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問你所求

  獵人們走出來,抬起大錘子,將水面的厚冰「砰」的一聲敲得碎裂開來。

  一路敲過去。

  原本厚實的冰面碎成了一塊塊尖銳又險惡的冰塊。

  時不時互相碰到一起。

  撞在一起的力道就碰的冰沫飛濺。

  光是用眼睛都覺得很危險。

  寧雨欣端詳片刻。

  沖剛剛將錘子放下,守在兩邊的獵人們招招手。

  她太過顯眼了。

  不管是那身流光溢彩的衣裳,還是那張和神女神像如出一轍的臉都足夠讓所有村里人高看一眼。

  獵人疑惑地走上前來。

  寧雨欣問:「我們能從兩邊走嗎?」

  獵人搖頭。

  然後一指剛被敲開的冰湖。

  那意思很明顯了。

  從那些浮冰上趟過去。

  寧雨欣甚至能想像到這些人的說辭。

  有罪者會跌落湖泊,被神眷顧的人則能安然無恙。

  說話間,已經有人開始往湖邊走了。

  陸家傑連忙扯了一下寧雨欣的袖子:「快想想辦法,這真的會死人的!」

  「知道了,別拉拉扯扯的,你現在可是桃花姑娘的追求者,保持尊重。」

  陸家傑:「……」

  這說的什麼玩意兒?

  他都快把這茬給忘記了。

  寧雨欣往前走了幾步。

  她一露面。

  村民們立刻停下了。

  不管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剛才那一幕已經說明:她是最受山神眷顧的人,據說當年大祭司第一次參加淨化儀式的時候都不是毫髮無傷。

  此時此刻。

  寧雨欣在村民們眼中的地位已經無限接近大祭司。

  無數雙眼睛看著她。

  她忽然發現那仿佛並非是麻煩和空洞的眼神。

  只是心緒藏得太深太深。

  一點都不泄露出來。

  世人崇拜神明。

  滿心欲望,一身風塵。

  然而大多數人,哪怕是睥睨天下的野心家,在神明面前也會儘量隱藏起自己的欲望。

  明明有所求。

  所求卻只放在心裡。

  你既然是神。

  肯定能突破皮囊看到我的內心。

  所以不必宣之於口,所以我的脊背並沒有彎下來。

  越是地位超然的,自尊心強的,越在意這點體面。

  那麼這個村裡的人呢?

  他們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

  生老病死,愛憎由心。

  既然神明在上,就在離自己不過百米的地方,為什麼不開口祈求呢?

  從山神廟口到這片冰湖前。

  人們一言不發,沉默地接受自己的罪惡,沉默地被淨化,或者沉默地去死。

  明明是離神明最近的一群人。

  卻連將欲望說出口都做不到。

  因為欲望是罪。

  因為神明不渡。

  真是荒謬。

  寧雨欣問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村民在經過前一關的時候被火燒沒了半個手掌,他囫圇用布條裹了,臉色蒼白。

  好在傷口是燒傷,面積不大,不會造成大出血,這樣的天氣里也不大會被感染。

  可如果浸了水,那就不一樣了。

  但這個村民沒有絲毫畏懼,他甚至是沖在最前面的那一批人。

  好像急著要洗清身上的罪孽似的。

  聽見寧雨欣問,他一愣。

  木然的眼珠子微微一動,茫然地開了口:「張竹生。」

  「唔,你家裡有親人嗎?」

  「有年老的爹娘和一個女兒。」

  「你想要覲見山神,所求是什麼呢?」

  張竹生不說話了。

  眼神茫然地看過來。

  仿佛沒聽明白她的問話似的。

  這時候一邊的獵人說:「覲見山神已經是莫大的榮耀,如何還要有所求?」

  「哦?」

  寧雨欣背起手,往前走了一步。

  只是看著張竹生。

  「你內心真的沒有所求嗎?山神在上,既然護佑眾生,享受供奉,也理應聽聽你們的想法。說給我聽聽,沒準我就是那傳說中的天選之人,待會兒進去了能代表神女覲見山神,朝他老人家要幾個願望什麼的。」

  「神明之力可是無所不能的。」

  她緩緩靠近。

  深潭一般的雙眸里泛著一圈一圈的漣漪,幾乎將周圍為數不多的燭光全都吸了進去。

  亮得驚人。

  也。

  漂亮得驚人。

  如果神明也需要凡眼來俯視眾生,想必就是長這樣的吧。

  張竹生愣了許久。

  寧雨欣也有十足的耐心。

  旁邊的獵人想要上前來阻攔,被陸家傑給攔了下來:「怎麼,你們敢對神女不敬?」

  寧雨欣是不是那個什麼神女兩說。

  但這話說出來還是足夠唬人的。

  獵人們頓了一下。

  最終還是沒敢。

  這時候張竹生終於在寧雨欣溫和又悲憫的眼神里開口了,聲音很弱,很小,帶著傷痛的虛弱,裹著一口泣血的真心。

  「我……女兒生病了。」

  這句話一出來。

  旁邊的人都是臉色微變。

  下意識朝旁邊走了幾步。

  仿佛張竹生已經不再是個人,而是個大號「病原體」,靠近他就會沾上罪惡,染上不幸似的。

  寧雨欣不悲不喜。

  她稍稍垂眸。

  纖長而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一半的眼睛。

  這讓她顯出了某種神性,叫人忍不住連呼吸都要放慢。

  「我聽見了你的祈禱,凡人啊,如果我給予你去除病痛的的良方,你能發誓追隨我,信奉我嗎?」

  她的聲音迴響在空蕩蕩的冰湖之上。

  很輕。

  卻震耳欲聾。

  張竹生睜大了眼睛看著她。

  旁邊忽然有人輕聲說:「神女……大人。」

  緊接著,仿佛滌盪而去的漣漪,頃刻間波紋掃過了在場的所有人。

  「神女大人!」

  「神女大人!」

  「神女大人!」

  寧雨欣一抬手,指尖輕輕封在唇邊:「安靜些。」

  於是眾人再次雅雀無聲。

  她還是看著眼前人。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張竹生。」

  「如果真的……我……願意。」

  「史天佑」忽然一把抓住了陸家傑的手腕。

  指甲幾乎立刻陷入了他的肉里。

  「嘶——」

  他倒吸一口涼氣:「你干……」

  「變了。」

  「什麼?」

  「史天佑」喃喃道:「……變了,變了。」

  他垂下頭。

  整個人都在細微地顫抖著。

  唯獨扣在陸家傑手腕上越來越緊的力道彰顯了他此刻的不平靜。

  陸家傑:「……」

  一個當神棍,一個魔怔了。

  所以眼前到底是什麼情況?

  誰能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