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嫣斜靠在骨玉寶座上,慵懶地托著腮,居高臨下地巡視諸多教眾。
兩位護法、五大長老、二十六位舵主、堂主,都恭敬地站立在下方台階,如同被將軍注視的士兵,接受她的目光檢閱。
昏黃的火光啪跳躍,把寶座上的身影拉扯得如同妖魔一般。在無形的威壓下,修為低一點的普通弟子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引起教主的注意。
氣氛肅穆而寂靜。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片沉靜。
江嫣抬起眼皮一警,就見一襲紫衣的美麗聖女匆匆走進來。
江嫣緩緩開口:「阿紫,通天門有消息嗎?」
東方紫衣搖頭:「外面布下了天羅地網,所有的信鴿都被攔截了,任何消息都傳不進來。」
所有人心中為之一沉。
玄黃天下對於法術、神通的壓制,比武學更為嚴重,修法者蓼蓼無幾,不足以支撐飛符傳信、投影煙霧、鏡花水月之類的通訊法術,還在用最原始的信鴿傳遞消息。一旦信鴿被截斷,日月崖就成了瞎子、聾子,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連求援的消息都傳不出去。
不過,正道十三派圍攻日月崖,如此聲勢浩大的壯舉,早已在江湖傳得沸沸揚揚,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江嫣道:「邪派五門之中,通天門、無根門、無涯宮一向與我北海魔教交好.」
東方紫衣糾正道:「老祖,是北海聖教!」
魔教弟子都自稱聖教,但江嫣這個教主卻一口一個魔教,也是讓許多人私底下垢病的一個小毛病。
江嫣乾咳兩聲:「.——-這三門一向與我聖教交好,尤其是陸沙邪君,他跟「鐵匠」公孫錘是老對頭了,一定不會錯過這場熱鬧!」
她從骨玉寶座上站起來,手臂虛揮:「正道的那群偽君子遠道而來,人馬俱疲。而我聖教以逸待勞,占據天時地利!屆時就以烽火為號,配合邪派三門前後夾擊,把那些偽君子殺個措手不及!」
台階下的眾弟子進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護法、長老、舵主、堂主,也都齊齊揮舞手臂,鼓譟叫好。
「聖教主算無遺策,戰無不勝,文成武德,一統江湖!」
「聖教主經天緯地,明見萬里,澤被蒼生,燭照天下!」
「聖教主英明神武,仁義智勇,壽與天齊,福澤萬年!」
「聖教主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功德無量,天下無敵!」
一時間,山呼海嘯,士氣激昂。
待歡呼聲稍微減弱,江嫣壓了壓手掌:「阿紫留下來,其他人都退下,依計行事。」
偌大的幽魂殿,很快只剩下了兩個人。
江嫣打量著東方紫衣,問道:「阿紫,你的「幽冥紫氣」,練到第七層了吧?」
東方紫衣道:「承蒙老祖指點,阿紫前日忽有所悟,突破了第六層瓶頸,功力大增,現在已經是第七層了。」
江嫣欣慰地點頭:「不枉我對你的一番栽培。現在放眼整個江湖,除了三大宗師,已經沒幾人是你的對手了。」
東方紫衣自然又是一頓感謝的言語。
江嫣走下台階,拍了拍東方紫衣的肩膀:「阿紫,你想不想坐這個骨玉寶座?」
東方紫衣一愣:「這個座位,只有教主才能坐吧?」
「所以,你想不想當教主?」
東方紫衣異地看著江嫣,面上的狐疑之色越來越重,試探著道:「老祖做教主,眾望所歸,上下臣服,莫敢不從,阿紫就遠遠不如了,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能耐啊!」
「我保舉你做下一任教主,誰敢不服?」江嫣小手一揮,「只要你願意,明天就可以坐在骨玉寶座上了!」
東方紫衣轉了轉眼珠,期期艾艾地道:「老祖----阿紫覺得,還是做聖女更自在些,這個教主之位,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如果放在一年前,東方紫衣擠破腦袋也想坐上這個位置。但如今正道十三派已經打到了日月崖門口,魔教危在旦夕,如果連江嫣都萌生退意,那這個教主的位子可就真成了燙手山芋,誰坐誰倒霉。
江嫣語重心長地道:「阿紫,你從小在魔教長大,深受魔教重恩,魔教就是你的家。現在正值危急關頭,魔教需要你出一份力,你怎能推?」
東方紫衣還想辯解,江嫣把臉一沉:「老祖讓你當教主,你卻推三阻四的,
是不是翅膀硬了,不聽老祖的話了?」
「這——·阿紫哪裡敢啊!唉—————這真是—————也罷,既然老祖這麼說了,阿紫遵命就是。」
「這才像話嘛!一會兒我就召集眾人,傳位給你,你要好好帶領大伙兒,擊退強敵,一統江湖!」
東方紫衣諾諾應聲,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老祖是不是想從後山的密道離開?」
「嗯?你也知道密道?」
「咳咳,老祖有所不知,阿紫昨天巡山的時候,去後山密道巡視了一圈,發現密道外面也有正道弟子把守,可能聖教之中有人泄密一江嫣差點跳起來:「誰?誰幹的?一定要抓到這個叛徒,把他扒皮抽筋,大卸八塊!奶奶的,壞了本女俠的大事!」
「阿紫也正在嚴查所有弟子的行動記錄,如果有蛛絲馬跡,一定首先向老祖報!」
江嫣氣呼呼地揮了揮拳頭:「一定要查到底!上不封頂!不管他是誰,多大的功勞,都給我揪出來!我們魔教決不允許有這種缺德鬼的存在!」
「那教主的事..—」
「咳咳,阿紫,我仔細想了想,你雖然武功上來了,但還是缺少經驗,得再歷練歷練,教主的位子,過一陣子再說吧!」
東方紫衣如小雞啄米般點頭:「但憑老祖吩咐。」
江嫣揮了揮手,東方紫衣識趣地退下。
獨自站在骨玉寶座前,江嫣望著東方紫衣離去的背影,臉色愈發陰沉。
虧本女俠還想著讓東方紫衣接任教主,這鬼機靈的丫頭差點就搶先逃跑了!
生死關頭,果然什麼人都指望不上,還是只能靠自己。
江嫣摸了摸玉腕上的碧綠手鐲,心神沉入其中,穿過重重雲霧,進入到一個虛幻的茅屋中。
茅屋裡擺著六個蒲團,圍成了一圈。
這正是枯滅法師以七件靈器為基礎,構建的幻真洞天。
茅屋中原本有七個蒲團,對應七件靈器,但「幻真佛珠」已毀,便只剩下了六個蒲團。
江嫣手上的這個碧綠鐲子,是從一位魔教長老手上搶來的。那魔教長老乃是「天外天」的臥底,不料被江嫣一眼識破,鐲子被搶,人也沒了。
枯滅法師本來給七件靈器都布下了禁制,只充許他選中的人使用。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遇上了江嫣這樣的九階煉神修士,那些簡陋的禁制如同虛設,
被她輕而易舉地搶走了控制權。
江嫣等了片刻,就見五條虛幻模糊的人影一個個飄然而至,各自落在蒲團上,驚疑不定地相互打量。
「怎麼少了一個蒲團?長老呢?」
「這一年來,好像確實很少聽到長老的消息———
「別瞎猜!長老常年隱居在西海,不問世事,當然不會有消息!」
「可是蒲團確實少了一個——·
持玉佩者雖然沒有說話,可他的情緒最為激動,連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導致輪廓更加模糊了。
他嘴裡用極細微的聲音喃喃念叨:「仙子—仙子——你難道已經———·
江嫣知道這個持玉佩的傢伙就是楚嵐風,想不到已經過去一年了,他還對自已念念不忘。看來這具阿秀的身軀,魅力果真非同凡響。
她輕輕咳嗽一聲,說道:「我有幾句話,要對戴玉簪的兄弟單獨說,請諸位迴避。」
持鏡者不滿地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不能跟大家一起說嗎?現在連長老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你們還說悄悄話——.」
「閉上你的烏鴉嘴!」兒人齊聲叱道,
持令牌者盯著江嫣,緩緩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內情?如果是關於長老的消息,我覺得不應該瞞著大家,所有人都有權知道真相。」
江嫣嘆了口氣:「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想跟戴玉簪的兄弟說幾句悄悄話,
不可以嗎?」
七件靈器之中,「幻真佛珠」的權限最高,其他六件靈器都沒有高下之分,
現在幻真佛珠毀了,江嫣也不能把其他人驅逐出去,只能用言語商量。
費了好一番口舌,其他四人才陸續離開,只剩下江嫣和戴玉簪者相對而坐。
戴玉簪者淡淡地道:「有什麼悄悄話,現在可以說了吧?」
江嫣拱了拱手:「陸沙邪君,冒昧打擾,請你幫我一個忙!」
戴玉簪者悚然一驚,死死地盯著她:「你是誰?」
「在下,北海魔教教主,江嫣!」
戴玉簪者倒抽一口涼氣:「是你!」
誰能想到,連魔教教主都是「天外天」的臥底?
她到底在魔教潛伏了多久,居然已經坐上了教主的寶座?
那這次正道十三派遠征日月崖,豈不是「天外天」自導自演的一齣好戲?
但最近一年來的正魔之爭又是怎麼回事?魔教教主江嫣擊殺大宗師「樵夫]
朱橫,可是許多人親眼所見!
難道「樵夫」朱橫是詐死?為了給這個魔教教主鋪路,讓她看起來更真實一些?
但魔教這一年來大肆擴張,著實侵占了大片地盤-—----如果只是演戲,未免太過火了些···
戴玉簪者,也就是陸沙邪君,越想越覺得迷惑,感覺這位橫空出世的魔教教主行事不拘於常理,高深莫測,實在讓人不解。
正思付間,江嫣的嗓音悠悠傳入他耳中:「別誤會,我並不是「天外天」的一員。跟你一樣,我手上的這個鐲子,也是搶來的。」
陸沙邪君眼皮又是一跳。
這個魔教教主,當真是好眼力!連他的玉簪是搶來的,都看出來了!
陸沙邪君定了定神,沉聲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江嫣微微一笑:「你破壞玉簪禁制的手段,稍嫌粗糙,以至於氣息會有些許泄露,而我又見過你的兩個徒弟,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陸沙邪君定定看著江嫣,忽然放聲大笑,笑聲在茅廬中迴蕩,無一絲外泄。
「我早就聽說江教主英明神武,法力通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過獎,過獎。」
「我還聽說江教主曾是枯滅法師的徒弟,卻因愛生恨,背叛師門,更名改姓,投靠魔教,是天下一等一的奇女子、真豪傑,不僅武功天下第一,美貌也是天下第一!在下早就想見一見教主了,可惜緣一面。今天在此相逢,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愿!不知教主找到在下,有何指教?」
江嫣道:「正道十三派圍攻日月崖的消息,想必邪君已經聽說了。」
陸沙邪君道:「不僅聽說了,我還綴在他們後面,準備看看熱鬧。」
「很好,我就知道沒找錯人。我想請邪君幫我一個忙———」
聽江嫣徐徐說完一席話,陸沙邪君面色數番變幻,長長地吸了口氣。
這個橫空出世的魔教教主,果真雄才偉略,所圖甚大!
本邪君當年也曾爭搶過魔教教主之位,自翊一生不輸於人,但跟這位奇女子比起來,終究有所不如。
陸沙邪君思付良久,在江嫣的注視下,緩緩點了點頭。
他雖與江嫣素無交情,卻覺得此人行事作風很對自己的胃口,頗有相逢恨晚之意。
他陸沙邪君在世人眼中,又何嘗不是個離經叛道,放蕩不羈,行事瘋癲,狂傲怪誕的邪人?
陸沙邪君平生最喜歡湊熱鬧,這麼大的熱鬧,如果有機會插一手,他又豈會甘心只做一個看客?
有了陸沙邪君的承諾,江嫣的把握便從四成提升到了六成,只需再說動一人,就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擊退正派聯軍!
陸沙邪君離開的時候,茅屋外只有楚嵐風一個人,心神不屬,像遊魂一樣徘徊。
江嫣嘆了口氣,走上前去,在楚嵐風身旁站了良久。
魂不守舍的楚嵐風,都沒發現自己身邊多了個人。
江嫣輕輕咳嗽一聲,開口道:「楚大俠,久違了!」
似曾相識的語調,觸動了楚嵐風心中的一根弦,他立即轉頭,睜大眼睛看向江嫣,仿佛要從那模糊的輪廓中,尋找那個思服的倩影。
「你是——」
「江嫣。」
楚嵐風身子晃了晃,幾乎喜極而泣,卻又帶著幾分不敢置信的神色:「仙子?真的是你?」
「是我。」
「可你不是戴著佛珠嗎?我還以為你已經—·
江嫣幽幽一嘆:「說來話長。眼下這種情形,我雖然還沒死,可也差不多半只腳踏進了棺材。」
楚嵐風心緒翻湧,不知如何回應。
他當然明白江嫣話里話外的意思。正道十三門派圍攻魔教,三大宗師和武林盟主沈玉關都參與其中,身為魔教教主的她,縱然號稱天下第一,也插翅難逃。
何況,據楚嵐風所知,江嫣並非真正的天下第一,因為他親眼所見,天下第一的氣運如今是在手持「夜帝刀」的沈玉關身上!
楚嵐風思量許久,艱難地蠕動嘴唇:「仙子.———.如果願意棄暗投明—
江嫣冷笑道:「我現在就算棄暗投明,你覺得他們會放過我嗎?」
楚嵐風默然。
「天外天」的行事作風,他很清楚。對於邪魔外道,一向是斬盡殺絕,不留後患。
江嫣嘆道:「枯滅法師人走茶涼,我雖然是他的徒弟,也沾不到什麼香火情了。不過日月崖風水還算不錯,葬在這裡也湊合—————」
「仙子,你不要這樣說!唉!我———·我——.我想辦法幫你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