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公子的確是個不錯的人,」聞人昭微微一笑,轉了話題,「程公子打算來年考科舉嗎?」
「嗯,的確是有這個想法,」程策喝了口茶。
「程公子覺得,這世上是好人多還是壞人多?」聞人昭托著下巴,好似在和摯友閒聊。
程策沒想到聞人昭突然這麼問,但還是仔細思考後說道:「如今太平盛世,想來應該是好人多。可是作亂之人無數,或許是壞人多。」他不知道想到什麼,苦笑一聲搖搖頭。
「嗯?」聞人昭看向程策,「程公子覺得好人壞人一樣多嗎?」
程策愣了愣,仔細想了想後說道:「可是在下還是覺得,好人多。」
「好人多,可是很多好人卻沒有自保的能力。壞人不少,但他們各個都有害人的能力,讓人陷入困境。」聞人昭說道。
「聞人大人說得對。」程策點點頭,垂下眸子給聞人昭倒茶。
「每個人都在過自己的人生,其他人無論是誰,終不過是自己人生的過客,未來或許是暗淡的,可是走下去,總能看見曙光。幸運的是,有的人能陪在身邊,讓人不至於孤身一人走下去。」
程策倒茶的手一頓。
聞人昭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花圃凋謝的花,「這些花雖然謝了,可是總有一天會開放。最近天越來越涼了,但是春天總會來的。」
程策愣了一會兒後輕笑一聲,把茶壺放下,「聞人大人是來寬慰在下的嗎?」
聞人昭轉身,想起之前暮斬靈給程策看完診後告訴她的話。
程策被寒山雪養的很好,身上的病已經基本治的差不多了,只要以後好好調養,長命百歲不是夢。
可是程策的心病,卻只能自己看開才行。
聞人昭知道程策有大才,他落到如今的地步與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他為人真誠,胸有城府,才華出眾,這樣的人,不該鬱郁度日。
「程公子,你有大才,其實你看得比我們誰都清楚。」聞人昭倚靠在窗邊抱著胳膊。
「我……真的看得清楚嗎?」程策看著自己的雙手愣神。
「當年父母離去,留我一人,小的時候雖然孤獨,但是什麼也不懂,等後來慢慢長大,無論是去上學還是去參加宴席,總有人明里暗裡地說些讓人心裡難過的話,」說到這裡聞人昭笑了一聲。
程策認真聽著聞人昭說話,他沒想到這樣強大自信,永遠站在別人前面的聞人昭,也會有這樣的過往。
「那時候傻,不知道怎麼反駁,只知道那些話聽了心裡難受,但是要讓我說對方哪裡說的不對,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說。貴族看起來高貴,就連欺負人都更有手段,讓其他人找不出錯處來。」
牆後的殷風玄眼神慢慢沉了下去。
對面的寒山雪想拍拍他肩膀,但又怕驚動院子裡的人。
「不過阿玄特別厲害,他總能第一時間發現我的不對勁,第一時間找到是誰在背後嚼舌頭或者欺負我,然後用各種法子欺負回去,讓對方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拿喬。」
聞人昭說起殷風玄的時候,整個人是活潑的、鮮亮的,是充滿希望的。
程策打從心底里羨慕這種朝氣蓬勃。
而聞人昭也看向程策,「其實我們都有病,心病也是病。阿玄就是我的藥。無論我陷入什麼樣的困境,阿玄總能把我拉出來。」
「程公子……你……也有你的藥。」
程策微微一愣。
牆後面的寒山雪也微微一愣。
「有病就吃藥,聰明人就是這樣,總想自己消化,然後想太多,病就加重。所以還是那句話,有病就吃藥。」聞人昭拍了拍程策的肩膀,讓他好好想想,走出屋子。
走到門口的時候,程策喚住聞人昭。
「聞人大人,你做官是為了什麼?」
聞人昭歪了歪頭,想了想,然後微微轉過臉,整個人浸在陽光里,看著溫柔又凌厲。
「既為了我自己,也為了這世間正義,我要這正義,不只屬於強者。」
說完聞人昭就走了。
留下原地的程策怔然出神。
……
走出院子。
聞人昭一轉頭就看見寒山雪和殷風玄,倆人一副「剛路過,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在那尷尬地忙忙碌碌。
聞人昭:「……」
「寒山公子,正要找你,」聞人昭笑著走過去,看了眼寒山雪端著的湯藥。
「涼了嗎?要不要再去熱一熱?」聞人昭提醒道。
寒山雪點頭,走之前頓住,鄭重道:「謝謝。」
聞人昭想了想沒說什麼。
只剩聞人昭和殷風玄。
聞人昭走到殷風玄面前,伸手戳戳他的臉,「怎麼了?生氣了?」
殷風玄順勢握住聞人昭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氣沒把他們再使勁打一頓。」
聞人昭聞言被逗樂,「還打?現在他們見到我都避著走。」
小的時候殷風玄發現聞人昭總被人欺負。
但是他不打女人,索性找到他們的哥哥或者弟弟,當著那些女子的面使勁揍,揍到膽寒,揍到再也不敢直視聞人昭才作罷。
而知道這一切的殷風徵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後就一臉嚴肅地說殷風玄做得好。
「昭兒,我一定會保護好你。」殷風玄鄭重道。
「我知道,阿玄一直都在保護我,」聞人昭上前抱住殷風玄的腰,臉頰緊緊靠著他的胸膛。
殷風玄環抱住聞人昭,低頭輕輕在她的發頂印下一吻。
暗處的暗衛看看天看看地,就覺得自己無比多餘。
聞人昭和殷風玄武功何等之高,自然知道周圍有人在看,但是也習慣被暗衛們看了。
聞人昭鬆開他,撇嘴,「本來是來找寒山雪的,現在怎麼辦?」
「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吃飯,吃完飯,想來程策也喝完藥了,我們再過來。」殷風玄捏捏聞人昭的鼻子。
「好,那我想讓阿玄給我下面吃,」聞人昭摟著殷風玄的胳膊撒嬌。
每當聞人昭撒嬌睜著雙大眼睛看著殷風玄的時候,他都招架不住,無論是上天入海,他都會答應的。
二人拉著手去廚房。
……
另一邊。
寒山雪已經端著藥回來了,一進屋就看見程策坐在窗邊拿著本書發呆。
「小策,該喝藥了,」寒山雪總覺得程策好像和之前哪裡不太一樣了。
雖然依然身形瘦削,但脊背挺直,身上的荒涼陰鬱之氣也少了很多。
程策偏頭,看向寒山雪微微一笑。
寒山雪見狀一愣。
之前外面總有傳言說程策才華橫溢、郎絕獨艷。
這一刻,寒山雪似乎才明白何為「沉言公子」。
何為沉穩睿智。
程策走上前,屈指輕輕敲了一下寒山雪的額頭,「發什麼呆?」
「喝藥。」寒山雪將藥捧過去。
寒山雪剛低頭聞了一下就蹙起眉,「好苦。」
養尊處優的知府公子何時喝過這樣苦的湯藥。
寒山雪將懷裡的包裹拿出來,裡面都是程策最喜歡吃的蜜餞,「快喝了吧,對你身體好。」
程策見寒山雪這樣一副寡言的表情似乎無奈嘆了口氣,鼓足勇氣喝了下去,然後立刻拿了顆蜜餞放嘴裡才把苦味勉強壓下去。
真不敢相信前幾天他是怎麼面無表情喝下去的。
程策暗自腹誹。
寒山雪卻看得開心。前幾天程策喝下藥後無所謂吃不吃蜜餞,因為他無所謂是嘴裡更苦還是心裡更苦。
活著於他而言本就是無所謂。來參加科舉也是無所謂。
可是現在,一切都變得有所謂。
所以湯藥也變得苦,天氣也變得冷。
這樣嬌氣的程策,寒山雪打心底里看得開心。
「聞人大人剛才是來找你的吧。」程策說道。
寒山雪點頭,「我去去就來,你想吃什麼?」
「還沒想好,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程策捏著一顆蜜餞,眼珠一轉。
「好。」寒山雪轉身離開,把門好好關好。
程策看著蜜餞不知道在想什麼。
寒山雪在暗衛的告知下來到廚房,就看見聞人昭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燒火,而殷風玄腰間圍著圍裙正在……顛鍋。
堂堂一屆戰神王爺……顛鍋手法甚至比一些酒樓里的大廚還要熟練。
寒山雪:「……」
聞人昭聽見腳步聲抬頭,「寒山公子怎麼過來了?吃飯了嗎?」
見二人這架勢都很熟練,寒山雪實在好奇兩個身份尊貴的人是怎麼會這些的。
「小策有了胃口,我一會兒給他做一些。聞人大人,剛才是有什麼事嗎?」寒山雪直白道。
「哦,」聞人昭把棍子放下站起身,將魯斷和安幻關於「機關塔」還有「鑰匙」的事情說了。
「鑰匙……」寒山雪沉思了一會兒。
聞人昭也不打擾他,就靜靜站在一邊等著。
「寒山公子的師父可留下什麼東西?」殷風玄走過來插了句嘴。
「只有我的武器,」寒山雪反手從腰間拿出一根棍子。
「這……」聞人昭眼睛一亮。
只見寒山雪反手一轉,棍子瞬間變長。
「這可是金炎礦所煉,」殷風玄立刻道。
金炎礦很難鍛造,當年的鍛造大師只打造出一根棍子就再也無法繼續將其冶煉。
這棍子堅硬無比,不是剛猛內力駕馭不了。
「斷山霹靂棍。」聞人昭道。
「正是,二位好眼力。」寒山雪點頭。
這棍子正是他師父給他留下唯一的東西。不過他很少用,一般都將之縮小別在後腰。當初在幽冥澗也多用劍。
「或許可以給魯斷看看,畢竟這自古以來的機關鑰匙,什麼樣子的都有。」聞人昭對此很有發言權。
「既然如此,我們先派人把他們叫回來,一會兒去找寒山公子。」殷風玄說道。
寒山雪點頭後離開。
看著寒山雪離去的背影,聞人昭抱著胳膊,「他似乎卸下了防備。」
殷風玄隨手捏了個桂花糕塞到聞人昭嘴裡就繼續炒菜去了。
誰讓聞人昭剛才突然改了主意又想吃別的。
「沒辦法,我家昭兒太有本事,解了程策的心病,自然也破了寒山雪的防範。」殷風玄一勺將旁邊剁好的辣椒抄起來,手法嫻熟地讓人落淚。
聞人昭跑過去,靠在殷風玄後背上,「程公子本就是聰明人,即使沒有我,他其實也能看清,只是可能晚一些。」
「還是我家昭兒有本事,」殷風玄一臉驕傲。
「我有本事,自然是因為,阿玄打開了我的防備啊。」聞人昭笑眯眯道。
殷風玄練得一手好廚藝,知道聞人昭喜歡吃的菜色就專門找神廚來學,畢竟當初打開聞人昭心扉,靠的還有一點就是他做的飯。
當初殷覺和殷風徵有段時間就看見殷風玄總往宮裡御膳房跑,原本還好奇這是怎麼了。
直到這叔侄倆看見了顛勺的殷風玄,差點裂開。
而也就是那時候,殷風徵開始懷疑殷風玄喜歡聞人昭而不自知。
殷風玄被誇得有點臉熱,要不是現在情況不允許,他都想回頭親親聞人昭。見殷風玄害羞了,聞人昭蹦蹦跳跳跑到一邊去吃桂花糕,把個殷風玄搞得無奈。
飯菜總算做好了,再加上殷覺小廚房賜了不少菜,也攢了一桌子菜色。
魯斷他們接到暗衛的傳信也回來了。
眾人圍坐在一起吃飯。
……
寒山雪回去程策的院子,就見對方正懶洋洋倚靠在榻上看書,活脫脫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
「回來了?這麼快?」程策把書一歪,清亮的雙眼一眨不眨看向寒山雪。
「嗯,」寒山雪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上前幫程策好好掖了掖身上的薄被。
「棍子?」程策剛想說能不能讓他看看。
寒山雪開口問道:「小策,你想好吃什麼了嗎?我去給你做。」
「哦?我想吃什麼都可以做嗎?」程策眼底帶笑,不知道在算計什麼。
「嗯,」寒山雪老老實實點頭。
在程策面前,他永遠都是這樣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
程策把書再度立起來,聲音從書後面傳出,「那我想吃冬筍炒臘肉。」
寒山雪原本起身的動作一頓。
冬筍炒臘肉。
當年他被程策所救,吃得第一個菜就是冬筍炒臘肉。因為程策說他最喜歡吃筍了。
所以程策是知道他到底是誰了嗎。
「唔,」狀似沒看見僵住後背的寒山雪,程策繼續道:「算了,寺廟中要簡言慎行,還是吃炒筍或者炒蘑菇好了。」
寒山雪見程策語氣平淡的樣子,不知道對方是試探還是只是隨意一說,不過還是乖乖去廚房。
所以他也沒看見程策書後那雙帶著壞心眼的含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