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至壤層界的第一個早晨

  聽到珂賽特嘴裡這個不幸的消息,赫洛難過地歪過頭看向艾斯庫爾。巨龍少有地理解了他的情緒,畢竟他知道學者擬定的計劃里第一步就是找到壤層界裡的同鄉。

  「老師,」他安慰道。「想哭就哭吧。」

  可他能哭嗎?他是什麼人?赫洛·埃爾維森,時隔百年再度到訪壤層界的正宗老牌學者——雖然不是自願來的;更何況,面前還有一位美麗的女士在看著呢。

  「沒事兒。」赫洛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著艾斯庫爾說道,「我還以為多大事呢。如果沒有難度,那還需要我們親自出馬嗎?」

  「就該這樣!不愧是老師!」少年被他的回答激起了鬥志,赫洛毫不懷疑他要是條長得更加符合人類刻板印象的巨龍的話,現在已經開始在一邊搖尾巴一邊晃著大蜥蜴似的腦袋轉圈了。

  去他媽的學術之城吧。他絕望地想。

  在他進一步開始慣有的自暴自棄時間之前,珂賽特又發話了。

  「說實話,看見你的反應,我開始有那麼一點相信你的自證了,學者先生。」她重新放任自己鬆弛地靠在椅背上,「但是……這並不能成為你擅自破壞我的資產,闖進我的浴室的理由。」

  赫洛沒出聲。隨便吧。愛怎樣怎樣。他想。

  倒是艾斯庫爾站了出來,幫他說出了心裡話:

  「那你到底想怎樣,人類?」

  「怎樣?除去金錢上的賠償,如果我上報官方,小學徒,你猜猜治安署的那些黑心腸會不會相信你老師的話?」珂賽特絲毫沒有被他問倒,而是愈發咄咄逼人。

  少年的眼神冷了下來。所幸赫洛及時抓住了他的手,對著面無表情的小巨龍不斷搖頭示意。誰知道這小祖宗生起氣來會不會把這房子也一起掀了?赫洛雖然對殺人這件事並沒有多大的心理壓力,但經常殺人的朋友都知道,殺人容易,殺完怎麼辦就是個大問題了。

  珂賽特絲毫不知道自己剛才在死亡邊緣走了一遭,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溫和了三分:

  「不過……這件事並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不如這樣吧,兩位先生。眼下我需要你們的幫助。如果你們能夠用行動向我展現足夠的價值,那麼沒有什麼是不能談談的。」

  「你為什麼斷定我們能給你提供幫助?」赫洛狐疑地抬起頭來。

  他並不是很願意相信這種一面之詞。他只是熱衷於混日子,但並不傻。有些事情一旦答應,天知道接下來會被怎樣得寸進尺?

  「經商多年的直覺。你們值得我投資。」長桌對面的珂賽特卻似乎已經勝券在握。她輕飄飄地拋出了一個令赫洛沒法拒絕的砝碼。

  「事實上,我只需要你們二位的保護與協助。具體內容,稍後我們談妥,可以擬定一份正式的合作合同。」她說道,「哦對了。順便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吧:我不敢自稱多有能力,但人脈還是有一些。在過去的一些交易中,我買到過一份情報:

  「一百多年前那位正式到訪的學者,在辭去帝國理術院名譽院長的職務後,所有人都以為他離開了。但實際上,有種種線索表明,他最後選擇了留在鐵棘帝國。」

  她微微低頭,露出了一個詭秘的笑容。煤油燈的光彩在她臉上鐫刻出深邃的陰影。

  「再說了,二位難道不好奇,我們這樣一群出身、來歷、性格各自不同,乃至……有著各自不可告人秘密的人,為什麼會齊聚在這個深入冰原的偏僻莊園裡呢?」

  「好奇啊。」艾斯庫爾倒是乾脆地回答。這個疑問想必在小巨龍的心裡積存很久了。「剛才那個人類沒有開槍,真是有點可惜。」

  而赫洛只是沉默著。能夠依靠對方的勢力得到同鄉的情報,總比他們自己去打探要好。畢竟他一身學識在這壤層界裡恐怕沒有半點用武之地。

  但對方的態度讓他感覺這事恐怕不簡單。

  珂賽特聽了艾斯庫爾的話,不僅沒有半點驚愕或氣惱,反倒是欣然地笑了起來。

  「是啊,我也覺得很遺憾呢。」她說。

  「簡單來說,我們這些人……是來尋寶的。

  「尋找我們那在遙遠的過去遍歷榮光的共同祖先——雪裔大公『艾伯哈特』在冰原深處留下的,足以支配一個國家的『寶藏』。」

  ……

  早上起來的時候,赫洛看了一眼窗外。呼嘯了一夜的風雪已經停止。他拉開窗戶,把頭鑽過窗外釘著的鐵格子,呼吸了一口壤層界的空氣。冷冽,清新,帶著淡淡的杉樹氣味。

  艾斯庫爾已經去樓下吃早飯了——昨晚他頭一次知道巨龍也會睡覺。不過按本人,不,本龍的說法,那更像是某種節約損耗的狀態。

  他搖搖頭,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這趟尋寶之旅背後到底有什麼秘密。實話說,當他昨夜看見那個叫珂賽特的女商人向他展示的信物時,他就猜到這件事有麻煩。

  「七塊。」當時珂賽特對他們這樣介紹道。一塊精巧的六邊形寶石在她手裡的吊繩上晃蕩,每一次運動都在油燈光下洶湧出不同顏色的火彩。「這樣的信物一共有七塊。」

  赫洛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枚歐泊。

  成色絕佳的歐泊。

  同樣屬於「原初七數」里「七種寶石」之一。

  任何這類護身符、信物、靈媒……一旦同時與7和6這兩個數字有關,就有一半的概率不簡單;而如果它的材質再契合原初七數,那有九成九的概率不是普通人該碰的東西。

  我的老埃洛希姆啊,怎麼湊巧成這樣!赫洛在心底里哀嘆著。

  雖然他很高興自己的畢生所學即使到了壤層界也能發揮作用,但這也意味著他很有可能要面對一場天大的麻煩。更讓他不解的是,在偉主埃洛希姆分離了雙界後,本應在「大衰退」後完全失卻了超凡的壤層界,為什麼還會有這樣麻煩的東西?

  「雖然在歷史上,隨著雪裔大公被不明原因地處以極刑,但他的血脈依然分散到了鐵棘帝國的各個地方……而那些,就是我們各自家族的起源。」珂賽特繼續講述:「說來也神奇,這些信物無論是被賣出去還是丟失,最後都會回到擁有血脈之人的手裡。因此,我們六個人,每一個都持有一份信物。

  「還有一塊,根據我無意中買下的情報記載,就埋在那處藏寶地里……而這或許也是先祖對我們這些後代的考驗。因此,我才誠摯地邀請二位能夠協助我。」

  「那麼,為什麼你要把那些人召集起來,而不是想辦法殺了他們呢?」艾斯庫爾好奇地問道。「既然本來只有你知道藏寶地在哪,那麼把他們殺了不就可以獨吞財寶了?」

  還在苦苦思索的赫洛壓根沒來得及阻止巨龍這番直言快語。也不知小巨龍吃了那麼多壞種,以至於能夠自然而然地發出這種疑問後,是怎樣還能有一顆嚮往英雄的心的。

  赫洛想起昨夜珂賽特最後與他們道晚安前的神情,憎惡,厭煩,或許還有一點點失落。

  「你說得很對,這的確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但很可惜,作為一個商人,我有我自己的原則:比起賭一把,我更喜歡有錢一起賺。」她說著,眼睛卻斜著瞟向了後方。「不過,其他人怎麼想,那可就不好說了……而這,也是我希望你們作為局外人可以站在我這一邊的另一個原因。」

  結束了回想,赫洛從手提箱裡取出了自己的記事本,開始逐一寫下自己昨晚見識的細節——他原打算用這玩意寫些什麼充當遊學記錄的。

  雖然暫時還沒有什麼頭緒,但他習慣了把發生的事記下來。畢竟在學術之城的時候,早已衰敗的睡蓮學派唯一的工作,就是每天去秘法七塔領取時事記錄,然後抄寫下來作為檔案保存。

  現在到了壤層界,他的狀況依然沒什麼改變——最終他還是與那位女商人簽下了合同,開始了他在這片新世界的第一份兼職。

  嘆了一口氣,赫洛換上衣服,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