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的追蹤,比預想中更順利。
或許因為他自己就是「線索」的緣故,儘管過去了幾個月,痕跡已經比較淡薄,卻並沒有斷開。
他循著「虛空之痕」的指引,一路向西,翻山越嶺,最後在幽冥森林的邊緣地帶找到了那朵雷雲。
烏雲滾滾,大雨傾盆。
今天的大雨,比張雨亭降臨遮虜城的那天還大。
一具小山般的巨大屍體,倒在樹林裡,周圍的幾十丈範圍已悉數化為焦土。
江晨一眼看出,那具還在冒煙的焦黑屍體,至少也是八階以上的妖魔,就算放在妖界,也是一方妖王,可惜在玉清神雷下卻毫無還手之力,慘死在這片花花世界。
感受著空氣中至剛至陽的靈力波動,江晨長吸一口氣,仰頭對著滿天狂風暴雨,放聲高叫:「雨亭,是我!」
他連續喊了三聲,就看到旋渦狀的雲層低垂墜落,電光閃動的雲氣如同倒扣的漏斗一般,逐漸與地面接壤,在天地之間形成了一條細長的雲柱,然後從中部收攏。
江晨鬆了口氣,慶幸張雨亭還沒有徹底淪為無欲無情的天道怪物,她記得自己,省了好大一番手腳。
待雲銷雨霽,他就看到了那雙熟悉的金色眼睛。
神光奪目,淡漠無情,無悲無喜,視天下蒼生如芻狗,操生死於指掌之間。
這一雙眸子裡,沒有半點凡人的情感,只有高高在上的冷漠。
這是一雙屬於神明的眼睛。
江晨睜大眼晴,灼灼目光對上那雙明眸,揮揮手打招呼:「雨亭,好久不見。」
張雨亭凝視他良久,發出一聲冰冷的嘆息:「有事?」
江晨笑嘻嘻地走近:「瞧你說的,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你嗎?」
他的腳步忽然一頓,遍體毛髮如遭電擊一般豎立起來,衣物也隨之滋滋作響。
緊接著眼前一花,只覺整片天空都亮了一下。
一道紫色雷光貫穿了大地,在焦黑的土地上擊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離他腳邊只有一兩步的距離。
江晨驚魂未定,看見張雨亭已經轉過身,急忙叫道:「雨亭留步!我這次是有正事找你!我發現了一座還沒開闢的嶄新天下!」
張雨亭迴轉眼眸,定定地看著他。
江晨補充道:「那座天下現在還處於混沌紀元,只有雷霆和混沌,以你的道法,應該能把它開闢出來,這就是一樁創世功德!看我對你多好,這種美事第一個想到你·.」
張雨亭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波瀾,金色眼瞳猶如雷雲漩渦緩緩轉動,聖潔的朱唇微啟:「你說的未開闢的天下,莫非是柳家雷池禁地里的那座?」
「咦,你也知道?」
「那座天下的上一個紀元,是五十億年的末日紀元,整條光陰長河被混沌巨獸吞噬,現在正處於毀滅紀元,距離下一個紀元的開啟,還有三十億年。」
張雨亭的嘴角微微下撇,這種細微的神色變化在她不近人情的臉上表現出來,立即讓她整張面孔生動了許多,有了幾分人味。
可江晨正處于震驚之中,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細節。
「你是說,那座天下不是沒有開闢,而是已經毀滅?」
「不然你以為輪得到你?如果柳家也像你這樣莽撞,想要奪取開天闢地的功德,一頭鑽進去的話,正好會撞上混沌巨獸,柳家也將不復存在。」
這種淡淡嘲弄的語氣,讓江晨終於意識到,張雨亭的「人格」已經回來了。
也許是江晨口中的「創世功德」,打動了天道意志,所以格外開恩,暫時壓制了張雨亭的「神格」,喚醒了她的「人格」,占據了這具身軀。
那也就意味著,張雨亭的語氣雖然嘲弄,但「開天闢地」的功德,並不是完全沒有戲。
江晨的心情一陣激動,湊上去幾步,端詳著張雨亭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
「雨亭,你回來了?」
張雨亭微微頜首,忽然身子一晃,繼而掙紮起來:「你放開!」
江晨還打算死皮賴臉地蹭蹭,忽然聽見幾聲「啪啪」的電流脆響,他整個身子已被擊飛出去。
好在他對雷電的抵抗力已經比較強,身軀短暫麻痹之後,在半空中恢復了知覺,翻了個跟頭,穩穩落地,還不算丟臉。
「雨亭,不用這麼狠心吧?」
張雨亭淡淡地道:「我時間有限,抓緊辦正事。上前帶路吧!」
從幽冥森林趕回雷池禁地,幾萬里路途,以兩人的腳力,也不過半日工夫。
熒惑老老實實地守在洞口,看到張雨亭的第一眼,他就縮到了牆角,躺在地上裝死。
江晨帶著張雨亭走入禁地,來到那座刻著「雷池禁地」的石碑前,衣物已滋滋滋響個不停。
他隨手解開外衣,放在石碑上,耳邊就響起了張雨亭驚怒的叫聲:「你想幹什麼?」
「前面就是十道禁制,普通衣服承受不住,不如留在這裡,等我回來的時候穿—————」江晨一邊解釋,一邊脫掉了靴子。
「穿上!」張雨亭嗓音出現了一絲明顯的情緒波動。
「哎,穿上也沒用,走過去就會被雷霆燒毀——
「你給我穿上!」張雨亭的語氣有幾分氣急敗壞的味道。
她一揮衣袖,江晨頓感身軀一麻,動作僵在半途。
「好好好,我穿就是。哎,張道長,你不是已經悟道了嗎,怎麼還是看不開凡俗禮法?」
「等我什麼時候真正看開一切了,第一個就要把你這登徒子送進宮去做太監!」張雨亭咬牙切齒的樣子,與凡俗女子無異。
「咳咳,我們還是說正事吧。前面十道禁制,要硬闖嗎?」
「無需擔心,你只管上前。」
「閉著眼睛往前走?」
「走。」張雨亭言簡意炫地指示。
江晨手心忽然一涼,卻是張雨亭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反握住她的縴手,欣喜地轉頭:「雨亭,你想通了?」
張雨亭沒好氣地道:「好好帶路!」
十道禁制的威力,江晨上一次深有體會。就算是九階體魄,又經歷過雷池淬鍊,也被折騰得狼狽不堪。
但這一次,卻好像邁入了一條平靜的小溪,趟水過河,風平浪靜。
無論是雷霆還是混沌,都好像成為了馴服的家犬,乖乖游離在兩人身邊,不敢有絲毫異動。
無驚無險地穿過十道禁制,站在祭壇中央,望著金色雷池,張雨亭的目光久久凝注。
金色的眼眸里,倒映出億萬道雷霆的生生滅滅,穿越了虛空風暴的阻隔,看到了那座已經毀滅的天下。
所有的秩序都已經毀滅,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混沌,和無窮無盡的雷霆。
良久,張雨亭發出一聲嘆息。
旁邊的江晨忙問道:「怎麼樣,有戲嗎?」
張雨亭搖了搖頭:「混沌巨獸雖被雷法擊傷,卻已孕育出混沌古魔一族,勢頭正盛,光陰長河尚未發源,不是創世的好時機。」
江晨露出失望之色。
張雨亭接下來的言語,卻峰迴路轉,把江晨的胃口又吊了起來。
「如果按照這個世界的正常發展,等待光陰長河發源,古神誕生,壓制古魔,鑄造秩序法則,開闢出天地,還有三十億年。
「但云夢世界的造化雷法如果介入其中,可以大大加速這個過程。
「我傾力出手,催生出一條光陰長河,那麼就能把三十億年,壓縮為十萬年。換算成雲夢時間,就是十年。
「但我身為雲夢世界的天道,若貿然干涉其他世界的發展進程,有違天和。
「所以,我不能直接出手,需要藉助你的身軀,去替我在那座天下行走。
「我可以保你不受混沌法則的侵蝕,但那些混沌古魔之中,也有十階的強者,所以你需要把陽神留在我身邊,藉助神魂本源聯繫,我就能以你的身軀施展雷法,誅滅古魔!
「混沌是天地之始,也是末日之終。而造化雷法貫穿始終。
「等我吸納掉那座天下的造化雷法,你也能將柳家的神雷祭壇竊為己用,藉助現成的法陣,打通兩界通道,掌握「滅世霸劍」的力量!」
嬌脆的女聲,卻如大道倫音,在禁地迴蕩,在江晨心間迴蕩,在兩座天下之間迴蕩。
江晨深吸了一口氣:「十年時間,煉成一把「滅世霸劍」,很划算的買賣。
只不過,我卻等不了那麼久。」
「凡事不能一而就,想要成就超凡的偉業,需要更多耐心。」
「就算我有耐心,我卻怕釋浮屠沒有耐心。等他從異界回歸雲夢天下,打上門來,你會幫我嗎?」
張雨亭定定地看著江晨,眼眸中的金色雷雲漩渦旋轉了良久。江晨感受到她想要表達出的奇特又複雜的情感,如同平靜水面之下的暗流,無法訴之於口。
如同星辰的生滅,璀璨又黯淡,歡喜又悲涼。
她的嘴唇微動,仿佛就要說出她的承諾。然而在微微一滯之後,所有的感情皆被收斂,一切暗流復歸平靜。
她又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像,玉白面容上再沒有一絲人類的表情,冷眼觀世,俯瞰眾生。
這就是天道的束縛。
最終,她只能無奈地搖頭:「你的劍術和他的佛法,都是雲夢天下的三千大道之一,你二人的爭鬥,我不能插手。」
江晨點點頭:「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當然不能偏私。沒關係,我可以再想別的辦法。」
張雨亭道:「我說的十年,是包含了催生光陰長河、開天闢地的所有時間,
如果只是吞噬造化雷法,用不了那麼久,大約只需要半年。」
江晨的眼晴霍然發亮:「也就是說,只需要半年,就能煉出「滅世霸劍」?」
張雨亭頜首:「但是,作為回報,你必須助我完成開天,為期十年。」
「沒問題。」
「速速召回你的陽神,我們抓緊時間開始。」
「嗯————」江晨的心神沉入到玄黃天下,盤算了一下當前局勢,面色變得有些古怪,「現在恐怕還不行,我的陽神在另一座天下,暫時還脫不開身。」
張雨亭微微眉:「有什麼事比這個更重要?」
「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我現在—————-被人圍攻了!」」
此時的魔教教主江嫣,已在玄黃天下經營了一年,魔教聲勢日大,終於招致了正道諸大門派的圍攻。
一月前,江嫣挑戰大宗師「樵夫」朱橫,三千招之後以自身輕傷的代價取走了朱橫性命,消息一出,天下震動。
「聖僧」枯滅法師、「神鋤」趙滿倉、「樵夫」朱橫相繼離世,六大宗師已去一半,僅剩「鐵匠」公孫錘、「漁翁」姜亮、「屠刀」鄭九,人人都說,這三位大宗師也不是女魔頭江嫣的對手。
江湖又有傳言,說離世的三位大宗師都死於女魔頭江嫣的陰謀詭計之下,她為了擊敗大宗師,不惜犧牲色相,勾引枯滅法師破戒還俗,挑撥他與趙滿倉、朱橫自相殘殺,三敗俱傷。
還有一種說法,女魔頭修煉一種採補邪功,裙下亡魂無數,三位大宗師都被她吸乾陽氣而死,她現在的功力已經震古爍今,是板上釘釘的天下第一。就算剩下的三位大宗師一擁而上,也不過是她一掀石榴裙的事。
這種「三英戰魔女」的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連北海魔教都有不少人信了,
一些男弟子對江嫣愈發敬畏不已,在她面前都不敢抬頭,生怕被她一眼相中,拉過去吸成人干。
江嫣積威愈盛,魔教勢力大肆擴張,吸納了不少小門派投靠,正道群雄屢戰屢敗,節節敗退。
正值生死存亡的危機關頭,有一個叫做「天外天」的神秘組織挺身而出,呼籲各大門派摒棄前嫌,結為聯盟,齊心協力抵抗魔教入侵。
那天二月初三,驚蟄,「天外天」召集天下正道領袖血盟誓。
參會者三十六人,包括「鐵匠」公孫錘、「漁翁」姜亮、「屠刀」鄭九等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推舉「天南絕刀」沈玉關為盟主,率領正道大小十三門派,挑選精銳弟子組成聯軍兩千六,遠征北海,兵鋒直指日月崖!
日月崖必將引來一場血戰。
江嫣此時就算想走,也走不了,魔教總舵周圍已經被眾多正派弟子圍得水泄不通,各個關隘通道都有重兵把守,只要她一露面,就會引來三大宗師的圍攻。
屆時她這位有名無實的「天下第一」雙拳難敵四手,肯定會死得很慘。
反而是倚靠日月崖的險惡地形,布置好機關陷阱陣法,率領魔教精銳高手迎戰,還有一搏之力。
江晨把情形一說,張雨亭道:「狡兔三窟,日月崖必有逃生密道,你獨自一人脫身,以你的游龍身法,沒人追得上。」
「這—-臨陣脫逃,不太好吧?我要是一走,魔教群龍無首,這群人就死定了。」
張雨亭淡淡地道:「區區幾千人的性命,跟一座天下比起來,孰輕熟重?」
「可是—」
「釋浮屠隨時可能回歸,那之前如果煉不出「滅世霸劍」,你必死無疑。輕重緩急,你自己心裡清楚。」
「唉,我想想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