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存的幾名蒼龍衛先後被藤蔓追上,一個個慘叫袁嚎,聲嘶力竭,抱頭鼠竄,撲入草叢、躍上屋檐、跳進水中,卻仍然逃不過藤蔓的追殺。
其實以這十幾名蒼龍衛的武技,倘若結成戰陣,合力抗敵,多少還能抵禦一陣,不至於敗得如此之快。可他們早已駭破了膽,加上頭領皇甫松身死,群龍無首,各自逃散,反而死得更快。
眼看著最後兩名蒼龍衛也要被藤蔓趕上,忽然狂風大作,一道人影電閃而至,揮拳出掌,催發出龍吟之聲,將周圍的藤蔓絞碎吹飛,勢如破竹,堪堪救回了那兩人性命。
那兩人聽見這再熟悉不過的龍吟之聲,本已萬念俱灰,以為必死無疑。就在片刻之前,他們親眼目睹了這條金色人影擊殺他們的同伴,龍吟聲就猶如催命的旋律,每一聲響起就伴隨著好幾名夥伴陣亡。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值此生死關頭,那人竟會出手相救。
死裡逃生的兩名蒼龍衛劇烈喘息著,證證地看著身前的金色身影,只覺得這場面荒誕而不真實,恍然如夢。
附近的藤條似有靈智,也知道那條金色人影不好惹,紛紛後縮退避,鑽入土地之下,轉眼間撤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地的臟器、斷肢、屍首。
「為什麼要救我們?」一名武士鼓起勇氣,大聲發問。
江晨轉過頭去,視線掃過兩人,道:「因為你們不該這樣死。」
蒼龍衛的宿命,是堂堂正正地戰死,而不是淪為妖魔的血食。
武士立即聽懂了他的意思,一時間,胸中的血發熱,眼角也在發熱。
他緩緩抬起了手中的長劍,沉聲道:「若能死在惜花公子手裡,我很榮幸。」
江晨看向另一人:「你呢?」
另一名武士同樣抬起長劍,作為回答。
江晨沒有再勸。
雖然是敵人,他也尊重對方的選擇。
兩聲悶響後,蒼龍衛便徹底從世上除名了。
半空中,古月背著尉遲幽,御風緩緩而行。
一陣夜風吹來,她耳邊響起雲修飄渺不定的嗓音:「咱家知道你剛才與他暗中達成了約定,可你以為他真會放過你們嗎?只要大小姐不死,就始終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古月淡淡地回應:「不勞雲總管關心,我們會離開白露城,永遠不再回來。
業「你就這樣放棄了?剛才只要你我聯手,明明有機會把他逼走!你這樣半途而廢,對得起老城主的收留之恩嗎?」
「老城主已經死了,我護住大小姐的性命,仁至義盡。這城主的位子,你既然感興趣,就自己去搶吧!」
「荒謬!咱家這樣做,還不都是為了大小姐!站住!你不能帶走大小姐-——」·
古月不理會耳邊的叫喊,御風向西北而去。
她背上的尉遲幽神情恍惚地低頭看了一眼,下方屍橫遍野,頭頂黑雲沉沉,
一派末日景象。這是她自小生長的白露城,最後留給她的記憶,竟然如此陌生殘酷。
這一眼,便是最後一眼。
父親,姐妹,丈夫,情人,從此永訣。
「你逃不掉的!你的劫數在這裡!天涯海角,你都無法逃過百年情劫!」雲修的叫喝聲在夜空中遠遠傳盪開去。
地面上的江晨冷冷一笑:「雲總管,與其關心別人,你還是先想想怎麼應付自己的劫難吧!」
「劫難?」雲修回以冷哼,「江少俠莫非以為,你真的就天下無敵了麼?」
他的笑聲由低沉轉為高昂,最後變成肆無忌憚的狂笑,「咱家乃大地之子,
天命所鍾,只要紮根於大地,力量就無窮無盡!江少俠若是一直跟咱家耗下去,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
「你以為躲在地下,我就找不到你的真身了嗎?」
江晨說著,了一下腳。
地面微微一震,動靜並不算很大,沒有鬧出地動山搖的聲勢,但那股微小的震動卻精準地命中了深埋於地底十餘丈處的藤蔓根須,上千條藤蔓瞬間失去了生機。
但江晨的眉頭,也隨之皺了起來。
他能感覺得到,藤蔓們並沒有徹底死絕,還有一股靈力波動,潛藏在地底更深處,恐非人力所能及。
以他的武技,如果全力出手,將這座城主府盡數掀翻過來,掘地百丈,或許能找出這妖魔的真身,但地上的希寧、杜山、安雲袖等人,也必會遭受波及。
而如果想要維護地上諸人的安全,他出手的力道則最多沉入地下二三十丈,
仍不夠將那妖魔徹底剷除。
正思慮間,突然聽見遠處傳來牆壁倒塌、石柱斷裂之聲。
江晨舉目遠眺,只見遠方無數藤條密密麻麻,如毒蛇凶蟒,四處瘋長涌生,
層層疊疊,眨眼間就長滿了整座府邸。
更遠處的城主府外,也傳來路人的驚呼和慘叫。
江晨心頭一凜,大聲問道:「你要毀掉整座白露城?」
雲修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像你這樣狼子野心的陰謀家,辛辛苦苦布局,最後卻只得到一座死城,心情一定很不好受吧?」
「你瘋了嗎?那是幾十萬條人命!」
「一人可殺,萬人亦可殺!老爺死了,這些人正好給他陪葬!」
「這傢伙,入魔了吧?」江晨喃喃說著,聽見遠方街道上慘叫連連,痛呼不斷,不禁十分頭疼,連忙喊道,「慢著慢著!算我怕了你了!快停手吧!」
正所謂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對於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瘋子,江晨也沒招了。
「你要是認輸,我們的性命全都會落入他手裡。」希寧冷冷淡淡的嗓音飄入耳中。
江晨愈發頭疼,揉著眉心咒罵道:「老子最痛恨做這種選擇!」
遠方的慘叫聲並沒有停止,雲修的嗓音陰森而冷酷:「你何時離開白露城,
咱家就何時停手。」
江晨已經沒有心情咒罵這傢伙的祖宗十八代了。
他腳下一蹬,扶搖騰空,如一支離弦之箭,眨眼間沒入沉沉烏雲之中。
蒼穹深處涌動著暗金色的雷霆。
天暗如晦,山雨欲來。
尉遲雅和朱雀皆感受到了一種令人室息的壓力。
尉遲雅仰起頭,她的毛髮仿佛受到了無形力量的牽引1,根根豎起,臉面也微微發麻。
天地間充斥著浩大恐怖的氣息,雲層後仿佛有巨大幽影在穿梭,朝人間投來冰冷一警。
「這架勢,有點嚇人。」朱雀拂了一下衣袖,衣物竟發出滋滋響聲,實在是空氣中的靈力波動太過劇烈的緣故。
第一道劫雷之後,遠處的醉仙居重新被黑暗所籠罩。但四面八方運輸過來的妖氣,早已在劫雷下化為了灰燼。
尉遲雅臉色蒼白,心悸未平,嬌軀微微戰慄。
儘管隔了那麼遠,但剛才第一道劫雷劈下來的情形,仍讓她感受到了自身的無力與渺小。在那末日般的滅頂之災面前,眾生皆如樓蟻。
朱雀見她臉色有異,關切地道:「阿雅,要不要再離遠些?」
尉遲雅咬著嘴唇,搖搖頭。
她知道自己幫不上任何忙,但至少希望能親眼見證最後的結果。
第二道劫雷,遲遲沒有落下。
朱雀輕輕了一聲:「那傢伙怎麼跑到劫雲裡面去了?找死嗎?」
尉遲雅睜大眼晴,只見雲層里電閃雷鳴,千百道雷光交錯成長龍,氣勢洶洶,仿佛在追遂著什麼,在黑雲間狂舞翻滾,卻又似有一種氣急敗壞的味道。
「雲上面,有人嗎—..」」
一句話沒說完,她就見到了此生最不可思議的景象。
暗沉天幕下,一道長虹驟然掠過長空,千萬道雷光緊隨其後,縱貫天際,將蒼穹撕裂成兩半。
而那道虹光的落地之處,竟然是城主府!
整個天地皆被這條長線貫穿切分,繼而進發出千萬道雷光電火,猶如岩漿炸裂,剎時間將北方天空染成赤紫之色。
狂亂的電光映得尉遲雅臉色慘白如紙,她整個視野都被那一陣耀眼的光芒占據,就只剩下了蒼茫的白色。
緊接著,炸響的雷聲貫穿了耳膜,挾裹著煌煌天威,在人間轟鳴迴蕩。
尉遲雅心神劇顫,兩耳「嗡嗡」發顫的同時,也好像聽到了雲層深處傳來一陣憤怒的龍吟之聲。
那是大道顯化之龍在咆哮,它的憤怒挾裹著毀天滅地的威能,讓一切有情眾生都為之膽寒。
白露城中一切的爭執、殺、喧譁都因之停止,在這末日浩劫般的景象面前,蟻們皆戰戰兢兢,縱然是四大名劍那樣的高手,也恍惚覺得生死已不由自己掌控。
即便是朱雀,也是心驚肉跳,喃喃感嘆:「太亂來了!太放肆了!」
鬼仙渡劫,原本只需扛過九重雷劫。可若有人膽敢欺天,妄圖擾亂大道秩序,必會惹來天道反噬,所需承受的劫難,遠超九重不止!
瞧瞧剛才那千百萬雷霆的陣勢,比起最初的第一道雷劫,何止殘酷十倍!
那傢伙引動天道中的「殺戮」大道,不怕引火燒身,灰飛煙滅嗎?
這是何等目空一切!
何等肆意張狂!
何等通天手段!
朱雀握緊了拳頭,隱隱間,心潮澎湃。
她自謂也是個心高氣傲、跋扈飛揚的人物,但她也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像他那樣胡作非為,連天道都敢戲弄!
尉遲雅仍保持著說最後一句話時的姿勢,嘴巴良久沒有合攏,而她搖動的心神,也遲遲沒有歸位。
還是朱雀伸手替她托起下巴,助她將嘴唇合攏,喚回了她的心神。
「阿雅?阿雅?」
尉遲雅的視力逐漸恢復,眼前映出朱雀關切的面容,才重新恢復了呼吸的能力,長喘幾口氣,想起剛才夢幻般的景象,問道:「那是怎麼回事?雷劫打偏了嗎?怎麼落到城主府去了?」
「不是打偏了,是被他引走了。」
「誰?」
刺目的電光齊齊閃耀,狂雷傾瀉而下,追逐著江晨身影,同時落入湖水之中。
「喀」巨響不斷,大氣爆鳴聲中,整片湖水瞬間被蒸乾,化為茫茫水霧。
而後火光明滅,石橋崩塌,周圍的樹木、花草、藤蔓盡被電光焚毀。
更大的動靜來自地底深處,天罡亂舞,地煞翻騰,陰雷激盪,浸透百丈土石,千萬道連綿交錯,挾帶著毀滅一切的恐怖力量,將潛藏在地底深處的妖魔核心瞬間碾為粉。
雷光終於消斂。
原本四處可見的藤蔓、花草,都變成了焦黑的灰燼,隨著夜風一吹,便在空氣中飛舞,伴隨著陣陣焦糊的味道。
霧氣瀰漫,淒冷,蕭瑟。
在那一陣雷光之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雲修沒有再開口,藤蔓也沒有了動靜,天地間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希寧直起身軀,小心翼翼地向四面觀望霧氣遮蔽了視野,唯有運起神通,才能看見夜空的景象。
厚重的烏雲變成了漩渦狀,一圈一圈盤繞著,仍在醞釀下一道劫雷。
可惜,聲勢已經大不如前。
那些不可一世的藤蔓也消失了,只剩下灰和渣。
希寧看到遠處地面上躺著的一個人影,眼瞳為之一縮。
雲修!
他並沒有在劫雷下化為飛灰?
希寧眸中閃過一道冷意,緩緩探出右手,往前摸索著前行。
不出她所料,江晨布下的空間斷層已經消失了。
在剛才那千萬道雷霆下,方圓十里內的神通盡數被抹除,包括江晨的空間斷層,和雲修的迷幻花粉。倖存的杜山等人,很快就能從昏睡中醒來。但在那之前,希寧還必須做另一件事。
走到雲修面前,希寧蹲下身去,探出手掌按在他額頭上。
雲修一動不動,靜靜躺在地上,任由她擺布。
良久,希寧緩緩舒了一口氣。
這具身體裡面,沒有魂魄。
雲修的靈智已經隨著地底的妖核一起灰飛煙滅了,這裡躺著的只是一具空殼。
在那毀天滅地的劫雷之下,果然沒有任何妖魔能夠倖存。
希寧忽然起眉頭,起身大步走向另一個方向。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小跑起來,像一陣風似的衝到湖邊,
氙氬的水汽下,是光禿禿的湖底,滿目焦黑。
希寧跳下去,三步並做兩步,來到一個焦黑的人影旁邊,蹲下去,顫抖地伸出手掌。
「別亂摸,沒死。」一個疲憊沙啞的聲音響起。
希寧如觸電般縮回手掌,看著他衣不蔽體的悽慘模樣,扭過頭,輕咳了一聲,淡淡地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果然沒說錯。」
江晨吐納了幾口氣,只覺渾身麻痹,一時仍難以起身,只好問希寧:「雲修死了嗎?」
「死了,在天雷下魂飛魄散,只留下一具空殼。」
江晨心頭一松,四肢反正也使不上力,乾脆安安穩穩地躺著,閉上眼睛低聲道:「你去幫我找一件衣服過來。」
希寧臉頰微紅,冷冷地道:「自己去。」
「我要是能自己動,還需要跟你說嗎?」
「呵呵,堂堂惜花公子,不是膽大包天,不可一世嗎?怎麼也落到這麼狼狽的地步?我現在要殺你,不費吹灰之力!」
「沒空跟你鬥嘴,快去。」
「那你求我啊?」
「臭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