應的那一頁。
「而在那之後,無論是丟進壁爐里還是怎麼樣,都可以湮滅這個計劃留下的證據。這樣做,比起直接偷走劇本燒掉要快一些——畢竟要確保一份劇本完全燒成灰燼需要時間。」
場間的眾人已經完全因他的敘述而震驚,就連假貝緹娜也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專注地望著沐浴在日光中的學者。
「但……但是這些沒有辦法證明阿卡先生……」這次是艾勒囁嚅著開口了。
「的確。因為每個人都有這樣做的機會。」赫洛放下了手中的劇本,然後一邊盯著沉默的阿卡,一邊踱步繼續說道:
「但是接下來的事件,就讓我開始懷疑到他的身上。
「我們說說第二起最為詭異的事件吧。看起來,不藉助超凡的力量,是沒法做到讓屍體突然出現而又消失的。但事實上,人沒辦法進出的鐵窗格,『屍體』卻是可以自由進出的。」
「那怎麼可能?」珂賽特緊蹙眉頭。「如果他不是超凡者,要怎麼做到這一點?」
「如果他是超凡者,事情當然就好說了;但就算他不是,只需要一點想像力與必要的殘忍,他也可以做到——
「那就是將屍體的頭顱與四肢切斷。只要這樣處理,任何人都可以把頭顱和肢體從這些窗格中,輕鬆地送進娛樂室靠在窗邊的大床上了。」赫洛走到窗邊,輕輕地敲擊著鐵窗格,發出鏗鏗的悶響。
「埃洛希姆在上啊……!」那位女僕與艾勒聽完他這番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不由得再次驚呼起來。
「我有疑問。」同樣震驚的珂賽特並沒有因此臉色大變,她愣神了半晌,依然迅速找到了他話中的缺陷:「照你所說,其他部分的確可以通過窗格,但是軀幹呢?軀幹怎麼辦?」
「您很敏銳。」赫洛點點頭表示讚許。「軀幹的確遠遠超過了窗格容許通過的大小。但那也不是什麼難事,因為只要把軀幹放在每天定時添補的裝煤炭的桶里就可以了。在桶被搬進房間之後,只需要將軀幹取出,提前放在床上就行。在場的各位,想必都不會如此沒素質,特意闖進一位貴婦人的房間裡搜查吧?」
「但……但那要怎麼讓軀幹從房間裡消失呢?」珂賽特並沒有放棄任何為她的護衛清洗嫌疑的機會。「凍硬了的軀幹,就算要分割開來,也不是隔著窗格就能完成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