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邪祟出沒請小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裊裊水汽。會客廳里的大擺鐘隨著他下樓的腳步響了九下,此刻幾位客人圍坐在宴會桌邊,倒水滴形的茶炊壺發出咕嘟咕嘟的水聲。

  這些人似乎都忘卻了昨晚的不愉快,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著。安塞姆雖然還在糾纏著年輕的貝緹娜,但態度收斂了不少;暴躁的哈羅德也難得安靜地坐在末席,心不在焉地擦拭自己的獵槍。

  「早上好,學者先生。」珂賽特第一個抬起頭來向他問好,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與昨夜判若兩人。「昨晚休息得好嗎?」

  「托您的福,沒有比這更好的了。」赫洛禮貌地回應,「好得我沒能捨得離開被窩,讓各位見了笑話。」

  「那您或許今晚可以考慮到我的大房間來休息,好先生。就在一樓側近,方便極了。」沒等珂賽特繼續說話,昨晚對他拋媚眼的那個老婦人就搶著開口。「我保證我會按時提醒您起床。」

  赫洛已經從珂賽特那兒知道了她叫伊爾瑪·休本。這會兒面對她這番充滿暗示的話語,赫洛感覺自己身上的壓力比面對獻祭儀式那會兒還要大。

  就在他難以招架這露骨的攻勢時,艾斯庫爾跟著那名肥胖的中年男人——叫艾勒·托比亞斯的,從連通廚房的走廊方向進了會客廳。

  甫一進門,他就支支吾吾地開始講述,不時看向旁邊若無其事的少年。

  「那個……先生,您的學生……早餐吃得太多了。呃,我沒有,沒有責怪您的意思,但是……」

  「不是你叫我隨便吃的嗎?」艾斯庫爾的語氣非常真誠,絕對沒有半點擠兌的意思。

  赫洛一時不知該感謝他為自己解圍,還是該煩惱麻煩又找上門了。

  好在珂賽特似乎的確具備一個優秀商人必須的遠見與闊綽,三兩句話打發了艾勒;而伊爾瑪夫人見狀也沒有繼續糾纏他。這段小插曲過後,所有人終於齊齊落座。

  珂賽特清了清嗓子,說道:

  「那麼各位,今天我們要講的是,深入冰原的過程中,除去惡劣的自然環境外,其他需要特別注意的東西。」

  她轉過頭,向身後的阿卡示意。

  那個名叫阿卡的北地雪裔漢子沉默著環視了所有人一遭,然後開始用生澀的通用語說道:

  「『邪祟』。我們要小心『邪祟』。」

  不同於其他人聽到這個詞時的好奇或輕蔑,赫洛認真地打開了筆記本,開始依照阿卡的講述書寫起來。

  「理論上來說,傳說中連接著壤層界北極的這片安妲冰原也屬於鐵棘帝國的領土。然而從古至今,生活在這片冰原的只有北地的雪裔部落。除去嚴苛的自然環境外,更重要的是,帝國人在這裡發現了一種莫名的恐怖——雪裔們稱之為『邪祟』。

  「這些部落依靠著他們原始的『萬物有靈』信仰,已經與之爭鬥了許多年。沒人說得清楚『邪祟』到底是什麼東西,但部落民們認為,它和過去的尼希林遠古諸神之一,被他們稱作『冰雪與夢境的大靈母』的米婭妲有關。

  「邪祟沒有實體。它們會侵入人與獸,草和木,冰與雪的夢境,然後腐蝕它們。被侵蝕的對象最終會被它們完全占據,然後去尋找更大,更多的寄主。被它們的寄主所殺死的,也會產生新的邪祟。

  「有時候,人們會在有月亮的晚上遇見邪祟。它們像是被五彩斑斕的光環繞的黑影,會在道路中間瘋狂地舞蹈,那舞蹈對一切有意識的生物存在致命的吸引力。

  「部落的薩滿告訴人們,走在路上如果感覺到有視線,絕對不可以回頭;坐在家裡面對火堆時,絕對不可以去數屋內的影子;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如果獨自一人在樹林裡,草甸上,河流邊,絕對不可以回應突然響起的呼喚聲;如果夜裡有敲門求助的人,一定要對方開口介紹自己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如果看到會飛的樹枝,會走路的石頭,會跳的雪,千萬不要被它吸引了注意力;如果有飛鳥,雪兔,松雞,甚至不認識的貓狗向你奔來,閉上眼睛,掏出你的護身符,千萬不要與它直接接觸,更不要把它帶回家;如果回到家裡發現有不屬於自己家的物品,千萬不要去碰,馬上去找薩滿;邪祟雖然可怕,但它們通常不會對薩滿下手……」

  阿卡還在講述著,而周圍的聽眾要麼開始做自己手邊的事,要麼昏昏欲睡。赫洛抬頭看了一眼,只有珂賽特,叫做貝緹娜的年輕女孩,以及身邊探著頭津津有味看著他記錄的艾斯庫爾把這些傳聞聽了進去。

  但他也看得出,她們的耐心似乎也要到極限了。艾斯庫爾倒是應該用不著管他——這世界上還有什麼能比一頭巨龍更神秘的?

  作為專研神秘學與超凡學的學者,赫洛從那些看似聳人聽聞的枯燥規矩里,聽出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他敢確定,他們即將進入的那片誰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安妲冰原里,絕對有不同尋常的什麼東西。神秘學就是這樣:越是聽上去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禁忌,越是代表著背後巨大的危險。

  而眼下,阿卡的講述也到了尾聲。

  赫洛還在一邊思考一邊記述著。

  「千萬不要在冰原深處呼救;千萬不要大聲議論,或是過多呼叫邪祟;千萬不要不敬靈母。邪祟會化作人們最恐懼見到的東西,只要一夜就能讓一整個部落滅亡。

  「曾經有一個叫昂瑪伊妲的部落,裡面有個年輕人質疑自己的信仰。他說『邪祟和冰雪與夢境的大靈母米婭妲就是一夥兒的!』

  「……後來他被處以極刑。昂瑪伊妲的族人們用漁網捆住了他,以燒熱的鹽水澆灌他,然後將他因為泡得發脹而突出漁網的血肉一刀刀割下……

  「第二天,人們發現割下的肉連同那個背叛者的屍體不見了蹤影。他們面面相覷,然後在彼此的眼睛裡看見了『它』……

  「而自此,冰原里再也沒有部落叫昂瑪伊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