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雅憂心怖怖,想到自己如果還有虎步軍和虎豹騎在手,當不至於如此窘迫。但那兩支兵馬都被杜山拆散重組,早已不是尉遲雅印象中的無敵鐵軍了。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忽然聽見身旁的江晨輕一聲:「前面那個穿黑袍的傢伙,看著有點奇怪。」
尉遲雅和朱雀都順著他的指引1,望向前方不遠處的一個黑袍人。
那人身材瘦小,手持拐杖,背對著三人,辨不清男女,沿著街邊蟎珊而行。
朱雀以「望氣」之術打量那人幾眼,臉色微變:「這個人的氣數,黑沉沉的,分明是個死人!」
尉遲雅面露驚容:「死人?可他明明在動————」
「也許是鬼隱門的餘孽。」江晨道。
「不是。」朱雀篤定地道,「像獨孤鴻那樣的半人半鬼,氣數也不是純黑色,尚有一線生機。但這個人氣數已盡,肯定是個死人!」
江晨道:「簡單,上去問一問,就知道他是死是活了。」
「我去問!」朱雀說著,加快腳步上前,大聲喊道,「前面那位朋友,請留步!」
聽見她的呼喊,那黑袍人驟然加快了腳步,健步如飛,拐入一條小巷。
江晨笑道:「這死人跑得還挺快。」
「別跑!給我站住!」
朱雀正要追過去,忽然見街對面走來一個熟悉的人影,不由撇了撇嘴,低哼一聲:「晦氣。」
那人黑衣束髮,黑巾蒙面,高挑窈窕,目光如劍一般銳利,正是「魔劍」丁晴。
朱雀又朝丁晴身後望了望,確定她只有一個人,便冷笑起來:「姓衛的呢?
怎麼沒跟你一起?」
丁晴走到近處,向江晨斂社行禮:「江少俠,妾身奉我家公子之令,來給江少俠帶一句話。」
江晨道:「請說。」
丁晴用略帶沙啞的嗓音說道:「公子手中有一卷《說無法》,願與江少俠共享。」
「《洞虛滅妄說無法》?那可真是好東西!他的條件呢?」
「沒有條件,只要江少俠點頭,妾身就把這篇秘卷雙手奉上。」
丁晴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本泛黃書冊,雙手捧著,向江晨走來。
江晨卻擺了擺手,笑道:「說來也巧,我前幾天在路上閒逛的時候,正好也撿了一本《說無法》,所以衛兄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丁晴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彩,語氣中多了幾分魅惑之意:「江少俠手中也有一本《說無法》?」
江晨笑道:「你若不信,我可以念給你聽:坦身藏心,觀意無為———」
他只念了三句,丁晴眼中的異彩越發濃烈,但她沒有多說,向江晨再次斂社拜了三拜,便告辭離去。
朱雀和尉遲雅對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裡的迷惑之色。
朱雀眨了眨眼晴,問道:「姓衛的派她來送那什麼《說無法》,意思是找你求和?」
江晨點點頭:「應該是這個意思。」
「你總算還有點骨氣,沒有被他收買。」
「跟骨氣無關,我只知道他手中的那本《說無法》,跟我手裡的這本可能不一樣,就算拿到手,也只會徒增煩惱。」
「你是說,他在秘籍裡面留了陷阱,想要害你?」
「八九不離十。」江晨轉過臉,看向朱雀,「雀姑娘,你要小心丁晴,她學會了《說無法》,實力很可能已經在你之上。」
朱雀哼了一聲:「衛流纓不僅教了她御劍術,還把《說無法》也傳給了她,
看樣子真把她當成最信任的心腹了。古月那隻狐狸精如果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很傷心吧!」
江晨微微一笑:「如果是我的話,也會把《說無法》傳給古月。雨露均沾,
見者有份嘛!一來可以收買人心,二來可以提升手下的實力,三來,還能觀察一下這些人修煉秘籍的結果,有她們打前站,就算修煉遇到問題,我也能吸取經驗教訓,想辦法規避,可謂一舉三得!」
朱雀的臉色微微變了。古月是她最討厭的人,一想到古月那張可惡的狐狸臉以後可能會勝過自己,她的心裡別提多難受了。
「衛流纓未必有你說的那麼慷慨!」她底氣不足地道。
江晨道:「以前可能不會,但自從修煉《憶無情》出了岔子,渡心劫失敗,
換做是我的話,以後也會小心一些,多教幾個人,試試效果。」
朱雀的神情變幻不定,思量片刻後,猶猶豫豫地道:「那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也把這些秘籍傳給別人?」
江晨搖了搖頭:「尹赤城的這五篇《斗神訣》,深奧玄妙,晦澀難懂,非大智大勇之人不能參悟。據我所知,凡是修煉這五篇秘籍的人,就沒誰不出岔子的。像北豐丹、衛流纓這樣練到走火入魔的下場,你也看到了吧?」
朱雀皺著眉頭,遲疑了良久,喃喃道:「既然那隻臭狐狸能練,我沒理由會輸給她--你,能不能把那篇《說無法》傳授給我?我再為你效力兩年!」
「沒問題啊,只要你不怕練出岔子,回去我就傳給你。只不過價格嘛,還要再商量商量。」江晨攤開了五指,「五年,不二價。」
「五年?」朱雀提高了嗓門,「本姑娘大好的青春年華,都得耗在你小子身上?」
街上行人的目光都被她這一聲吸引過來。
看到江晨身邊的兩位大美女,很多人都露出了又羨慕又嫉妒、還幸災樂禍的神色。
讓你小子招惹這麼火辣的姑娘,還妄想左右逢源,這下陰溝裡翻船了吧!
「別著急嘛,我又不是不給你假期。」江晨擺了擺手,慢條斯理地道,「你仔細想想,你也跟了我兩個月了,我對你還算不錯吧?綾羅綢緞、山珍海味,還有每個月的俸祿都沒少了你的,平時也沒限制你的自由,你還能一直陪在二小姐身邊,跟以前有什麼區別?最多就是偶爾找你幫忙打架,這不是你最喜歡的事情嗎?像我這樣的好主公,你上哪去找?」
「別給我扯這些歪理!你以為我是沒成年的小丫頭嗎?你這個人居心回測,
笑裡藏刀,跟姓衛的是一丘之貉,以為我看不出來?」
江晨還想多勸勸她,卻聽尉遲雅輕咳一聲,提醒他附近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了。
江晨改口道:「你如果實在不願意,那就算了。」
「怎麼能算了!」朱雀氣沖沖地道,「五年就五年,回去之後,你就馬上把秘籍給我!」
「成交!」
尉遲雅發出一聲嘆息。她不是純粹的武者,不太明白朱雀這種為了一本秘籍就把自己賣了的行為,只覺得頗為不值。
江晨朝附近的圍觀者揮了揮手:「沒什麼熱鬧看了,都散了吧!」
等到人群散開,江晨又朝朱雀湊近幾分,神秘兮兮地道:「除了《說無法》,我手上還有《憶無情》《拼無命》《盼無歸》三篇秘籍。據我所知,北豐丹也是練了四篇斗神訣才成為英傑榜首的,你如果全部練成,戰力可能會直追北豐丹,甚至比我還厲害——.—
尉遲雅實在看不過眼了,插嘴道:「照這樣算下來,小雀兒一輩子都要賣給你了。」
江晨了她一眼:「二小姐,你難道不想把雪姑娘留在白露城嗎?」
「我雖然想,可是也不該——」
「於公於私,你都會支持我的,對不對?」江晨加重了語氣。
尉遲雅沉默了。
站在朋友的角度,她應該提醒朱雀警惕江晨的把戲。可站在白露城的角度,
她不該為了個人私情,而放棄把朱雀這樣一個強大的戰力綁在白露城的機會。
朱雀搖了搖她的手掌,笑嘻嘻地道:「阿雅,你放心吧,我沒那麼傻!」
尉遲雅回以一笑,沒再多說什麼,只在心裡暗暗地道:還說沒那麼傻,被賣了還幫著數錢呢!
朱雀看向江晨:「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身為習武之人,她對於即將到手的《說無法》十分期待。
江晨看了一眼天色,道:「時候不早了————
「不忙,我們得先去找一個人。」尉遲雅沉聲道,「剛才的那個死人,你們應該還記得他的味道吧?想辦法追上他!」
「你為什麼對一個死人這麼感興趣?」
尉遲雅道:「仔細想想,這樣一個本該死去之人,卻在大街上露面,是不是跟秦大公子的情況很像?我懷疑,也許能從他身上找到秦默的線索。」
「有道理,那就走吧。」
論起找人,整個北盟城沒有誰比江晨更擅長了。儘管那個黑袍人已經離開了很久,但在江晨神通映照之下,他沿途留下的痕跡就像黑夜裡的螢火蟲那麼顯眼。
三人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來到一處宅院。
剛走進大門,就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撲面而來,尉遲雅忍不住捂住鼻子。
朱雀掃視一眼,道:「怎麼全是叫花子?這不會是個乞弓窩吧?」
院子裡全是衣衫檻樓、蓬頭垢面的乞弓,三三兩兩蹲著曬太陽、捉虱子。
看到有生人進來,最近的幾個乞弓懶洋洋地湊上前來,朝三人伸出缺口的飯碗:「好心人,打發點咯!」
朱雀扔出幾枚銅錢,準確地丟到他們的碗裡,發出叮咚的脆響。
但那些乞弓卻並沒有滿足,繼續顛抖著飯碗乞討:「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再多賞點吧,老天爺會保佑你的———」
朱雀沒好氣地道:「只有這麼多,快讓開!」
「好姑娘,再賞點吧!」
遠處的乞弓也陸陸續續地靠近,一個個拄著棍舉著碗,衣服頭髮上的虱子跳蚤在夕陽下跳躍,看得尉遲雅心驚肉跳,
有幾個乞弓故意往她們身上湊來,逼得她們步步後退。
「讓開!」朱雀怒意勃發,周身隱隱有灼熱的氣浪升騰。
尉遲雅用衣袖掩著口鼻,開口道:「我跟乞王是朋友,是他讓我來的。」
聽到乞弓王的名頭,乞弓們相互望了望,半信半疑。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乞弓了一手鼻涕,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撥開眾乞弓上前,問道:「是霍老大讓你來的?有信物嗎?」
「信物在這。」
尉遲雅伸出手掌,五指攤開,掌心赫然躺著一錠金子。
眾乞弓的眼晴頓時閃閃發亮,有好幾人忍不住伸手去拿,都被老乞弓打開。
「這就是你的信物?」老乞弓的笑容有些玩味。
「這不是信物,真正的信物,我只能單獨給你看。」尉遲雅的語氣充滿了暗示。
老乞弓從她手裡接過金子,掂了掂,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跟我來吧。」
他領著三人,穿過眾乞弓,走進宅院。
院子第二進的守衛是一群佩帶刀劍的精壯男子,個個人高馬大,模樣兇悍。
看到乞弓王帶著兩位氣質截然不同的美女走進來,這些守衛發出猥瑣的怪笑聲。
「施老頭,今天的貨色不錯啊!」」
「給我打個內部折扣,這兩個我都要了!」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樣極品的貨色,至少也要五千兩以上,一個你都買不起!」
「大伙兒湊一湊,合起來買一個,讓兄弟們也都過過癮啊!」
尉遲雅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聽這些守衛的交談,這裡似乎是一個人口買賣的窩點,
但西山五城的長老會已經明令禁止這種航髒殘酷的交易,乞弓王竟然還敢暗中從事這種勾當,從前真是看錯他了。
老乞弓跟守衛們笑鬧幾句,又帶著尉遲雅三人繼續往院子深處走去。
院子第三進,就聽見了屋子裡傳來很多雜亂的聲音,有哀嚎聲、求饒聲、叱罵聲、子抽打皮肉的聲音----這讓尉遲雅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一一此處果然是一個人口買賣的窩點!
穿過幽暗的長廊,走入一個燭火搖曳的大廳,看到大廳里的情景,尉遲雅神情一緊。
十來個模樣周正的少年男女,手腳戴著繚,衣服上血跡斑斑,排成了兩列,正在接受幾個老婆子的教訓。
聽到外來的腳步聲,為首的那個身材高大的老婆子不悅地道:「施老頭,你來做什麼?」
她隨即看到老乞弓身後的尉遲雅三人,眼睛一亮:「這是新來的貨色嗎?品相甚佳,能賣個好價錢!」
老乞弓眯眼一笑,滿臉皺紋贊成了一朵菊花:「提成都歸你,我只要他們身上的東西。」
高大老婆子嘿嘿地笑起來:「沒問題!等會兒剝光他們,連衣服都給你!」
這兩個老東西交談之間,儼然已經把尉遲雅三人當成了貨物一樣的東西。
尉遲雅早已察覺到老乞弓不懷好意,但也沒放在心上。有朱雀和江晨這兩人在,除非三十六天罡傾巢而出,否則定然留不下他們。
她沒有理會那幾個老婆子看待貨物一樣的眼神,視線從那些奴隸面上掃過忽然定格在其中一人臉上,露出狐疑之色。
「是她?蕭小姐?」
尉遲雅看著奴隸中那個粉雕玉琢、臉上卻有一個血紅巴掌印的少女,跟記憶中的那張稚嫩的面孔逐漸對應起來,卻又覺得有些荒謬。
不可能是她吧?
她是沉香鎮的大小姐,身份何等尊貴,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淪為了人販子手裡的奴隸?
最近也沒聽說沉香鎮有什麼變故啊?像大小姐失蹤這種大事,一定會鬧得沸沸揚揚吧!
尉遲雅依稀記得,兩人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很多年前了,應該是在某次長老會上。那時候年紀小,還互相較過勁,吵過嘴,攀比過容貌。
那位蕭大小姐是個漂亮、乖巧、驕傲、聰慧的女孩,現在長大了,大概就是眼前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