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飛霜?你到底是什麼人?」尉遲星尖聲大叫。
從大喜到大悲,極度的落差讓她難以自持,表情扭曲又獰。
「自我吞了金丹,伐毛洗髓,脫胎換骨,世人便送了我一個外號,叫「廣寒仙子」。」小霜看著尉遲星涕淚橫流的模樣,搖搖頭,「罷了,你也無需知道這些,就當我還是原來那個小霜吧。」
尉遲星語氣急促地道:「小霜,小霜,我們是好姐妹,看在多年的情分上,
你別殺我!」
小霜搖搖頭:「既然身份已經暴露,就不得不殺你。要怪,就怪你忍得還不夠久,非要放火燒我的兩個男人,害得我沉不住氣,露了痕跡。」
「不不不,我求求你,我可以當做什麼也不知道,我也不當這個城主了,咱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好嗎?只要你不殺我,你來當小姐,我來當丫鬟伺候你,
你行行好吧———」
小霜沉吟道:「你暗中布置的那些棋子、死士,我很感興趣———.」
尉遲星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點頭:「我都告訴你!我在虎步卒、虎豹騎、還有江山獵團,還有蒼龍衛,還有鬼隱門,都收買了很多人,還有風雨樓的金牌殺手,我也跟他商量好了價錢——」
小霜盯了她半響,笑道:「原來還做了這麼多事,挺不容易的。」
「是是是,我知道的還有很多秘密,只要你問,我全都告訴你—」
小霜臉上漸漸浮現一種陰森詭異的笑容:「這麼多的秘密,一件件問太麻煩了,我還是抽取你的魂魄,直接搜查你的記憶吧!」
尉遲星的表情轉為絕望,繼而轉為瘋狂:「你不要逼我,你會後悔的一一尖叫聲戛然而止,她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提到了半空中,拼命掙扎著,兩眼鼓出,兩腿亂蹬,撲騰了半響,才漸漸沒了動靜。
「噗通!」
湖面上濺起一陣水花。
小霜扶著欄杆,搖頭感慨:「直到最後,他們都會覺得你是個天真善良的好女孩,這樣不也挺好嗎?」
尉遲雅一聲不地疾步快走,長長的絲綢裙擺拖在地上,不時刮到草葉。她乾脆將裙擺撕扯下來,隨手扔到路旁。
跟在後面的朱雀眼疾手快,一探手將裙擺抄起,道:「你一共就這麼幾件像樣的衣服,扔一件少一件,我看著都心疼。」
尉遲雅抹了抹眼角,深吸了一口氣,道:「赴宴之前我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只是沒想到會是來自父親。我們幾個裡面,他一向對三妹最偏愛,對大姐最縱容,對我最嚴厲,但也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羞辱我————」
朱雀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依我看,老城主也不是存心要給你難堪,
他只是擔心你,想要找個人保護你———」
「是不是存心,都沒有什麼意義了。」尉遲雅低下頭,雙手緊,腳步越走越快,「很快全城都會知道了,我只配給人家做一個小妾!所有的將士,所有的百姓,他們以後會怎麼看我?什麼大將軍,什么女諸葛,以後吃飯都上不了席,
以後進屋就要給人賠笑!」
「老城主的確欠考慮,這種話說出來,寒了眾將士的心-—」—·
說話間,兩人也出了府。
朱雀忽有所感,抬頭望向西方,臉色微變:「好重的妖氣!」
「城裡怎麼會有妖氣?」尉遲雅的靈識遠遜於朱雀,但也隱隱有種不舒服的感覺,「江-————-那個惜花公子,不是已經把妖怪都清理出去了嗎?」
朱雀仔細觀望片刻,神情逐漸凝重:「妖氣分布在全城,但是在朝醉仙居的方向匯聚,行進的軌跡很奇怪,像是交織成了一個陣法-----阿雅,我們到最近的望樓去看看吧!」
「直接去醉仙居!」
「不行,太危險了!阿雅,你聽我說,那個獨孤先生很可能是妖魔化身,我本來只是有些懷疑,現在的妖氣法陣證實了這一點,你千萬不要被感情沖昏了頭腦!」
「那只是你的猜測!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在跟妖魔作戰呢?我們要趕緊過去,
助他一臂之力!」
尉遲雅認準的道理,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朱雀深譜她的倔脾氣,也不阻攔她,只跟在她後面,苦口婆心地勸說:「阿雅,你還記不記得,我問過你一個問題:為什麼你每次從醉仙居下來,身上都帶著一股濃郁的花香味?當時你回答說,獨孤先生是個風雅之人,愛詩愛花愛酒,
所以身上會有花香味——...」
「你還在為那個花香味耿耿於懷?」
「其實我一直有另一種猜測,只是沒有證據,所以沒跟你說過。」
尉遲雅眼神閃了閃,冷淡地道:「如果很難聽的話,就不必說了。」
「如果你非要見他,那我也必須告訴你一一獨孤先生身上的花香和酒氣,很可能是為了掩蓋另一種味道—···.」
「小雀兒。」尉遲雅忽然停下腳步,語氣低沉,「你說的這些,其實我也想過。」
「那你為何還要——」
「因為我喜歡他。」尉遲雅轉過臉頰,語氣幽幽,眼神朦朧而迷離,與往日那個英姿諷爽的女將軍截然不同,「你也曾經喜歡過一個人,肯定知道那種感覺。無論對方是善是惡,一旦認準了那個人,就願意全身心地付出,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他,徹徹底底地屬於他。那種感覺,你明白吧?」
朱雀張了張嘴,愜愜看著尉遲雅,良久才說:「我明白。那種愛和被愛的感覺,就像瓊漿玉液,讓人醺然欲醉,也是甜蜜的毒藥,一旦藥性發作,就會肝腸寸斷。」
「呵,我倒是想嘗嘗這毒藥的滋味。」夜風撩撥著尉遲雅的髮絲,她的神情逐漸變得溫柔平靜,「如果這毒藥把我毒死了,那就萬事皆休。」
「可是,倘若他真是妖魔,那麼你的清譽,你的名望,你過去苦苦追尋的一切,全都不要了嗎?」
尉遲雅勾起嘴角,自嘲一笑:「我現在還有什麼名望可言?從父親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就再也沒有資格坐上城主之位了。反正已經一無所有,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朱雀久久凝視著眼前這個失魂落魄、卻又絕不甘心任由命運擺布的倔強女子,緩緩點了點頭:「你的才華和智謀勝我十倍,可當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的瘋狂也勝我十倍!好吧,我是勸不動你了,那就一起去看看那位獨孤先生的廬山真面目吧!你陪他,我陪你!」
黯淡的月光,被厚厚的烏雲遮住。
「一一」遠處的酒樓,突然傳出一聲悽厲如野獸般的嘶吼,在寂靜的夜空中傳出老遠,十幾條街外都清晰可聞。
尉遲雅急忙加快腳步。
朱雀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黑沉沉的烏雲籠罩了天空,仿佛在醞釀著一場狂風暴雨。
「這烏雲,不太對勁——」
「一—」遠處傳來一聲接一聲悽厲的痛吼,呼嘯聲化為一圈無形的波紋擴散開來,如狂風過境,震得屋舍磚瓦牆壁都作響。
家家戶戶都關門閉戶,栓緊門窗,在家裡求神拜佛,盼望著那妖魔般的叫喊早點消失。
「阿雅,等一下!」朱雀沉聲道。
「怎麼了—」
尉遲雅一句話沒說完,遠處又傳來一聲驚雷般的吼叫,震得人腳底發顫,站立不穩。
嘶吼聲直衝雲霄,仿佛蒼穹也感覺到了驚懼,越來越多的陰雲密密麻麻地聚集過來,洶洶然壓向地面,暗金色的雷霆在雲層深處穿梭,仿若末日降臨。
「阿雅,不能靠近!」朱雀驚了一瞬,接著一把拽住尉遲雅,「這烏雲不是妖氣,而是劫雲!天劫馬上要降臨了!」
「天劫?為什麼會有天劫?」尉遲雅臉色發白。
「妖魔鬼怪,本是陰邪之屬,想要成仙,就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譴!」
「他想要成仙?」
尉遲雅舉目眺望,隨著滾滾沉雲壓近地面,大地一片昏暗,而醉仙居的方向更是被一片幽深的黑暗所籠罩,什麼也看不清。
她的心緊緊揪起,聽著那邊傳來的痛苦的嘶吼,一聲聲刺痛她的心臟,仿佛感同身受。
她的腳不自覺地向前邁,只想離他更近一點,替他分擔痛苦。
朱雀死死地拽住她:「天劫只有他自己能渡,你現在過去,只會害他分心。
尉遲雅咬著嘴唇,雙手握拳,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一道金色的雷霆,從雲霄擊下,將世界映白了一瞬。
繼而是滾滾的雷聲,震耳欲聾。
「轟隆隆一—」
白露城裡的妖魔與人類,無不在這雷聲下瑟瑟發抖。
江晨也是趁著這短暫的一瞬間,全力出手!
血氣流轉沸騰,只在短短一息間。
沒有人能看清他的動作,唯見藤蔓和草葉的碎片如雨般零落,一眨眼的工夫,安雲袖、杜山、希寧、阿英所在的這一桌十餘人,皆被解救出來。
而在同一時間,雲修的心神還未從驚雷造成的恍愧中恢復,就發現自己被一團團月光包裹住了。
「古月?」
「誰都可以死,唯獨阿英不能死!」
古月的語氣依舊是那般冷冷清清,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眾生皆有一死。」雲修的身軀在月光中變得暗淡、透明、虛幻,他的聲音卻好像分散到了四面八方,從無數朵永生花中發出,「古月,你自翊超然於世外,卻終究還是沒能逃過百年情劫!」
「劫數已至,你我俱是應劫之人。」古月抱起尉遲幽,一躍而起,扶搖直上,如踏雲追霞,御風懸於半空。
她們剛剛離地,原先所在的桌子便四分五裂。一根根藤蔓如蟒蛇般破土而出,刺穿了桌椅,差一點就纏上了她的腳腕。
而其他人就沒那麼好運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酒席上的光景就變得慘絕人寰,好似地獄一般。
只見那些瘋狂的藤蔓翻騰著、扭動著,將一個個神志不清的賓客盡數勒死,
死者遍體骨骼皆碎,又被藤蔓刺穿,血肉都成了肥料,長出更多藤條,模樣極其慘烈。
雷剛、何一笑、何魁-—-—」-一個個光芒璀璨的名字,在昏睡中被奪走了性命。
每一個被邀請參加這場宴席的賓客,都是白露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在眼前的藤蔓狂舞中,他們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死得無聲無息,死後也不得安寧。
血流成河,血肉枯萎,唯有藤蔓在狂歡,仿佛真正的宴席才剛剛開始,而人類則成為了這些草木的晚餐。
血泊中盛開出了一朵巨大的永生花,兩丈多高,色澤鮮紅,嬌艷欲滴,花瓣一張一合,就將藤蔓投來的一具屍體吞噬。
「畏怖,救護。」希寧艱難地捏了個咒印,撐起一片半透明的光罩。
然而下一瞬,隨著一根粗大的藤蔓狠狠撞過來,那片光罩就如泡沫一樣破滅了。
更多的藤蔓嘩嘩,蜂擁而至,尖端的花瓣張開,猶如野獸張開了血口。
希寧悶哼一聲,跌坐在地,只覺油盡燈枯,手腳脫力,一時難以起身。
眼見那一張張花瓣血口狂涌而至,她臉上血色盡失,忽然眼角一條人影閃過,江晨人在半空,凌空擊了一掌,就有一股金色掌力飛散開去,「砰砰」幾聲,將藤蔓擊碎。
另一側也有藤蔓襲來,江晨拂動袖袍,便有無數道冷月光輝傾瀉而出,將空間切割出蛛網狀的裂紋。迎頭刺來的藤蔓撞上這些裂紋,頓時也碎裂成無數截,
如同琥珀一般,永久封存在這些空間斷層之中。
江晨身形極快,眨眼間便圍著桌子繞了一圈,以空間斷層將這一桌與周圍隔開,又狠狠一腳,將腳下石板也踩裂,
那些妄圖從地底進攻的藤蔓,剎時間被無形的空間傷痕擊中,變成碎片掩埋在土地下。
「用你的幻術,喚醒老杜他們!」朝希寧喊了一句,江晨躍入空中,跨越空間斷層,沖入藤條之中。
遠處倖存的十幾個蒼龍衛本就是驚弓之鳥,在這些恐怖的妖魔面前哪裡還有半分鬥志,一個個倉皇逃竄。
然而他們逃命的速度,又怎麼比得上那些狂蟒般的藤條?
十幾條藤蔓破土鑽出,將落在最後面的三名武士刺穿,掛在半空,一時沒有斷氣,猶在垂死掙扎,手腳抽搐,慘不忍睹。
更多的藤條豌蛇行,追逐著前方獵物,一旦纏住武士腳腕,便蜂擁而上,
猶如狂犬瘋虎,撕扯著人類肢體,擰碎骨頭,撕扯成七八塊,又將這些殘肢斷臂瘋狂摔打,直到摔成肉泥。
其瘋狂之狀,並非一味殺敵,而是以肆虐為樂,彰顯威風,好像正在享用一場狂歡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