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低下頭,好像十分羞澀呢,用蚊吶般的細小聲音說道:「伊愁。」
「原來是伊姑娘,幸會。」
江晨嘴上客套,心裡卻暗暗皺眉。
伊愁這個名字,從來沒有聽過,是真名嗎?
可我對她明明有種熟悉之感,以前應該見過才對—————:
江晨很想把女子的面紗揭開,看一看她的容貌,但如果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就未免太失禮了,恐怕會坐實淫賊之名。
「夜已深,小女子告退,公子也早點歇息。」」
女子告辭離去,只餘一縷幽香,久久不散。
江晨抽了抽鼻子,喃喃道:「跟林水仙同一款香水————·
女子快步走回帳內,衣服都沒解就躺了下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她既是後怕,又是焦躁,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那人在月光下吹笛子的那一幕畫面,渾身泛起一股莫名的灼熱,翻來覆去,冷熱交加,輾轉難眠。
良久,她終於緩了過來,擦了一把臉,低頭看著手裡緊握的翠綠長笛,咬緊銀牙,喃喃地道:「我不能再等了—————.」
月過中天,草地上的露氣漸漸重了。
江晨在山坡前獨自站了半響,藉著夜風平息浮躁的心緒,忽然聽見背後幾聲咳嗽,何半仙撥開枝葉走了過來。
「少俠一個人賞月,真是好雅興。』」
江晨微笑道:「道長不也沒睡嗎?」
「貧道今晚輪值守夜,所以只能在外面吹風,哈哈,比不得江少俠雅興啊!」
江晨隨口問道:「現在還在森林外圍,應該沒什麽異常吧?」」
何半仙在他旁邊的石頭上坐下來,嘆了一口氣,道:「上半夜星象異變,銀漢震動,好幾顆流星划過夜空,璀璨奪目。隱約聽見東南方向金鐘陣陣,梵音唱響,令人心神俱顫。我想大概是發生了什麽變故,也許有仙佛級數的大人物在交手吧。」
江晨聽何半仙說起變故,又想起阿莫帶給自己的提醒,心中愈發不安,問道:「道長神機妙算,算出那變故的前因後果了嗎?」」
何半仙搖頭:「貧道也曾試圖卜算這星象中的喻示,然而心血浮躁,六交混亂,卦象全失。大概有哪位人仙佛陀遮掩了天機,我等凡夫俗子,實在無能為力江晨失望地想,你這神棍看著高深莫測,一到關鍵時刻就不頂用了。
他不甘心地又問:「道長上次施展的通靈道術,能否幫我再施展一次?」
如果像何半仙說的那樣,通靈法術能看到與自己密切相關之物的話,那麽自已這回能看到的,應該是晨曦獵團的情形吧?
「當然可以。其實貧道也一直很好奇,少俠當初看到的盒子,究竟是什麽。
何半仙說著,遞過來一張黃符。
江晨不用他說,就主動握緊黃符,閉上眼睛,
何半仙開始念咒,像是哼唱著一首古老的歌謠,調子蒼涼又怪異,漸漸地變得渺遠空靈。
江晨的意識上升,輕飄飄地飛起來。
等到耳邊的唱咒聲完全聽不見了之後,他睜開眼睛,失望地發現眼前並不是晨曦獵團。
跟上回一樣,還是來到了那座陰森森的大殿裡。
燭火昏暗,黑霧繚繞中,無數個漆黑的盒子若隱若現,無數張凸起的人臉呈現出各種神態。
來都來了,那就再看看。
江晨沉下心思,飄飛向前,輕車熟路地越過一個個漆黑盒子。
杜山,葉星魂,喬蟾———-下一個就是我了。
來到刻有自己名字的那個盒子面前,江晨的眼瞳驟然緊縮一一屬於他的那個盒子,蓋子被揭開了一角,露出裡面深幽的黑暗。
盒子被開啟了?
盒蓋上的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人臉,直勾勾盯著上方,彷佛看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盒子裡面的東西還在嗎?
江晨的目光無法穿透盒中那片無比幽深濃郁的黑暗。
他俯下身子,直接伸出手掌往盒子裡面探去。
卻在此時,周圍的黑色霧氣驟然翻騰起來。
大殿中的燭火盡數熄滅。剎時一片漆黑,
黑霧深處,傳來一個女子的嗓音:「什麽人?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一一江晨被大力拉扯著,往無盡深淵墜落。
他不管不顧地往盒子深處摸去,卻無法抵禦那股拉扯之力,極速下墜千百丈,心臟也被失重感提到了嗓子眼。
一陣強烈眩暈之後,他的意識回歸身軀,募然睜開眼晴,大口大口地喘息。
何半仙關切地問:「少俠這回看到什麽了?」」
江晨深吸一口氣:「還是那個盒子,盒蓋上雕刻著我的臉,現在已經被人開啟了。」」
「開啟了?」何半仙急切追問,「裡面是什麽東西?」」
「沒看清。」
「噢—————-那太可惜了。」
何半仙臉上的失望之色,似乎比江晨還濃厚。
兩個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
何半仙嘆了口氣,待心情平復,又仔細地打量起江晨,凝重地道:「少俠臉上黑氣縈繞,印堂愈發晦暗了,更有污濁死氣糾纏其中,是大凶之象,近一兩日恐就會遭小人暗算。貧道這裡有一張玉清神符,少俠把它帶在身上,可以清心寧神,辟邪消災,或許能派上用場。」
江晨接過符咒,道:「道長上回送的清心符要一千兩,這張應該更貴吧?」
何半仙嘿嘿笑道:「不貴不貴,一千五百兩,物美價廉,買到就是賺到。」
江晨道:「我再問道長一個問題,只要道長能答出來,一千五百兩如數奉上,絕不少你一兩。」
何半仙眼中一亮,連連點頭:「少俠請講。」
「這趟神廟之行,我和景峰如果只能活一個的話,道長認為誰能活到最後?」
何半仙臉色微變,支吾道:「這個—————·這就有點難算了————.」
「怎麽,道長是算不出來,還是不願告訴我結果?我知道景峰這幾天狗急跳牆,他現在的修為———.」
江晨一句話沒說完,卻被一個清朗的聲音打斷「在背後搬弄是非,可見你居心回測,果然是個陰險小人!」」
這一聲來自於叢林之後。
江晨幾乎立即判斷出聲音的源頭,轉身望向月光下的一處陰影。
一個身披銀色鎧甲的俊秀少年從陰影中走出,大步行到坡前,手中一桿長槍直指江晨,眼瞳中似有火焰燃燒:「昨天讓你逃過一劫,但你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今天就跟你好好算算帳!」
江晨揉了揉眉心,這傢伙怎麽像狗皮膏藥似的,到哪都甩不掉!
他打了個呵欠,迎著銀甲武士的目光,淡淡一笑:「衛兄,你怎麽老喜歡在晚上閒逛,不睡覺不困嗎?我倒是有點困了,沒力氣打架,改天再約吧!」
衛吉一抖槍尖,攔住了江晨去路,冷冷地道:「今天你恐怕走不了了!」
江晨攤開手掌:「衛兄,你也看見了,我出門的時候身上沒帶兵器,難道你要欺負一個手無寸鐵之人?」
衛吉沉聲道:「我的劍可以借給你。」』
「那不行,別人的兵器我使不順手,我還是得回去取自己的。請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回,好嗎?」」
江晨心裡打定主意,回營地就倒頭睡覺,讓這小子慢慢等吧。
衛吉冷哼一聲:「你想回去,先問問我手裡的槍答不答應!」
「哎,你這樣乘人之危,算不得英雄好漢
江晨說到一半,卻見眼際寒光一閃,連忙後退。
只見衛吉一槍刺在江晨原本所站之處,一字一頓地道:「你沒有選擇!』:
江晨心中亦有殺機萌動,臉上笑容卻依舊平和:「好吧好吧,既然衛兄盛情難卻,那我就借你的劍一用。」
衛吉手指在腰間劍柄上一彈,那支長劍嗆螂一聲奪鞘飛出,射到江晨面前。
江晨抬手接住,隨意揮動幾下,道:「劍是好劍,可惜輕了點,不稱手。」
「請賜教!」
口中冷冷打了個招呼,衛吉踏前一步,右手銀槍平緩地遞出。
月光在銳利的槍尖上划過,如女子柔黃輕拂,槍身慢慢融入月光下的陰影中,彷佛消失了痕跡。
「無影槍!」江晨驚訝地叫道。
這種極高明的槍術,乃是衛家不外傳的絕學,想不到竟從這驕狂的銀甲武士手中使出,令江晨文驚又喜。
衛吉的動作輕柔緩慢,如同女子拈花,但江晨心頭一悸,察覺到危險臨近。
江晨的神識已至五階「出竅」之境,對附近空間中的異動格外敏感,剎那間捕捉到了那無影一槍刺來的軌跡,當即揮劍一掃。
槍與劍交擊於空氣中,空間像水面般震動了一下,盪起微微的波瀾,景物都發生些許的扭曲,然後雙方各自退開。
這一回合的交鋒,只算是平分秋色。
衛吉暗暗驚疑,不明白對方如何識破了自己無形無影的一槍。
但交戰中無暇多想,衛吉見江晨沒有進逼,便繼續搶攻,身形一縱,輕靈地繞到江晨左側,銀槍悍然出手,震得空氣啪一聲爆響,迅猛地刺向江晨腰肋。
江晨一晃身軀,整個身子被擦身刮過的勁風撞得歪倒向一邊,雖然避開了這一槍,卻似乎失去了平衡。
衛吉得勢不饒人,手腕疾抖,槍影鋪開,將對方周身要害都籠罩在內。
他將無影之槍盡情施展開來,只見銀槍好似消融在空氣中,只攪起周圍空間水波蕩漾,暗流激涌,明滅不定,時而刁鑽古怪,時而迅疾凌厲。
江晨左支右擋,步步後退,好幾次險些被擊中,卻都險之又險地避過要害。
他看起來狼狐不堪,然而每當衛吉以為要傷到他時,卻都被他「僥倖」躲過,他就像一片飄零的樹葉,隨風起舞,上下沉浮,卻始終不曾落地。
衛吉越打越震駭,他的殺機已經隱藏在月光中,無形無影,不曉得那家夥是怎麽察覺的。
無影槍極耗體力,再這樣下去衛吉很快就要力竭,他心中一橫,使出了自己所學的最強一招「萬波映月」!
空靈,寂靜,皎白月光下,萬點鱗光閃爍,看似一片祥和,卻暗藏無限殺機。
江晨頓覺不妙,腳下重重一點,身形拔地而起,想要脫離這片美麗詭謫的如水空間。
但當他的腳尖剛剛離地,就見天地條然變化,如同揭開了偽裝,水面下的無數暗影凱能容這獵物逃脫,陡然破水衝出,掀起層層風浪。
而月光也隨著漫天水花飛舞破碎,幻化為支離破碎的槍影寒光,兇猛地鋪展開來!
狂暴的風浪中,破碎的月光下,只聽江晨贊了一聲:「好槍法!只可惜槍勢破開風浪,發出尖銳的淒鳴聲,將他後半截話吞沒。
萬點波光倒映月華,將山坡上的渺小人影也切割得支離破碎。
衛吉低聲叱喝,施展出平生絕技,槍上凜冽寒光更加瘋狂地流轉,挾起狂風怒浪,鐵了心要將江晨埋葬於月光下。
江晨的身形在月光槍影下飄忽閃爍,時隱時現,如鬼魅般輕靈詭,在連續變幻十幾次方位後,終於逃脫「萬波映月」的籠罩範圍。
江晨輕輕吐出一口氣,臉色因過於劇烈的運動而泛紅,但他看向衛吉的眼神,卻在灼灼發亮。
「衛兄,你的槍法真是讓我開了眼界!唯一可惜的是,你練得還不到家,殺氣應該含而不發,你卻露了痕跡,讓我有機會找到了缺口!」
衛吉看著江晨侃侃而談,不禁怒氣攻心,胸口急劇起伏,卻無暇張口說話。
剛才那一擊已讓衛吉體力幾乎耗盡,卻仍無法傷到江晨分毫,這種挫敗之感讓他臉色死灰一片,手中的槍都幾乎拿不穩了。
江晨抬起長劍,挽了個劍花,緩緩上前:「我覺得那一招你使得不對,應該這樣使,請衛兄指正————.」」
他手中長劍發出一聲清吟,剎時間光華奪目,夜色彷佛都被這片清透的劍光所浸染!
首當其衝的衛吉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連對面江晨的身影也看不真切,唯一的反應就是將手中銀槍握緊,筆直朝前方刺出。
他要跟江晨拼個兩敗俱傷!
「衛兄,這一槍慢了——』
江晨笑聲傳來,幾乎近在尺。
衛吉猝然未料,緊緊咬著嘴唇,只盼拼著重傷,也要刺出那未竟的最後一槍。
忽然間,江晨的身軀在半途折轉,如一抹輕煙似的朝後飄去,轉瞬就到了數丈之外的小樹林中。
衛吉終於刺出了那一槍,卻發現漫天劍氣和敵人都消失了蹤影。
他呆滯片刻,才聽見遠處樹林中傳來江晨的聲音:「景團長,你也來湊熱鬧?」
景峰的聲音接著響起:「我聽到外邊有動靜,就過來看看情況。沒有打擾到你吧?」
江晨微笑著哼出一聲:「景大團長的耳朵簡直比驢耳朵還長。我和衛兄在這麽遠的地方玩鬧,居然也能把你驚動。」
景峰雙手籠在寬大的袖袍里,十餘道符咒在周身漂浮環繞,他面上笑容深沉:「江少俠謬讚了,論起對周圍環境的感知,我遠不如你們這些武道高手。」
江晨手中的長劍斜指著景峰,身上散發出的殺氣逐漸熾烈M
景峰這隻老狐狸在露面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連防護法咒都施加了十幾層,想要在這種情況下襲擊他,絕非易事。
但老狐狸好不容易才從那個烏龜殼一樣的帳篷中走出來,還難得地沒跟武煉在一起,江晨說什麽也要試試。
江晨隨意踏前一步,衣衫隨夜風獵獵作響,合著他的節拍,如同猛獸的呼吸聲。
「景大團長何必謙虛,我記得當初在神廟的時候,你對於危險的預知可是遠遠比我要準確的,我和赤陽都只能甘拜下風。」
他一邊上前,一邊謹慎地觀察四周環境。
前方似乎沒有法術陷阱。武煉好像不在附近?
景峰半眯起雙目,似乎擔心夜風裡夾雜著沙子,會吹進他眼晴里去。
他輕輕抖了抖衣袖,淡淡地道:「江少俠的話,我聽不太懂。」」
江晨地一笑:「我都說得這麽淺顯直白了,你居然會聽不懂?別裝傻了,
不要臉的老東西——」
說話間,他加重腳步往前一踏,景峰霧時產生出一種詭異的錯覺,那就是半空中月亮也隨之一暗,眼前的空間都彷佛晃動起來。
景峰瞬即收斂了笑容,凝重地盯著江晨愈發迫近的身影,袖口忽然抬起,一道符篆瞬間燃燒,幻化朵朵雪花,在身前排列成盾牌。
「你確定要在這裡動手嗎?」」
「那你想死在哪兒?」」
挾裹著呼嘯風聲,江晨縱身躍起,如一隻大鳥,朝雪花盾牌後的景峰兇猛地撲過去。
人在半空,江晨手腕一揮,長劍頓時拉出了一條銀亮的弧線,傾灑出一片雪白的光華,朝景峰當頭劈下。
即使有雪花盾牌護持,景峰也覺得臉頰在那片劍光侵襲下微微刺痛。
他身子後傾,左右兩臂交叉,雙手各捏一張黃符,嘴裡飛快地念誦起咒語。
「玉清敕命,敕召眾靈。上通無極,下徹幽冥—————
眼看兩人的殺氣就要激烈碰撞,江晨忽然感應到另一股強橫暴戾的氣息從樹林後傳來,並以驚人的速度朝這邊接近,
地面微微顫慄,叢林裡枝葉斷折的聲音響成一片。
眨眼間,江晨已瞥見了那條橫衝直撞而來的魁梧身影,挾著泰山壓頂般的壓迫感,赫然是武煉無疑!
來得好快!比江晨預料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