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睜開眼晴,撫摸著胸口,只覺心臟跳得好快,卻全然不知緣故。
按理說以他六階「搬血」境的體魄,又淬鏈過顱骨,洗滌過腦髓,已是萬邪不侵之軀。
除非是「陰神」境強者出手,否則尋常鬼物根本無法靠近他周身一丈之內。
然而此刻心悸難平,又是為何?
正當他驚疑之時,忽聽鳴鳴的低響,帳篷的簾擺被吹動,刮入一陣冷氣來盤繞迴旋,木條上布片亂飛。
那陣冷氣逼得江晨毛髮皆豎,定晴看時,只見一團稀薄的白色霧氣在榻前凝聚,模模糊糊像個人形,口中發出空幽的聲音,飄渺得如從天邊傳來:「小晨,
快走,小心浮屠教,往西邊走,千萬別回頭—————·』」
說到一半,那人影彷佛被掐住了脖子,後半截話無法出聲。
江晨揉了揉眼晴,仔細分辨片刻,疑惑地道:「你是———·阿莫?」
阿莫乃是晨曦獵團的咒法大師,練氣七階「吞日」境,江晨離家時身上攜帶的《御風咒》,便是出自阿莫的手筆。
但這霧氣陰冷渙散,似鬼似魅,不像是阿莫常用的紙人傀儡-——·
那團人形霧氣焦急地在原地盤旋了兩圈,忽然發出一聲呼嘯,竟朝著江晨迎面撲過來。
江晨大叫一聲,仰面後退兩步,面色殷紅如血,心跳如擂鼓,大汗岑岑而下。
許久之後,他才緩過神,擦了一把額頭的虛汗,嘴裡喃喃道:「阿莫,你在搞什麽鬼?」
他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眉宇間也蒙上了一層陰霾。
「阿莫為何突然給我傳信,莫非晨曦出事了?』
江晨想了想,又覺得這個念頭荒謬可笑。
晨曦乃天下最頂尖的獵團,有大哥坐鎮,能出什麽事。
反倒是自己如今陷入麻煩之中,一步行差就可能萬劫不復。
阿莫平日就喜歡玩弄惡作劇,莫非又用這種方式跟本少俠開玩笑?
江晨坐回榻上,打算繼續睡覺。
不過這之後心裡始終隱隱不安,心浮氣躁,輾轉難眠。
他閉上眼晴,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豪邁不羈的大哥江源,酒肉和尚董無垢,喜歡惡作劇的阿莫,外冷內熱的白蓮,惹禍精貔貅,三絕公子柳簫—····
恍惚中江晨好像又回到了晨曦,與朋友們打鬧,一如日時往日。
即便是穿越而來,但江晨就是江晨,只不過在半年前覺醒了宿世記憶,上輩子的藍星大學生江晨是我,這一世的晨曦成員江晨也是我。晨曦就是我的家。
然而回歸現實,發現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坐在黑暗中的時候,惆悵和孤寂便如潮水般湧來,在心頭揮之不去。
夜深人靜,本少俠想家了——·
風又起,月色凝。
一縷輕輕的笛音從窗外飄入,鑽入江晨的耳孔。
笛聲幽幽澈澈,如一片輕葉,隨風飄零。
寄託愁思縷縷,惹人黯然銷魂。
吹笛者似乎要將自己一腔心血傾注,讓埋在內心最深處的袁愁與悲痛在這無人的深夜得到些許釋放。
江晨凝神傾聽片刻,不由起身披上外衣,走出帳篷,循著笛聲往營地外走去。
他來到北邊小樹林後的土坡前,看到一個白衣女子背對自己,坐在一塊平整的岩石上,正低首吹奏著淒迷的曲調。
從背影看來,正是林曦身邊的那位蒙面侍女。
她吹得入神,連身後有人接近都未察覺,單薄的衣衫被夜風吹得凌亂。
那消瘦的背影讓人懷疑,如果風再大一點,是否會將她吹下山坡?
江晨聆聽許久,待她一曲將歌,輕輕咳嗽一聲,開口道:「這麽晚了,姑娘怎麽一個人在外面吹笛子?」
女子這才發現背後有人,身子微微一抖,迅速戴上面紗,低頭握緊了手中翠綠長笛。
「同行好幾天,還不知道姑娘的芳名,姑娘可否賜教?」」
女子不說話,也不轉身,背對著江晨,埋著頭,縮著脖子,可憐巴巴的模樣,像一個犯了錯被罰站的小孩子。
江晨狐疑道:「姑娘,我倆以前有什麽過節嗎?你好像很怕我?」
女子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沒有。」』
她的嗓音優美動聽,卻有點不自然,像是故意夾著嗓子說話。
江晨道:「既然我以前沒有得罪過姑娘,為何姑娘不願以正臉對我?」
女子猶豫了片刻,緩緩轉過身來,面向江晨。
她依然低著頭,大半容貌被面紗遮掩,只露出一雙如煙似霧的眼眸,帶著些許淒迷之色,不敢正眼與江晨對視,
她右手拿著笛子垂在背後,五根手指不覺得發白。
江晨十分疑惑,他從這女子身上感覺到的不僅是緊張,還有恐懼。
她為什麽這樣怕我?是我的名聲太爛了嗎?她把我當成淫賊了?
「姑娘一定是怪我唐突了。」江晨目光落在女子面紗上,注視良久,緩緩道,「其實,當初第一眼看到姑娘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眼熟,應該是在什麽地方見過?姑娘可否摘下面紗,讓我一睹芳容?」
女子似乎因這句話受到了驚嚇,往後退了一步,卻忘了身後就是山坡,一腳踩到空處,「啊」的一聲驚叫往後跌去。
江晨急跨一步上前,伸手在她後背輕輕一托,扶著她重新站穩,溫煦說道:「姑娘不必驚慌,如果實在不方便,那就算了。」
女子渾身劇顫,像受驚兔子一樣跳起來,想要掙脫江晨的手臂。
江晨見她反應這麽激烈,也不好勉強,與她一觸即分。
女子好不容易才站穩,但手裡的翠綠長笛卻脫手而落,向坡下滾去。
她慌忙想要去追,卻聽耳後傳來江晨的聲音:「姑娘別急,我去把它撿回來。」
江晨腳下一點,輕巧地躍下半坡,俯身展臂,五指一撈,便將那支笛子抄入手中。
而後他另一隻手掌在地上輕輕一拍,身子飄飛而起,緊接著腳尖踩過另一根枯枝,身形好像沒有重量似的凌空連縱兩丈,回到女子面前。
女子瞧著他一系列飄逸如風的身法縱躍,心頭暗暗震駭,垂下頭顱,假裝瞧著自己腳尖。
江晨用衣袖拂去笛子上的塵土,笑道:「剛才我聽姑娘吹笛,曲調中多是悲切凝澀之意,十分悽苦,想必有煩心事。不過,古人云,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姑娘若不嫌棄,我願為姑娘吹奏一曲,請姑娘品監。」
說著,他把笛子拿在嘴前,輕輕吹奏起來。
曲調悠揚,若春雪融化,寒泉滴淌,流水潺潺,婉轉揮灑間牽動著風聲,周遭一切都變得寧謐。
女子心頭一跳,只覺自己內心也為之而動,彷佛不受控制,胸中的悲傷、軟弱、痛苦,似要隨著這悠揚的笛聲一併飄散在風中。
再看眼前的少年,本就英俊瀟灑,此刻又穿著一襲勝雪白衣,長身立於皎潔的月光下吹笛,更顯得清逸出塵,玉樹臨風,恍若謫仙一般。
女子的心臟不由加快了跳動,想起了自己前日說的那句話:「他擁有神仙般的外表,惡鬼般的心腸———.」」
現在,這個常在夢中徘徊的身影確確實實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再一次印證了自己所說的正確性。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無法保持平靜,時間越久,就越是難以自持。
女子慌忙封閉內心,腦袋垂得更低,暗暗用指甲釘入肉里,來抵禦這洗灌人心的曲調。
一曲終了,餘韻漸歇。
江晨放下笛子,略帶一絲期盼地問道:「姑娘覺得如何?』」
女子輕聲道:「公子這一曲,小女子如聞仙樂,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江晨爽朗一笑,將笛子遞還給她,問道:「不知在下能否有幸知曉姑娘的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