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章 真假難分,劫後餘生

  回到大將軍府,已是深夜。

  尉遲雅布置完防務,正要沐浴更衣,忽然收到急報一一虎步軍大營被襲,主師嚴開遇刺,希寧下落不明!

  沒等尉遲雅召集人手,第二份急報接而至一一東城糧倉失火,守備官失蹤!

  尉遲雅剛剛用冷水抹了一把臉,第三份急報到了一一軍械庫被撞開,盔甲武器散落了一地。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每一個都讓人焦頭爛額。

  尉遲雅重新穿戴整齊,召集眾將官,兵分三路,分別趕往虎步軍大營、東城糧倉、軍械庫。

  尉遲雅親率五百虎豹騎,奔騰如虎,氣勢洶洶,疾風般前往虎步軍大營。

  「隆隆」的馬蹄聲馳過長街,驚醒了許多人的美夢。

  空蕩蕩的街道,寒夜的霧氣被馬蹄踏散。

  臨近大營,隊伍中忽然響起一陣驚疑聲。

  「前面是什麼人?」

  「看著不像人。」

  「是鬼嗎?」

  尉遲雅也看見了騎兵們所說的那個東西。

  的確不像人。

  那是一個白色的影子,靠在街邊牆壁上,低垂著頭顱,長發披散,身形朦朦朧朧,如鬼似魅。

  大半夜在無人的街道上看到這麼一個東西,任誰都免不了心裡犯嘀咕。

  「別管它,衝過去!」尉遲雅喝道。

  在五百名血氣旺盛的虎豹騎面前,不管是什麼邪祟,都只有乖乖讓路。

  戰馬馳近之後,尉遲雅看清了那個身影的模樣。

  消瘦的身段,隨風舞動的長髮,一眼望去飄忽不定,但依稀有幾分眼熟—

  「希寧?」

  尉遲雅勒停了戰馬,快步上前。

  後方的虎豹騎兵也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希寧姑娘,虛驚一場!」

  「大晚上穿白衣服,還披頭散髮,太嚇人了!」

  「我昨晚還夢到她,希望今天別做夢了——.

  尉遲雅走到近處,看清那人果真是希寧,疑心頓消。

  對於希寧來說,這種半人半鬼的模樣反而再正常不過了。

  她本來就是地藏化身,又學會了獨孤鴻的鬼隱門秘術,統御萬鬼,什麼時候真的變成鬼也不足為奇。

  「希寧,你受傷了?」尉遲雅關切地詢問。

  希寧一隻手扶著牆壁,腦袋低垂,與其說是扮鬼嚇人,不如說是奄奄一息。

  朱雀跟在尉遲雅身後,沉聲問道:「誰把你傷成這樣?」

  作為曾經的對手,朱雀對希寧的本事十分清楚。

  按道理,繼承了地藏位格的希寧,僅憑位格就能壓制十殿閻羅,就算轉輪王、閻羅王等人聯手,也不可能傷得了她。

  論神通修為,放眼整座白露城,能夠傷得到希寧的也寥寥無幾。

  否則,尉遲雅也不會將希寧安排在嚴開身邊,讓她來做虎步軍的監軍。

  希寧勉強抬了抬腦袋,伸出左手,無力地朝街道的另一頭指了指。

  朱雀要時眯起眼睛。

  她感受到了一種陰森詭的氣息,從希寧所指的方向傳來。

  不知何時,街道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霧氣不是那種單純的白色,摻雜了些許暗紅,仿佛在吞噬著生靈的血肉。

  一陣陣乾澀詭異的吟唱聲在紅霧中渺渺響起,妖異至極,暗藏魔性。

  一個黑色的人影,從霧氣的另一頭走來。

  他穿著寬厚的禮服,頭戴十二帝王冠冕,仿佛是戲台上的古代君王,既散發出厚重的威嚴,又透著一股森森鬼氣。

  「你是—·-秦廣王!」朱雀捏著拳頭,大步迎上前去。

  浮屠教的十殿閻羅之中,手段最詭異的是轉輪王,神通殺力最高的是平等王,但論地位,秦廣王才是十人中的老大!

  面對這位閻羅之首,朱雀心中戰意沸騰,周身燃燒起熊熊火焰,化為一隻巨大的火鳳凰騰空而起。

  望著那隻拍打翅膀俯衝直下的火鳳凰,秦廣王掉頭就跑。

  朱雀緊追過去,熾烈的火焰驅散了迷霧,焚燒著大地,引燃了兩旁的屋舍,

  半條長街都陷入火光之中。

  秦廣王的身影也在火光中消失。

  望著一追一逃的兩人,尉遲雅忽然眼皮劇跳,沒來由地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她有所感應地抬起頭,正看見一個清麗的白色身影出現在街旁的屋檐上,凌空虛渡,猶如黑夜中的菩薩,腳踩黑色蓮花,飄然而至。

  那位風姿綽約的白衣麗人,衣袂飄飄,長發如瀑,在夜風中招展。

  她每一步踏出,腳下都會生出一朵黑色蓮花,將她凌空托起,如同不沾塵泥的仙子,清冷幽魅。

  那樣嫻雅、聖潔、冷艷、幽靜、慵懶、神秘的儀態,除了地藏尊者,不會有第二個人具備。

  「地藏化身———那是希寧?」

  然而,希寧不是受了重傷,在牆角奄奄一息嗎?

  怎麼會有兩個希寧?

  除非·

  尉遲雅修然屏住了呼吸,心臟劇跳,頭皮發麻。

  她募然轉頭,朝牆邊的「希寧」望去。

  原本奄奄一息的「希寧」,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尉遲雅身邊,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那雙幽若寒潭的眼珠,猶如來自地獄的厲鬼,陰森森的滿是惡毒。

  尉遲雅全身血液幾乎凝結,慌忙伸手拔劍,張嘴大呼:「轉輪一後半截話戛然而止。

  尉遲雅感受到一股劇痛侵蝕了心臟,浸入了身軀,視線也隨之模糊,意識陷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她的身軀倒在地上,猶如一朵嬌艷的花朵,被無情地碾碎。

  「二小姐!」

  「大將軍!」

  「抓刺客!」

  虎豹騎兵的怒吼聲也漸漸聽不見了。

  數百里外的雷池禁地,閉目入定的江晨忽然睜開雙眼。

  要時,纏繞在他周身的雷霆失去控制,釋放出耀眼的光芒。

  一隻素白如玉的手掌及時趕到,探入雷霆之中。

  這些雷霆立即從狂暴的蛟龍變成了乖巧的蚯蚓,纏繞著這隻玉手,一點一點隱沒。

  張雨亭抽回手掌,看向江晨:「怎麼突然心亂了?」

  江晨臉色凝重:「白露城有變故,我得回去一趟。」

  張雨亭淡淡地道:「你的軀體至少還要淬鍊十日,才能適應混沌風暴和光陰洪流的沖刷。在完成淬鍊之前,你哪都不能去。」

  「雨亭,我真的有急事——」

  「我不是張雨亭。」張雨亭的眼眸中,兩朵金色雷雲漩渦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是天道。」

  「喂,你再這樣耍無賴,我可要用強了!」

  「你試試看。」張雨亭的神色無悲無喜,純粹而淡漠。

  「我要解衣服了!我真要解了!你別看啊!不許偷看!小心長針眼!」

  見張雨亭無動於衷,江晨又換了一副嘴臉,「好姐姐,通融一下嘛,法理不外乎人情,咱倆這麼深的交情,何必搞得這麼嚴肅呢?反正我留在這兒也無心淬鍊,還不如放我出去,我保證去去就回!」

  江晨一邊說著一邊試探著往外走了一步,一道雷光瞬間砸在他身前,激得他的毛髮都豎立起來。

  江晨轉身,朝張雨亭怒目而視:「你別逼我————·

  話說一半,他就發現張雨亭身上那股崇高威嚴的氣息逐漸散去,張雨亭眼眸中的金色雷雲也隨之隱沒,臉上重新有了一絲「人」的表情。

  她朝江晨伸出手掌:「再過兩日,等第二階段淬鍊完成,你再出去。」

  一片混亂的呼喊聲中,尉遲雅的身軀被虎豹騎兵搶過。

  轉輪王抽身疾退,化為一團煙霧,隨著夜風四散。

  凌空行來的白衣地藏面上浮現些許怒色。

  她朝地上的煙霧伸手一指:「既見地藏,為何不拜?」

  原本行將消散的青煙,在她目光逼視下,重新凝聚成人形,是一個紅衣童子的模樣。

  紅衣童子仰起頭,定定望著半空中的白衣地藏,面上表情十分複雜。

  半年前,兩人在浩氣城外初見時,她還只是被江晨俘虜在身邊的一個小女孩,與自己一樣心懷仇恨,等待著時機。

  半年後的今天,她卻已成為了新一任地藏,高高在上,風華絕代,步步生蓮而他,依然是一隻陰溝里的老鼠,手段卑劣,見不得光。

  兩人的身份地位,已經發生了天差地別的轉變。

  他只能仰望著她,卑微地拜倒在她腳下。

  「是你!」

  希寧起眉尖,認出了這個在浩氣城外有過一面之緣的紅衣童子。

  紅衣童子嘴唇微微蠕動,想說什麼,卻沒出聲。

  在地藏位格的壓制下,他只能老老實實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轉輪王,我記得你———」

  希寧話沒說完,這時,長街遠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

  「在這等著!」

  丟下一句話,希寧腳踏黑蓮,朝長街遠處飄去。

  那隻巨大的火焰鳳凰,正盤踞在半空,在火光中搜尋著秦廣王的蹤跡。

  「照你這樣燒下去,整條街都要被你燒沒了。」

  縹緲的言語,伴著鐘聲陣陣,如自九天之上傳來。

  朱雀回頭望去,只見祥雲朵朵,寶輪轉動,菩薩降臨。

  「你恢復得這麼快?」朱雀露出意外之色。她還不知道剛才那個受傷的希寧是轉輪王假扮。

  「我本來就沒受傷。你這種無腦之輩,就容易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希寧首微俯,眸光脈脈,在夜色中搜尋一圈,指著遠方黑燈瞎火之處,哼了一聲:「別人早就跑出十幾里外了,你還在這放火燒街,真是好笑!」

  朱雀漲紅了臉,正要辯駁,忽然瞥見地面上的虎豹騎兵都亂作一團。她心裡一緊:「阿雅出事了?」

  她化作一團火光,匆匆趕過去,撥開虎豹騎兵,湊到尉遲雅身邊。

  「阿雅,你怎麼了?」

  看見地上的那一灘血,朱雀的臉上要時失去了血色。

  尉遲雅倒在血泊中,半閉著眼睛,呼吸若有若無。

  「阿雅,你別嚇我!」朱雀帶著哭腔,蹲下去仔細查看尉遲雅的傷勢。

  忽然,她伸過去的手掌,卻被尉遲雅反握住了。

  朱雀微微一愣。

  她感覺到尉遲雅的手掌溫暖有力,不像是垂死之人的樣子。

  尉遲雅眼晴眯開一道細縫,小聲道:「小雀兒,你總算回來了。幫我看看,

  那個刺客還在嗎?」

  朱雀回過神來,長長地鬆了口氣。

  尉遲雅的聲音聽起來雖然細微,卻中氣十足,應該沒有大礙。

  那麼她躺在地上,是故意裝死,迷惑敵人?

  朱雀拭了拭眼角,轉過頭去,正看見希寧走到一個紅衣童子身邊,對他低聲說著什麼。

  紅衣童子跪在希寧面前,點頭如搗蒜「刺客被制伏了。」朱雀道。

  尉遲雅這才完全睜開眼睛,從地上支起身子,摸著胸前傷口,一臉心有餘悸:「還好有那根羽毛擋著,沒傷到內臟。」

  「羽毛?」朱雀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江晨送你的法寶?」

  「是。可惜我來不及念口訣,還是受了些皮肉傷。」尉遲雅伸出一隻手,在朱雀地扶下,慢慢站起來。

  她轉過頭,看見不遠處的希寧和紅衣童子,眼皮又是一跳:「他們兩個,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朱雀同樣一頭霧水。

  這時,希寧帶著紅衣童子走過來。

  尉遲雅見希寧大模大樣地走在前面,好像對身後的紅衣童子毫無防備,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希寧姑娘,你要小心·—

  希寧擺了擺手:「放心,他已經歸順於我。從今以後,就聽我的號令了。」

  尉遲雅看著老老實實跟在希寧身後的轉輪王,滿臉忌憚之色:「可他原本是衛流纓的人,未必可信。」

  希寧哼笑道:「小圻,你自己說,你靠得住嗎?」

  紅衣童子連忙躬下身子,謙卑地道:「小圻今日歸順地藏大人座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若敢違逆半句,叫我萬劫不復,永世不得超生!」

  尉遲雅皺著眉頭,臉上狐疑之色始終沒有消散。

  她很難相信,像轉輪王這樣的兇殘狡詐之輩,會突然洗心革面,老老實實地投降。

  她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沉聲問道:「轉輪王,你的偽裝之術十分了得,

  連我都著了你道。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轉輪王抬頭看向希寧:「我只聽地藏大人的吩咐—」

  希寧揮了揮手,示意他只管聽令。

  尉遲雅道:「你能不能把我偽裝成另一個人?」

  轉輪王點點頭:「只要你能描繪出他的容貌,我就能把你打扮成他的模樣。」

  尉遲雅微笑道:「他的樣貌,全天下無人不知,你一定也見過。只要翻開《花紅榜》,第一頁就是他的畫像。」

  轉輪王頓時愣在當場。

  不光是他,周圍其餘幾人也都露出異之色。

  朱雀一拍腦門,恍然大悟。

  希寧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轉輪王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嘴角微微咧開,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你要假扮的人,是他?」轉輪王甚至都不願提起那個人的名字,與尉遲雅眼神交匯的瞬間,閃過刻骨銘心的仇恨。

  「是。沒問題吧?」

  面對尉遲雅的疑問,轉輪王此時說不出是什麼心情,藏在袖中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緊。

  當然沒有問題!

  對於那張無數次出現在他噩夢裡的面孔,他已經無比熟悉,甚至比鏡子中的自己還熟悉。

  他無數次扮成那人的模樣,對著鏡子自殘,看著那人的面孔流出鮮血,表情變得痛苦扭曲,他心中的恐懼和仇恨仿佛也能得到宣洩。

  可那終究是假的!只要打碎了鏡子,一切都會消失!

  那個虐殺了地藏尊者的魔王,依舊活得好好的!他身邊還有數不清的女人,

  陪他一起快活自在!

  而自己卻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用虛假的夢境麻醉自己。

  聽說這次的刺殺目標是他的女人,轉輪王才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衛流纓的邀請。

  轉輪王不敢保證,如果看見那張面孔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尉遲雅感受到他身上泛起的絲絲殺意,面上也露出戒備之色。

  轉輪王靜默良久,好像連呼吸都停滯了,過了許久,他慢慢地舒出一口氣:「當然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