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
尉遲雅推開房門,外面數十雙眼晴齊刷刷看著她。
人們的神情驚奇又熱切,仿佛看到了一尊降臨在人世的神祗。
朱雀第一個迎上來,圍著尉遲雅轉了一圈,噴噴感嘆:「真像!完全看不出破綻!」
尉遲雅翹起唇角,輕輕咳嗽兩聲,換成另一副嗓子開口道:「小雀兒,你再聽聽本公子的聲音,有沒有磁性,是不是很迷人?」
朱雀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阿雅,你的口技好棒!以前完全沒見你使出這種本事!」
尉遲雅像往常那樣伸出手掌,朱雀卻嚇得往後連退好幾步,連連擺手:「阿雅,別這樣,我不想跟你搶男人。
尉遲雅的嘴角翹得更高,轉向另一旁的希寧,朝她挑了挑眉毛。
希寧把臉扭到一旁,撇了撇嘴:「小人得志。」
在眾人的指點下,尉遲雅逐漸調整身姿儀態,直到毫無破綻,才率眾出門,
前往城主府。
隨著曙光破曉,江晨歸來的消息,像一陣狂風,很快傳遍了整個白露城。
城中此起彼伏的混亂,逐漸得到平息。
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尉遲雅眯起眼睛,打量前方的軍營。
營地里靜悄悄的,土兵們好像都在熟睡。
昨夜嚴開遇刺的風波,這麼快就得到了平息?
尉遲雅騎在高頭大馬上,一騎當先,長驅直入。
站崗的衛兵首先發現了她,幾聲驚呼後,不敢有任何阻攔,連忙讓出道路。
一路橫穿軍營,抵達帥帳,都沒遇到任何阻礙。
得到消息的將領們陸續趕來,一見到端坐在主帥位子上的尉遲雅,紛紛納頭行禮。
尉遲雅點出一名年輕小將接任虎步軍統領,無人敢有異議。
見到往日的驕兵悍將們此刻都如鵪鶉一般老老實實,尉遲雅心裡暗暗嘆息。
多虧了自己身上披的這張「虎皮」,自己在軍中威望雖高,卻終究比不上他。
吩咐完諸般事宜,尉遲雅離了帥帳,趕往城主府。
一路通行無阻,一直來到議事大廳。
黑劍黑甲的蒼龍衛齊齊跪倒在地,恭迎尉遲雅的到來。
元老重臣們都在,尉遲星和許遠山卻已不知所蹤。
據大臣們說,那兩個反賊逃得十分倉促,惶惶如喪家之犬,要多狼狽有多狼狄。只聽到了江晨提前回來的消息,他們就嚇破了膽,再也不敢做城主的美夢。
尉遲雅端坐在主位上,心不在焉地聽著大臣們表忠心的言語,一時間,只覺得意興闌珊。
狐假虎威的感覺,對於尉遲雅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來說,其實並不好受。
她在白露城辛苦經營十年,贏得了諸多美譽,到頭來,終究比不上他在千軍萬馬之前的斬旗一劍。
但對於遠在千萬里之外的另一個人來說,如果能狐假虎威,她情願燒香拜佛。
玄黃天下。
日月崖。
屍橫遍野,殺聲震天。
正道群雄已經打進了魔教老巢。
十三大派的高手,與魔教弟子激烈交鋒,雙方死傷無數,戰況極度慘烈。
正道群雄兵分四路,氣勢如虹,截斷了魔教妖人所有的退路。
魔教弟子倚仗地勢之利,以機關陷阱埋葬了一個又一個敵人,但終究寡不敵眾,節節敗退。
江嫣背負雙手,站在陡峭的崖壁上,一襲白衣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如仙如魅。
魔教眾人只要一回頭,就能望見這位聖教主風采卓然、絕世獨立的身影,在背後一輪圓月的輝映下,宛如一幅美麗的圖畫。
她老人家慈祥深遠的目光,激勵著一個個魔教弟子前仆後繼,捨命殺向戰場實際上,江嫣內心已經十分驚慌。
她舉目眺望,至少看到了四位大宗師的身影。
東方是「鐵匠」公孫錘。
南方是「漁翁」姜亮。
西方是「屠刀」鄭九。
北方是「天南絕刀」沈玉關。
玄黃天下僅存的四位「帝皇境」大宗師,齊聚於日月崖前。
還有十三大派的掌門和長老,也都是「小宗師境」和「至尊境」的一流高手。
再加上兩千多名正道弟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本女俠只怕要出意外了。
隨著魔教弟子一個個倒下,四大宗師逐步登上日月崖。
他們都望見了崖頂上那位年輕女子,號稱「天下第一」的魔教教主,果然如傳說中那般,仙姿綽約,出塵絕艷,傾國傾城。
難怪「聖僧」枯滅法師、「神鋤」趙滿倉、「樵夫」朱橫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為她自相殘殺。
這樣的紅顏禍水,斷不可留!
江嫣舉目眺望,魔教兩大護法、五大長老、二十六位舵主、堂主,都已加入了戰場,此時留在她身邊的,只剩下東方紫衣一人。
東方紫衣也是殺敵歸來,一襲紫衫染上了斑斑血跡,
「老祖,北邊快頂不住了!現在怎麼辦?」
聽著東方紫衣焦急的語氣,江嫣心想,我要是知道怎麼辦,還會像木偶一樣站在這個鬼地方嗎?
「快了,快了。」江嫣淡淡地道,「我的奇兵快到了。」
話音落下,就聽見北邊山坡下傳來一陣喊殺聲。
一群黑衣人從密林里竄出,氣勢洶洶地殺入正道弟子中,接連砍翻了十幾人,口中高喊:「通天門陸沙邪君駕到!不想死的都趕快讓路!」
一時間,刀光與人頭齊落,劍影共血肉橫飛。
好一通廝殺!
江嫣撫掌一笑:「看,奇兵來了。」
淡然自若的神態,頗有幾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將風範。
東方紫衣沒好氣地道:「這是第幾次了?」
「阿紫,你要對老祖有信心。」江嫣語重心長地道,「你看看,大家都多麼有幹勁!」
東方紫衣道:「我只想知道,老祖什麼時候出手?」
江嫣嘴角一抽搐,從容一笑:「不急,再等等。」
兩人說話間,那支「奇兵」已經淹沒在人群中,逐漸沒動靜了。
雖然他們打著「陸沙邪君」的旗號,卻始終沒看到陸沙邪君露臉。
東方紫衣恨恨地道:「老祖,你再這樣磨蹭,我們的人就要死光了。」
江嫣從容地一擺手:「快了,下一支奇兵要到了。」
「老祖,你這樣虛張聲勢到底有什麼意義?」
江嫣嘆了口氣,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著東方紫衣:「阿紫,你小時候聽沒聽過《狼來了》的故事?」
「當然聽過!可這跟現在-————」東方紫衣說到這裡,眼神忽然一亮,「老祖的意思是,先用這些『奇兵』麻痹敵人,等他們大意之時,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江嫣讚許地頷首:「孺子可教也!」
「阿紫錯怪老祖了。」東方紫衣慚愧地道,「老祖算無遺策,戰無不勝,經天緯地,英明神武———.」
「行了行了,這些馬屁我都聽膩了,下去吧。」
江嫣擺擺手,看著東方紫衣再度加入戰場,奮勇斬殺了一名正道長老,引發了一陣歡呼。
但這點小勝不能改變大局,江嫣的臉色依舊陰沉得可怕。
「陸沙邪君怎麼還不來?
他到底還會不會來?
難道,要動用最後的手段?
她本來想把那一招留給釋浮屠·——·
江嫣的目光,不經意間與北方的「天南絕刀」沈玉關對上。
沈玉關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開口道:「你是不是在等陸沙邪君?不必等了,他不會來了。」
他以極強的功力,將聲音傳過嘈雜的戰場,傳入江嫣耳中。
江嫣的心裡打了個突。
她一直看不透這位武林盟主,只覺此人的行事,實在高深莫測。
而且兩人心知肚明,真正的「天下第一」的氣運,其實是在沈玉關身上!
就算兩人一對一地單挑,江嫣也極有可能不是氣運加持、手持「夜帝刀」的沈玉關的對手。
江嫣不動聲色地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會來?」
沈玉關陰側側地一笑:「你們在幻真洞天中的密謀,我大致猜到了七八分。
所以,我找上了陸沙,跟他較量了一場———」
江嫣心頭要時如有奔雷滾過。
她第一次花容失色,脫口道:「你也在幻真洞天之中?你是哪一位?」
沈玉關微微一笑:「你可以慢慢猜。」
江嫣心頭諸念閃過。
幻真洞天之中的六人,已有三人確定了身份。
戴碧綠手鐲的,是江嫣自己。
持玉佩者,楚嵐風。
戴玉簪者,陸沙邪君。
剩下的三人,持鏡者,戴瓔珞者,持令牌者,都藏在重重迷霧之後。
江嫣晃了晃腦袋,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陸沙邪君如果真被沈玉關找上門去,猝不及防之下,不死也要重傷,眼下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最後的手段了江嫣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身形一晃,就從崖壁上消失了。
看到這一幕的正道群雄齊齊大呼:
「女魔頭要逃!」
「別讓她跑了!」
「抓住女魔頭!」
剎時間,正道氣勢大振,原本就捉襟見肘的魔教弟子愈發抵擋不住,士氣跌到谷底,一下子就潰不成軍。
東方紫衣以魔蠶絲削掉一名老者的腦袋,抽空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江嫣果然已不在崖上。
她對此並不意外,只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騙過了我們所有八幾名神刀樓高手圍攏過來,厲聲呼喝:
「妖女,還不伏誅!」
「姓江的女魔頭已經拋棄你們逃跑了,速速投降,給你一個痛快!」
「再負隅頑抗,叫你死無全屍!」
東方紫衣卻不理會這些人的叫囂,她的視線越過山坡,舉目四顧,只見到處都是魔教弟子的屍體,就連長老和舵主們都倒下了好幾個。
黑壓壓的敵人,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上來,
大勢已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場正魔之間的決戰,以魔教一敗塗地而告終。
時隔十年,正道的大宗師們再一次聚首於日月崖上,將魔教妖人盡數殲滅。
而十年前六大宗師定下的北海之約,恰恰也在今日。
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天要亡我北海魔教,誰能違逆天意?
「我呸!」」
東方紫衣忽然毫無風範地吐了一口唾沫,昂首望天,伸出一根蔥嫩手指,惡狠狠地罵道:「去你娘的老天爺!」
她仰著頭,呼吸著撲面而來的腥風,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淚水。
她信錯了人,可她心裡並無多少恨意。
老祖,如果你能逃走的話,就逃得遠遠的-以後有機會,再為我們報仇!
而我,和聖教的弟兄們一起戰死在日月崖,粉身碎骨,也絕不後退!
東方紫衣深吸一口氣,身上的紫色氣焰驟然暴漲。
她放聲狂笑:「你們這些偽君子,不是要取我性命嗎?都放馬過來吧!」
「妖女,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看我取你首級!啊一一幾聲慘叫之後,神刀樓的三名高手都被暴漲的「幽冥紫氣」吞沒,轉眼間就變成了三具乾屍。
周圍的正道弟子看到如此兇殘的一幕,皆露出震怖之色。
一些暗器高手射過去的暗器,也都被環繞在東方紫衣周身的那股紫黑色煙霧吞沒,如同石沉大海,沒起到半點效果。
「妖女厲害!大家當心些!」
「跟這種魔教敗類不用講什麼江湖規矩——.
正道高手們吵吵著,卻無一人敢靠近那團詭異的紫色霧氣。
僵持不下之際,忽有一人越眾而出,沉默地拔刀出鞘。
那把刀的木柄和烏鞘都很不起眼,然而一旦出鞘,便鋒芒畢露,散發出如淵如獄的威勢。
刀光所及之處,所有人要時鴉雀無聲。
夜帝刀,天下第一神兵。
執此刀者,唯有中土九州武林盟主,「天南絕刀」,沈玉關。
沈玉關越過眾人,一步一步走向東方紫衣。
瞧著那柄精光貫天的夜帝刀,東方紫衣遍體生寒。
她眯起眼睛,冷哼一聲:「沈盟主,多日不見,風采更勝往昔了。」
沈玉關神情有些複雜,淡淡地道:「你也一樣。」
當年在農隱山,雙方合力圍攻「天下第一」趙滿倉,想不到時隔一年,會在此處兵戎相見。
東方紫衣道:「那朵不滅曇花———」
「我已經不需要了。」
沈玉關打斷她,緩緩抬起夜帝刀,「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若你能接我三刀不死,我今日就不再出手。」
日月崖下,魔教密窟。
江嫣化作一股微風,飄入一個陰暗的密道。
密道盡頭,是一間石室。
石室前站著一個身穿淡紫色長裙的秀美少女,感受到江嫣的氣息,快步迎上來。
「教主,外面情況怎麼樣?我聽到很大的動靜—————·
江嫣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多問,指著石室道:「把門打開。」
紫涵一向唯江嫣馬首是瞻,當即沒有半點拖延,取出身上的密鑰,以特殊手法打開石室大門。
伴隨著「吱吱咔咔」的機關轉動聲,沉重的鐵閘門緩緩拉開,一股濃郁如實質的黑暗霧氣,從石室中飄出來。
剎時,整個密道就充滿了黑暗、冰冷、死寂、腐朽的味道。
紫涵的呼吸為之一室,恍惚間有種連靈魂也被吞噬的錯覺。
等她回過神來,發現江嫣的身影已經毫不停留地走入了石室,融入那片陰森可怕的黑暗之中。
紫涵本能地想要追趕,但往前走出兩步之後,就難以為繼。
她凝注目力,也看不清石室中的情形,只有一片無盡的空幽。仿佛,純粹的黑暗就是那裡面的一切。
黑暗大肆侵蝕著現世,也仿佛要滲入紫涵的身軀。
紫涵深深吸了一口氣,以極慢的動作,再度踏出一步。
身軀的溫度快速消失著,魂魄也仿佛要離體飄飛,但紫涵不管這些,她只想離江嫣近一點,再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