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城。
今天的城主府,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陶朱親自接待了這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陶朱披著黑色大擎,在三十六天罡的簇擁下,威風凜凜,趾高氣揚,居高臨下地向客人勸酒:「賢侄,我們終究是一家人,關起門來吵吵嘴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打生打死,像什麼話?來來來,喝了這杯酒,以後還是一家人!」
衛流纓端起酒杯,嘴角含笑:「伯父說的有理,我們都是衛家的一份子,要以家族為重,不能為了爭權奪勢壞了感情。」
相比起陶朱的三十六天罡,衛流纓這邊的聲勢就要單薄得多了,僅有「魔劍」丁晴和卞城王兩名女子跟隨,看上去孤苦伶仃,氣勢完全被陶朱蓋過去了。
雙方推杯換盞,客套幾句之後,陶朱的言辭越來越咄咄逼人,就像長輩教訓子侄一樣,要求衛流纓交還北盟城,「不要再胡鬧了」,「衛家只能有一個聲音,別讓外人看笑話」。
在陶朱看來,衛流纓只帶了兩名女子登門拜訪,相當於隻身赴宴,就是來服軟的。應該是自己寄回西林的那封信起了作用,家主已經敲打過這小子了吧?年輕人就是太氣盛,稍微有點成績,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不吃點苦頭,怎堪大用?
看著近段時間名震西山的衛流纓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陶朱志得意滿地眯起了眼睛一一如果這小子能為我所用,西山五城就唾手可得了。有他對付江晨那個小魔頭,何愁大事不成?
酒過三巡,陶朱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衛流纓的眼晴卻越來越亮,縱然在三十六天罡的環伺下,也顯得卓爾不群。
衛流纓端起一杯酒,起身向陶朱致意:「伯父,這一杯美酒,為你送行。」
此言一出,三十六天罡大嘩。
「送行?怎麼跟長輩說話呢!」
「這小子喝醉了吧?」
「會不會說話?」
「姓衛的,你什麼意思?」
陶朱也吃了一驚,酒意散去大半,挺直了身子,瞪視衛流纓:「賢侄,這是何意?」
衛流纓輕嘆了口氣:「畢竟是伯侄一場,我這次登門,就是專程來跟伯父吃最後一頓飯,為伯父送行。」
陶朱一隻手撐著桌子,另一隻手戟指衛流纓:「賢侄,你醉了!」
「我倒希望我醉了。」衛流纓搖了搖頭,「醉了好,萬事皆忘,鏡花水月,
夢幻泡影,也免得承受這離別之苦。」
陶朱喘出一口酒氣,眯起眼晴:「這麼說來,你是早有預謀,專程來刺殺我?」
衛流纓坦然道:「衛家只能有一個聲音,伯父卻始終戀棧不去,再不走,就要讓外人看笑話了。」
「放肆!」「天罡星」瘦虎武岳一拍桌子,猛然起身,滔天殺氣凝如實質,
洶洶然湧向衛流纓。
「天魁星」鐵穆端坐不動,只眯起了眼睛,視線在衛流纓咽喉、心臟等要害處遊走。
「天機星」戲法師朱鷹冷哼一聲:「不知死活。」
「天勇星」銀槍徐溫面帶怒意,「天雄星」鐵山賀威不屑一顧,「天猛星」
無面楊飛蠢蠢欲動,「天殺星」墨犬露出嗜血的笑容。
在這麼多高手的氣勢壓迫下,縱然是同列天罡的「天英星」魔劍丁晴,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手掌不由自主地緊。
她身邊的卡城王,雖然嘴角還掛著醉人的笑容,脊背卻已弓了下來,悄然握住了銀鉤,隨時準備奪路而逃。
在她倆前方的衛流纓,作為眾多殺氣匯集的目標,臉上卻沒有顯露一絲不自在的神情。
換成一般人處於這種情形,早已經連氣都喘不過來了,衛流纓卻仍泰然自若地把玩著酒杯,悠然笑道:「宴是好宴,酒是美酒,只可惜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伯父請先行一步,無憂和無缺兩位兄長,我也很快會送他們下去,與你團聚·—..」
「天殺星」墨犬已經按捺不住,大步上前,卻聽見後方傳來陶朱的冷笑聲:「別忙!讓他說完!我倒想看看,他能怎麼殺我!」
很多人也都懷著相同的疑惑一一衛流纓是哪裡來的自信,敢在三十六天罡的環伺下揚言殺人?他衛流纓再厲害,卻也不是「武聖」,難道還能一個人戰勝三十六天罡不成?
這麼多高手一擁而上,就算是武聖強者,都會被撕成碎片吧?
可衛流纓絕不是個蠢人,至少不會蠢到上門來白白送死!那麼,他到底有什麼手段,能當著這麼多高手的面,刺殺陶朱?
眾目之下,衛流纓不慌不忙,將杯中美酒飲盡,然後又提起酒壺,為自已斟滿一杯:「喝完這杯送行酒,就算全了你我伯侄的恩義。接下來這一杯,就是催命酒了。」
「哈哈哈哈!好一杯送行酒!」陶朱放聲大笑,竟也舉起酒杯,仰脖一口飲盡,「既然你敢一個人來敬酒,我陪你喝個痛快!」
衛流纓將酒杯端到嘴邊,緩緩道:「喝完這杯催命酒,伯父就可以安心上路陶朱臉上橫肉抽搐幾下,眼中凶光畢露,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大好頭顱,就等著賢侄來取呢!」
他已下定決心,既然衛流纓撕破臉,公然行刺,那也別怪他陶朱不念舊情,
辣手滅親。
衛流纓喝完酒,鬆開手指,任憑酒杯摔落。
「伯父,來世再見。」他口中輕嘆。
「砰!」
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而陶朱的笑聲,也在此時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比驚恐、無比絕望的表情。
那是任何人在面對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時,都會有的表情。
「-——-」陶朱喉嚨里的聲音,仿佛被卡住了,如同一個破風箱,只能發出有氣無力的嘶鳴。
三十六天罡都驚呆了。
他們都看見,陶朱那粗短的脖子上,不知何時插入了一根筷子。
正是陶朱自己吃飯用的筷子!
血水正順著筷子往下淌。
沒有人看清,那根筷子是如何從桌子上跳起來、插進陶朱脖子裡的。
當然也沒有人來得及阻擋。
「雙劍」鐵穆來不及出手。
1瘦虎」武岳也來不及出手。
三十六天罡,每一個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手,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鮮血從陶朱的身軀里湧出,看著陶朱無助而絕望的表情,看著陶朱的眼瞳逐漸渙散。
陶朱癱倒在椅子上,嘴裡冒出血泡。
人們幾乎呆滯。
除了陶朱垂死的聲響,就只有衛流纓悠悠的嘆息。
「伯父,我告訴你,財富,權勢,名望,人心,機關算盡,通通都是假的,
若偉力不能歸於自身,到頭來都是一場幻夢———」
陶朱滿臉痛苦,滿臉不甘。
他的神志已經逐漸模糊,心裡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他竟然真敢殺我.—.——·
他竟然真能殺我·—
「!」
「天殺星」墨犬發出一聲怒吼,紅著眼晴向衛流纓撲去。
其他高手也反應過來,紛紛動手。
如果三十六天罡真的一擁而上,就算有三個衛流纓,只怕也得交代在這裡。
陶朱之所以不相信衛流纓敢只身前來刺殺,一是覺得他不可能成功,二是覺得他就算成功了,也不可能逃出三十六天罡的追殺,最多是一個以命換命的結局。聰明人不會幹這種蠢事。
可衛流纓偏偏就幹了這種蠢事,現在就是他吞吃苦果的時候了。
沖在最前面的墨犬,後面還跟著「天勇星」銀槍徐溫和「天雄星」鐵山賀威,三人合攻之下,縱然是玄罡高手也得暫避鋒芒。
可衛流纓卻一步未退。
他身前的幾雙筷子,忽然就像活了過來,自發地從桌子上彈起,分別向墨犬、徐溫、賀威攻去。
「御劍術」!
陶朱原來就是死在這一招之下!
只是人們沒有想到,衛流纓不但能御劍,還能御筷子!
三雙筷子就好像被無形的手掌持握著,攻向墨犬、徐溫、賀威三人的眼睛、
咽喉、心口,招式精妙絕倫,一輪搶攻之後,竟將三人逼得節節敗退。
「戲法師」朱鷹冷哼一聲,就要掐訣念咒,施展法術。
但他忽然感覺脖子一涼,卻是被人用利刃抵住了咽喉。
朱鷹大驚失色,眼角餘光警去,只見利刃的主人,竟是一直坐在自己身邊的「無面」楊飛。
「楊飛,你———」
楊飛低嘆一聲:「各為其主,抱歉了。」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走狗!」朱鷹破口大罵。
同一時間,三十六天罡中陸續有人出其不意地偷襲,制住了身邊的同伴。
就連排名第四的「天閒星」妖道張玄靈,也對同伴下手,以咒法困住了兩人「天魁星」鐵穆悄然離開,不知所蹤。
「瘦虎」武岳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衛流纓敢於隻身赴宴的底氣一一三十六天罡中已有六七人被他收買,叛逃到了他的門下!
但從高手數量來看,陶朱一方仍占絕對優勢。除了被收買的六七人、被制住的近十人,仍有十餘人反應過來,殺向衛流纓。
迎接他們的是從桌子上飛起的十幾根筷子。
每一根筷子都如同被稀世劍客駕馭,對上天罡高手也不落下風。
至於「瘦虎」武岳這樣一等一的強者,則被好幾根筷子圍攻,上下翻飛,劍氣激盪,也戰得難分難解。
百招之後,武岳劈落一根筷子,抽空瞅了一眼局勢,頓時面色大變。
除了蓼蓼幾人之外,大部分天罡高手居然落於下風!
衛流纓御使著十三根筷子,相當於一人獨戰十名天罡高手,分心十三用,竟然遊刃有餘!
這是何等可怕的劍術!
同樣修習「御劍術」的魔劍丁晴,只能御一支劍,就已博得了「魔劍」的美譽。而衛流纓能御十三劍,豈不是相當於十三個魔劍丁晴?
武岳的心情止不住地直往深淵墜去他雖然自信能戰勝丁晴,卻也敵不過兩三個丁晴聯手,眼下一口氣遇上十三個丁晴,這還怎麼打?
輸了!
陶朱公輸了!
我們都輸了!
輸得心服口服!
這位衛公子的修為,已經超出所有人的想像,就是稱一聲「劍仙」也不為過放眼西山五城,恐怕無人是他的對手。
排名第二的「天罡星」瘦虎武岳不行,就算是排名第一的「天魁星」鐵穆,
八成也不行!
相比於武岳的後知後覺,鐵穆第一眼就看出了這場戰鬥的結果,所以才毫不留戀地退走,此時已經出了紅玉城,走在了通往北盟城的路上。
他的腳步沉重,面色也沉重,身上不自覺地散發出劍氣。
官道上的車馬行人,都遠遠避開了這個鬼一樣的身影。
一輛黃蓬馬車,沿著官道迎面駛來。
馬車中的葉星魂忽有所感,掀開布簾,第一眼就看到了大道上那個刺目的身影。
「鐵穆!」
一襲黑衣,披頭散髮,手持血紅雙劍,形如鬼魅。
與傳說中的形象毫無二致。
「鏘鏘鏘——
葉星魂腰間的長劍「欺霜」,不受控制地顫動起來,發出清悅的顫鳴,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意,迫切想要出鞘一戰。
葉星魂握住劍柄,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走下馬車。
尹夢已經告訴了他,當初趙郢帶隊屠殺葉家三百餘口時,青冥殿殺手隊伍中十一人的名單,其中就有鐵穆。
為了尹夢和她肚裡的孩子,葉星魂一直克制著仇恨,沒有去找鐵穆報仇,甚至儘量避免與鐵穆相遇。
他不是膽小怕死,而是怕自己一旦離開,尹夢和葉茵茵再無人照顧。
他已逃避了許久,直到今日,終於無路可逃。
今日不期而遇,是天意,是命中注定。這一次,他絕不再逃望著迎面走來的葉星魂,鐵穆露出些許疑惑之色,不知這個少年身上,為何帶著如此重的殺氣。
遠處的行人看到這一幕,也紛紛探頭探腦地觀望起來。
「是白露城的「冰霜劍」葉星魂!他好大的膽子,竟敢找鐵穆的麻煩!」
「聽說他和鐵穆曾經都被列為白露城四大名劍之一,同行是冤家,以前肯定結過仇!」
「白露城四大名劍死得只剩他們兩個了,看來今天又要少一個———
「打起來打起來!」
鐵穆也從人們的議論聲中得知了葉星魂的身份,打量著葉星魂,道:「在白露城那麼久,我倆居然從沒見過面。
葉星魂冷冷地道:「如果見過,我們今天也就不能站在這裡說話了。」
鐵穆眉毛一挑:「我們有仇?」
葉星魂森然道:「半年前,趙郢帶隊,殺了葉家三百二十五條人命,有你一份子吧?」
「原來如此。」鐵穆點頭,「我曾被青冥殿祭司利用,殺了很多人,多得數都數不清了,其中也許就有你的親人。你想要報仇,拔劍便是。」
葉星魂心情陡然激盪,上前一步,沉聲道:「你說的那個青冥殿祭司,是誰?報上他的名字!」
鐵穆咧嘴一笑:「你不需要知道了。」
葉星魂明白他的意思。將死之人,何必多問。
可他不得不承認,在鐵穆面前,任何人必須做好死的覺悟。
葉星魂定了定神,平復心情,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利劍一般,與鐵穆的赤紅色眼瞳相撞。
虛空中如同響起金鐵激鳴聲。
鐵穆渾身赤紅色的煞氣,仿佛被戳開了一道窟窿。
氣勢相拼,葉星魂竟不落下風。
伴隨著「嗆螂」一聲清悅的劍鳴,「欺霜」已凜然出鞘,冰藍色劍氣凌厲奪目,洶洶然直逼鐵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