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素卻沒有馬上回答,她在黑暗裡微微側著頭,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傾聽著什麽。
半響之後,她才道:「看在你還算聽話的份上,我給你一個好意的提醒:有很多人想對付你,你最好多留個心眼。」
「多謝好意,我知道了。」江晨轉身退出了帳篷。
無需雲素提醒,江晨也不會放下對景峰等人的防備。甚至如果有機會的話,
他也會主動成為那個惡人。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剛走入帳篷的時候,便已引起了林曦和林水仙兩人的注意。
看著他和雲素一先一後地進入帳篷,兩名女子的眼神都變了樣。
「他們這是做什麽———-還把門掩上了?莫非—————-真是不知廉恥,這麽早就-———-大夥兒都還沒睡呢!」林水仙放下衣袖驚叫道。
林曦眼神低沉,輕聲道:「人家小別勝新婚,你就不要大驚小怪了。」」
「哼,寡廉鮮恥!」林水仙撇撇嘴。
林曦微微一笑,正要說點什麽,這時又聽林水仙激動地叫:「啊,他這麽快就出來了!太快了吧!白長了一張俊臉,卻是個銀樣槍頭————」」
林曦臉蛋暈紅,趕緊伸手去捂住林水仙的嘴,以免她說出更多粗鄙失禮的言語來。
但林曦又看見另一堆篝火旁的銀甲武士「錦繡虎」衛吉突然起身,筆直朝江晨走去。
林曦暗呼不妙。
這名衛家的年輕人正義感十足,剛才聽了蒙面侍女的哭訴,又被景峰叫過去說悄悄話,景峰一定在他耳邊煽風點火,唆使他找江晨的麻煩。
林曦低喝一聲:「衛吉!」」
衛吉卻裝作沒有聽見,大步來到江晨面前,板著臉喝道:「我要跟你決鬥!
江晨莫名其妙:「衛兄,你發燒了嗎?」
他朝景峰的方向警去一眼,心想這才第一天,景大團長不至於這麽沉不住氣巴?
就算是做夢都想弄死你的我,也知道審時度勢的道理啊!
衛吉疾言厲色地道:「我不是開玩笑!快去取你的兵器,我在這等你!」
江晨朝他頭頂警了一眼,牽了牽嘴角:「衛兄這麽有自信?莫非又想換個新的玉冠?」
衛吉想起前幾日被當眾摘下玉冠的恥辱,臉色漲得通紅:「上回是空手,今天我用兵器跟你比!你快去取兵器!」
江晨擺了擺手:「算了吧,衛兄,你真不會挑時候,今天我吃撐了,肚子不舒服,改日再向你討教————.」
走過來的林曦面色古怪地想:你剛才鑽進雲姑娘帳篷的時候,動作好像很麻利,一點也不像吃撐的樣子—··
衛吉卻愈發惱怒,抬起槍尖指著江晨,俊秀的面孔也變得十分凌厲:「姓江的,你只會欺軟怕硬嗎?枉我還當你是條漢子,沒想到連這點膽量也沒有一—」
「衛吉,退下!」林曦略含怒的嗓音打斷了衛吉後半截話。
衛吉氣勢一滯,滿腔的怒火得不到發泄,只得強行咽下惡氣,狠狠瞪了江晨——眼。
「今夜子時正,我在東邊的山坡等你!希望你像個男人!」衛吉從牙縫裡下這句話,轉身大步走開。
江晨眯著眼睛,默默看著這位銀甲武士的身影,心想既然你老兄迫不及待地站隊,也該儘早給你安排戲份。
林曦亦是面若寒霜她現在明白了,衛吉表面上對她恭恭敬敬,實則只礙於城主柴天鵬的命令,
內心中把她當成了一個需要照顧的千金大小姐,根本不服管束。
她想起自己出發前對景峰的叮囑,景峰明明滿口答應,結果還是在暗地裡搞小動作,自己不出面,卻煽動衛吉挑起爭端,置大局於不顧!
這還只是第一天!往後若都這樣,神廟之行不知要橫生多少波折!
林曦一瞬間覺得煩悶不已。
她堂堂天之驕女,林家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天下第一美人,就算在群星薈萃的聖城星院,她也是被無數英才俊彥追捧著的月亮。
她隨便說一句話,就被無數人奉為金玉良言、仙音聖諭,隨口一句吩咐,就有無數人肝腦塗地、赴湯蹈火地想為她辦事··
就算不用神通,她說的話也幾乎到了「言出法隨」的程度。誇張點說,只要她願意,頭天晚上做了一個夢,第二天就會有人為她實現。
怎麽到了這種窮鄉僻壤,她說話居然不管用了?
難道這些鄉野江湖的英雄豪傑們,就如此桀驁難馴嗎?
林曦勉強對江晨擠出一個微笑,低聲請求道:「晚上可以不去嗎?」」
她本來沒抱多少指望,不料江晨很爽快地點頭道:「我本來就沒空。」」
他根本不屑於理會衛吉這種無腦嘍羅的犬吠,就算是林曦要他去,他都不會去。
林曦了,神情終於輕鬆了一些,嘴角慢慢勾起笑容:「謝謝你。」
江晨擺擺手,轉身鑽入自己的帳篷。
林曦回到篝火前,看到林水仙、蒙面侍女坐在一起竊竊私語,剛才的不悅又湧上心頭,淡淡地道:「我們大家是為了一個共同目標才聚到一起。我希望所有人都朝這個目標努力,在實現目標之前,不要去做多餘的事情。無論之前有什麽恩怨,都暫時給我放下。」』
蒙面侍女低著頭,又恢復了默不作聲的模樣。
林曦加重了語氣:「如果不情願的話,現在退出隊伍還來得及。」
蒙面侍女心頭凜然,輕聲道:「是,小姐。」
午夜。
江晨盤膝而坐,靜靜體會著磅礴氣血在軀體中奔涌的感覺。
他知道東邊的山坡外,有人在等著他。
衛吉焦躁地著步子,不時望望天色,又轉頭看著營地里的動靜,期盼著江晨能走出來,與他決一勝負。
但這只是他一廂情願。他今晚註定要失望了。
江晨從未把衛吉當成過對手,根本不屑於理會他的邀戰。
更何況,今晚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今夜月圓。
江晨心血來潮,預感到此刻就是突破「洗髓」體魄圓滿的契機。
人有三髓:骨髓、脊髓和腦髓。
「洗髓」便是洗滌這三髓,進而排清五臟污垢,達到脫去凡胎、換成仙體的效果。
與「淬骨」境界類似,三髓之中,又以腦髓最為兇險;脊髓次之;骨髓最次,只需要水磨工夫,便能水到渠成。
而不同之處就在於,腦髓的兇險只在剎那之間,不需要淬鏈顱骨那般漫長的過程,成了就是成了,沒成就是沒成,是為「生死玄關」的第二關!
腦髓連線靈台,乃人性命與神魂勾連的橋樑,縱然江晨能以神魂出竅,也不能完全窺探這其中「生死迷障」的全貌,
幸好今夜月色明媚,皎華鋪灑,引得他心潮湧動,天人交感,在剎那間一窺究竟,踏出了那關鍵的一步。
腦髓之後,便是脊髓。
江晨藉助月華之力,陰神與陽體相感應,勢如破竹地完成了這一過程。
月光如潮水般退去,隱藏在烏雲之後。
但江晨已經無需外界刺激,魂歸於體,慢慢地洗滌五臟六腑。
二階「蛻皮」伐毛,滌除肌膚之垢;五階「洗髓」反骨,排清五臟之毒。
這兩個階段完成之後,就徹底洗清了體內污穢,從此五臟調和,經絡通暢,
氣血運轉無礙,可謂是登仙成聖的基礎,
江晨內視,只見骨髓如霜如雪,無一絲污垢雜質,才睜開眼,輕輕吐出一口烏黑濁臭的氣息。
這一口氣息內包含著五臟之毒,排除體外後,就意味著他的「洗髓」體魄徹底圓滿,即將步入六階「搬血」之境。
從此元氣充沛,增壽數百載,恢復能力大大提高。就算身受重傷,只要不立時致命,也能很快恢復過來。
肉身無垢、伐毛洗髓的好處還不止如此,一些六階高手即便到了八九十歲,
也依然龍精虎猛,風流不減,老當益壯,不亞於少年,讓多少後生艷羨不已。
感受著體內真元流轉、生機勃勃的景象,江晨握了一下拳頭,臉上露出微笑。
隨即,江晨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嘆息。
是景峰在嘆息。
月光被烏雲遮住,正在「采月」的景峰,理所當然受到了影響。
江晨心中忽然一動,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一一今夜這麽明媚的月色,莫非是因為景峰「采月」的緣故,所以從營地里看起來格外皎潔無瑕?
本少俠之所以突然心血來潮,捕捉到了那一絲多少人苦尋數十年而不得的契機,竟然是多虧了景峰相助?
如果沒有景峰在附近吸采月華,本少俠也不會那麽快就內外交匯,踏出關鍵一步!個個江晨臉上浮現一抹古怪之色景大團長如果哪天發現事實的真相,會不會氣得吐血三升?
而東邊山坡上來回步的衛吉,也渾然不知,他苦苦等待的對手,如今更加不會把他當成對手。
次日一早,隊伍再度開拔。
翠衣少女好像頭一回認識江晨,一臉驚奇的表情,圍著江晨左看右看。
「晨哥哥,你好像跟昨天不一樣了。」
「是不是變得更加威武雄狂了?」江晨面上略帶幾分得色。
經過半個晚上的休整,江晨在睡夢中順理成章地觸控到了六階「搬血」之境的門檻,大半隻腳踏了進去。
對於繼承了沸騰血脈的江晨來說,所謂「血如汞漿」已成事實,這一境幾乎不存在什麽關隘,只需稍加熟悉,穩紮穩打,很快就能駕馭那股排山倒海的力量。
此時此刻,他已經徹底消化完赤陽留給他的饋贈,修為直追當初的赤陽,只欠缺一點實戰經驗。
他相信,憑著自己六階「搬血」體魄與五階「出竅」神通,就算正面對上武煉,也能戰而勝之!
前所未有的力量帶給江晨前所未有的信心,就連翠衣少女似乎也被他此時煥發的強大自信所感染,一下一下地點著頭,微笑著輕輕說道:「確實,看上去強壯了些,愈發鮮嫩可口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雲素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以一種古怪的眼神打量了江晨半響,目光最後落到他眉心處,吊足了他的胃口,才慢悠悠地道:「只不過你印堂上的黑氣也越來越重了,看起來像被很厲害的邪神盯上了啊。」
「邪神?」江晨下意識警了一眼遠處的何半仙,懷疑雲素是不是跟那老神棍串通好了一起來嚇噓自己。
「沒錯。」雲素閉上眼睛抽了抽鼻子,煞有介事地道,「有點像浮屠教那群禿子的味道,但十分陰森,十分邪惡,又有點像青冥殿的那幫活死人—————.」」
「那到底是像浮屠教還是青冥殿?」
「浮屠教多一點吧,屍臭味裡面還夾雜了一些檀香味。晨哥哥,你的鼻子不是比野狗還靈嗎,怎麽自己聞不出來?」
見她的表情不像開玩笑,江晨也有些狐疑起來。
江晨從懷裡掏出一串佛珠,遞給翠衣少女:「雲姑娘,多謝你的提醒,這事珠子就送給你做謝禮吧!」
「珠子有什麽用?我又不做尼姑!你要是真有誠意,就把玉佩送我好了——」——」雲素嘴上抱怨著,還是伸手接過了佛珠,隨意把玩幾下,「你懷疑這串佛珠有問題?我倒覺得不是它。」
「不是佛珠,那會是什麽有問題?」
「也許是你的那塊玉佩有問題。」雲素一邊說著,一邊把佛珠串在了玉白的細腕上,「乾脆一併送我好了。」
兩人交談時,前方的林水仙也在林曦耳邊嘀咕:「瞧,他們開始交換定情信物了·-不過拿佛珠當信物也是奇怪,莫非想要一起出家當和尚?」
林曦沒好氣地道:「你老是管別人的閒事做什麽?」
「小姐你不也聽得津津有味嗎?」
「都是你在說,我根本不感興趣一一衛吉!」
林曦說到一半,看見衛吉大步朝江晨走去,忍不住提高聲音叫起來。
衛吉對林曦的喊聲充耳不聞,氣沖沖地走到江晨面前,劈頭蓋臉地罵道:「你這沒膽的鼠輩,言而無信的小人,欺軟怕硬的膿包,無恥下流的軟蛋江晨偏過頭避開衛吉的唾沫星子,一隻手掏了掏耳朵,等衛吉一口氣罵完,
才慢條斯理地道:「看不出來,衛兄你罵街的功夫也堪稱一絕。你上輩子一定是女人吧?」
「我問你,昨天晚上為什麽不敢赴約?」」
衛吉兩眼布滿了血絲,大概一晚上都沒睡好,所以早上怒氣衝天。
「哦,昨晚睡得太沉了,一覺醒來就天亮了。」
江晨輕描淡寫的回答讓衛吉愈發怒不可遏。
衛吉正要發作,旁邊翠衣少女又插進來一句:「我可以作證,晨哥哥昨晚睡得可香了。」」
這種話無疑讓人浮想聯。
江晨瞪了雲素一眼,雲素吐了吐舌頭。
衛吉看著他倆人眉來眼去,雖然滿腔怒火,卻也不好遷怒於一個女孩子,只重重地從鼻子哼出一聲:「你要是個有種的,就別躲在女人後面,今晚申時三刻,我還在東邊等你!」
說完他轉過身,聽見背後傳來江晨和雲素的交談:「晨哥哥,你要去嗎?」
「你覺得我該去嗎?」」
「不該!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麽他每回約你都是在半夜?」
「對呀!大晚上的,安安心v心睡覺不好嗎?」」
「是啊!春宵苦短,誰有空出門閒逛?你半夜出門閒逛嗎?』」
「不出門。你呢?」
「正經人誰專挑半夜出門?」
「半夜出門的能是什麽好人?」
「吃飽了撐的!」
衛吉將這些嘲諷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氣得渾身發抖。
但沒等他發作,林曦走了過來,朝他下令:「衛吉,你到前面去開路!」
衛吉的滿腔不忿只能咽回肚裡,提槍上前開路。
第二天的路途,仍然還算平靜。
傍晚安營之後,雲素看了看江晨的臉色,搖搖頭:「氣色越來越差了,如果用陰陽師的眼光來看,你現在差不多算是一具屍體了。」」
江晨異地捏了捏眉心:「不會吧?我現在感覺很好啊,比任何時候都好!
你的望氣術到底準不準啊?」
雲素也不太肯定,沉吟道:「的確,你現在已經是六階「搬血」體魄,陽氣逼人,神鬼難侵,跟你的面相十分矛盾——..」
「所以是你看錯了吧?」
「不一定。」雲素想了想,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從你臉上的黑氣濃度來看,其實也就是這一兩個晚上的事情,就能揭曉答案。你要是想謹慎一點,最好別睡覺,免得在夢裡一睡不醒。」
「明天還要趕路,不睡覺怎麽行?」
「還有個辦法。」雲素的唇角翹得更高,「我可以貼身保護你,不過我的報酬是很貴的—————
「又想打玉佩的主意?沒門兒!」
雲素地哼哼兩聲:「那你自己保重。如果明天看到你的屍體,我會幫你料理後事的。」」
「我謝謝你的吉言。」
子時。
露重,夜沉。
萬籟俱靜,蟲鳥無聲。
江晨在帳篷里熟睡。
「」小從晨———
昏沉的黑暗中,好像有人在耳邊輕聲呼喚。
睡夢裡的江晨,忽然身體打了個哆嗦,無端驚醒過來。
他只覺得心悸難耐,渾身莫名冒汗,彷佛做了一場噩夢,卻又想不清夢裡的情形,只是眼眶微微濕潤。
邪祟入夢?
不會是雲素在搞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