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年長的那位女僕也放棄了勸說。赫洛看著珂賽特的眼神,猜想這位女主人也在懷疑小麗莎的真實目的。
這位小女僕除去格外受死去的安塞姆寵幸,以及格外愛哼些小曲以外,平素里並沒有給人留下太深的印象。更何況,以她的能力,沒人相信她能做到讓休本夫人的屍體突然出現的可怕行徑。
但珂賽特還是目送著她們分別行禮,離開。
「好了,現在來說說我的規劃吧。」珂賽特的目光在僕役們的去向停留了許久,這才重新向會客廳里的眾人說道:
「明天一早,我們會給他們留下足夠的物資。然後,我們就出發前往下一個休整點:暖河部落。
「中途我們需要渡過一條沒有橋的不凍河,依照雪裔們的方式,我們需要依靠滑索與吊具渡河。考慮到每個人的身材重量不一,因此我們提前給各位準備了吊具——至於二位先生,從身材來看,我想安塞姆與伊爾瑪的吊具,你們也可以使用。呆會兒阿卡會把吊具分發給每個人,屆時,麻煩各位在阿卡的協助下提前試戴一下。」
隨著她頷首示意,阿卡沉默著離開了會客廳。
「我也說幾句吧。」赫洛一邊說著,一邊從手提箱裡取出那些用於占卜的木條。雖然他並不是不信任一位前薩滿,但事態特殊,他總得保證自己的僱主的安全。眼下他能做的事也不多,既然眾人都決定了離開莊園,那麼關於休本夫人之死的調查自然也要擱置了。
不過管他的呢,他樂得少一件事。
「這些是受北地信仰的四十九靈母祝福過的屬相簽。雖然不敢說一定有用,但如果真有邪祟,它們肯定比任何武器都厲害。」說著,赫洛逐一挑選著木條分發給眾人。
貝緹娜和艾勒看著手中木條那曾經令人恐懼的螢光,此刻反而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收入懷中。
哈羅德則乾脆地拒絕了赫洛的好意。
我還不稀罕給你呢。赫洛在心裡對他啐了一口,面上若無其事地走向僕役房,給三位僕役也分發了屬相簽。
最後,他返回會客廳,仔細挑選了一支屬相簽交給珂賽特。
恰巧,阿卡也抱著一堆吊具回來了。赫洛看了一眼自己分發到的吊具,銀光閃閃的鋼鐵安全扣牢牢地咬合著結實的厚皮革與堅韌的織帶。艾斯庫爾則是好奇地試圖比一比是他的力量大還是吊具的承受力強,所幸被赫洛及時阻止了。
很快,尋寶者們各自親身驗證了那些吊具的堅固。赫洛注意到,哈羅德一直陰沉沉地環視著他們身上的吊具,若有所思。
隨後,這個選擇留下的暴躁賭徒趁著所有人都忙於準備明天一早的旅程,離席返回了二樓的房間。
「既然都沒有問題,那麼……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但考慮到我們已經決定離開,我建議各位趁著還有時間,保持充足的休息。」見眾人一一試戴完畢,珂賽特又一次發揮了她的威信。
最後一個回房的貝緹娜看上去似乎還有些躊躇,女孩兒扶著樓梯,回望了赫洛一眼,但最終還是沉默著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不過在阿卡回到他那間僕役房前,赫洛叫住了他。
「我能參觀一下你的房間嗎,阿卡先生?」他搓著手,客客氣氣地徵詢這位雪裔的意見。
阿卡打量了他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這間僕役房與三名僕役居住的那間並無什麼不同。逼仄的空間,窗戶外的鐵格子,幾張上下式的床,老舊的儲物櫃。熊熊燃燒的壁爐里架了一隻僕役房專用的大熱水壺,水汽淼淼。阿卡信手拿起儲物柜上的一筒看起來很有些年頭的茶葉,搖了搖,向赫洛投來詢問的眼神,似乎在邀請他坐下來喝一杯茶。
沒有發覺任何異樣,赫洛也並不想嘗嘗那看起來就不可能好喝的茶,連忙擺了擺手,笑著退了出去。
很快,偌大的會客廳里又只剩下了赫洛與艾斯庫爾。
「老師,你不是說過自己不會法術嗎?」巨龍見沒了礙事的人,回想起剛才的事件,這才好奇地詢問:「你在那個房間門口做了什麼?」
「的確不會。我的體質和超凡絕緣——意味著所有需要施法者本人調動的法術、灰律、儀式等等,我都辦不成。」赫洛對此並未感到難堪,畢竟這已經是連他的好友希絲緹娜都懶得攻擊的軟肋。「不過有些事不一定非要依靠源能或神威才能做成,而法術里也有一些只要依靠知識與材料就能起效的實用法術。」
「在處理安塞姆的遺體時,你應該見過了。雖然我們說,人死後是沒有靈魂這種東西的,但混沌意識會開始逸散,而屍體也會在理術的層面上發生腐敗,最終沉降,回到循環之中。
「因此,我才在他的雙眼、鼻孔、嘴巴、雙耳里填上錫粉。在神秘學裡,作為『原初七數』的『七種金屬』里最好搞到的一種,這東西對源能很不敏感,可以有效防止什麼亂七八糟的源能引起的起屍鬼等現象的發生。
「至於正六邊形的白紙,是用來模擬『完人』的東西。還記得嗎?在古甘尼契文字里,『6』是代表人的數字。因此,這些紙可以吸引那些亂七八糟的混沌意識附著在上面,而不是讓屍體爬起來吱哇亂叫,或者大喊神愛世人。順便一提,雖然還有效果更好的方法,但鑑於我沒錢,只能選擇折中有效的方案。」
「哦。」艾斯庫爾若有所悟,「所以那個房間門口的也是類似的原理?」
「沒錯。當時情況緊急,而且屍體顯然被凍硬了,錫粉在那種溫度下會變質的。所以只有在她的房門口弄個擴大版的安息儀式,用錫粉在地上畫七邊形,以替代人的七處孔洞。」
「明白了。這下以後殺了人就會處理了。」艾斯庫爾恍然大悟。「那個想要問你事情的人類呢?她到底抽到了什麼?」
「不要把這些知識用到奇怪的地方上,好嗎?」赫洛白了他一眼,然後解釋道:「我說那些話其實是騙她的。因為靈母占卜揭露的是她的潛意識,因此無論她怎麼想,占卜的結果都會指向她本人隱藏起來的事。雖然這麼做有些不道德,但我的確想印證一些事情;
「『河流』,『神秘』,『祈求』,總結為一句話的話,那就是……」
赫洛看了看四下無人,這才湊近了艾斯庫爾告訴他:
「她根本就不是貝緹娜·塔恩巴赫。」
……
在大擺鐘鳴響了七下後,窗外的風雪聲已經渺不可聞。雖然已至黎明時分,但距離熹微的輝光照拂北陸大地尚有一段時間。
眾人已經陸陸續續來到了會客廳里齊聚。那名男僕和上了年紀的女僕又在勸說執意留下的小女僕麗莎,但她只是默默地坐著,並不說話;哈羅德·諾普不知為何與阿卡發生了爭執,在一個角落裡憤怒地推搡了他一把;雪裔漢子全然沒有還擊,只是默默地盯著哈羅德,眼神里看不出半點情緒。
「阿卡,別管他。」珂賽特招呼了一聲,雪裔漢子整了整身上的毛皮,重新回到了女主人的身後。
「你給我小心點,別讓我逮著,薅了你的頭髮!」哈羅德還不示弱,像惡犬般對著阿卡狺狺狂吠,在眾人聽來格外刺耳。
「對了,學者先生……」珂賽特又轉向在一邊不斷灌著茶水,沒精打采的學者。她猶疑了一會,還是開口道:「現在……可以進娛樂室了嗎?我想看看休本夫人的信物。」
赫洛這才想起來,昨晚的後半夜,他全然把再仔細調查一番休本夫人的屍體這件事給忘了。暗自懊惱了一番,他還是站起身來,在艾斯庫爾的攙扶下走到了娛樂室門口。
錫粉已經被門縫裡透進來的風吹散,而牆上與門上的白紙沒有洇染出半點奇怪的色彩。這證明整個下半夜過去,既沒有什麼特別的法術生效,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混沌意識鑽了進來。
「沒問題。看來邪祟應該的確暫時離開了。」他點點頭,擰開了娛樂室的門。
窗邊,結了一層冰的床依舊在那兒。
但床上是空的。
一陣砭骨的寒意如同電流般波動著,緩慢地弓行著,在靜悄悄的黎明中爬進了赫洛的身體裡。他愣了一會兒,快步上前。
床上也並非什麼也沒有,一隻正六邊形的黑曜石信物沉睡著。似乎感應到了人們驚恐的目光般,地平線那頭亮起了骯髒的橙黃色,如同在黑暗的子宮中沐浴著羊水,即將呱呱墜地的惡意的嬰兒。
而在那黑曜石上,也泛起了一絲微光,仿佛某種未知的存在睜開了迷濛的睡眼。
「消……消失了?」珂賽特終於忍不住失聲高呼:「邪……邪祟!」
唯有窗外成群的冷杉,與更遠處古老的冰原,以靜默予以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