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劍氣刺到身後,江晨頭也不回,背後好像長了眼晴似的,隨意一側身,拳頭朝後一擺,正撞在劍柄上,皇甫松立時虎口劇震,如遭電擊,半個身子都被震得麻痹了。
皇甫松若肯捨得手中那柄寶劍,棄劍卸力,還有重整旗鼓的機會。
可在江晨強大的威壓之下,皇甫松怎麼也不敢放棄自己引為倚仗的武器,想要憑體魄硬扛,這個選擇使得他徹底墜落深淵。
江晨再側移一步,抬肘撞擊。
皇甫松身軀尚未緩過來,來不及躲閃,眼睜睜被一肘砸中,哼都沒哼一聲,
身體隨之飛出,撞翻了幾個蒼龍衛,猩紅的血液和白色的腦漿噴了兩人一臉,
皇甫松的死,讓剩下十幾個蒼龍衛的士氣徹底跌落谷底。
遠處親眼目睹丈夫死狀的尉遲幽,發出一聲驚恐欲絕的尖叫,繼而豪陶大哭,聲嘶力竭,猶如天塌下來了一般。
江晨也趁著這個機會,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胸膛里暴躁如沸的血氣。
無數藤蔓從地底鑽出,在這時候突然發難。
好在江晨早有防備,渾身湧起月華般的光暈,將周遭空間盡數扭曲,也將這些偷襲的藤蔓撕裂成了萬千碎片。
江晨又連續呼吸了幾口,沒再理會那些失魂喪膽的蒼龍衛,轉而望向遠處一襲紅袍的大總管雲修,面上露出讚許之色:「差點抓住了我調息的空隙,雲總管好眼力!」
以「鐵劍」皇甫松的武技,本來不至於敗得這麼快。換作其他時候,他至少能抵擋江晨四五招。
可惜他的劍法與蒼龍衛同根同源,江晨在與蒼龍衛的戰鬥中已經摸清了這套劍法的底細,知己知彼,一下就抓住了皇甫松的破綻,將其迅速擊敗。
讓江晨稍感意外的是,雲修竟似乎預料到了這一點,偷襲的時機抓得極為精準,若自己沒有神通傍身,很可能就栽到了他手下。
這位雲大總管,除了一手御使花木的神通之外,莫非還具備超過皇甫松的武技?
雲修面色鎮定,平靜地道:「皇甫先生以性命換來的機會,可惜還是沒成功他身旁的空氣中忽然盪起圈圈漣漪,皎白光暈晃動著,凝聚成一個女子的身形,白衣如雪,正是古月。
古月低頭扶起痛哭的尉遲幽,輕輕拍打她的後背,柔聲安慰幾句,準備帶著她撤退。
身為狐國之主,通過古老的儀式將狐國與城主府建立起隱秘的連接後,古月的神元隨時能得到補充,但剛才的大戰讓她也遭受了不小的反噬,精神上的創傷和疲憊難以恢復,所以她沒來得及跟雲修一同偷襲江晨,也失去了繼續作戰的信心。
大勢已去,當斷則斷。
一陣夜風吹過,瀰漫在戰場上的黑色霧氣逐漸消散,將慘烈的戰況展露在人們眼前。
黯淡月光下,近兩百具屍體悽慘地倒在血泊里,江晨孤獨地站在屍山血海中,渾身浸透了鮮血,正平靜地揉捏著手腕。
他的面容平和而鎮定,沒有染上半分戾氣,仿佛只是閒時散步。如果不是周圍慘烈的背景,他半點也不像一個剛剛殲滅了整支蒼龍衛的可怕魔神。
夜風吹動著草木藤蔓,沙沙作響,頗有韻律,好像在吹奏一首安魂曲,將亡靈引向黃泉渡。
江晨隨手擦了擦臉上的血漬,邁步朝第一桌走去。
尉遲幽打了個哆嗦,即使身邊有古月扶,也無法抵抗內心深處的恐懼。
她親眼目睹了此人一記手肘擊碎丈夫頭顱的那一幕,那血腥殘暴的場面深深烙在了她靈魂深處,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惜花公子,這個恐怖的惡魔,他竟然把整支蒼龍衛全部像殺雞一樣殺光了·
她與皇甫松結婚多年,雖然近來已很少同房,但也把皇甫松當成了自己最信任的夥伴。兩人相互需要,有共同的利益基礎,這比任何肉體關係都更值得信賴。皇甫松作為蒼龍衛的首領,雄武,強大,狠辣無情,是她角逐城主寶座最堅實的後盾,但今夜竟敵不過惜花公子三拳兩腳,這種結局狠狠擊碎了尉遲幽的信念,讓她的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
「請留步。」雲修忽然開口。
江晨的身形本已微微虛化,但在一陣晃動之後,又在原地重新凝實。
他判斷了一下雙方的距離,即使以「空間跳躍」的神通跨越五丈,仍然還是不夠。
可惜了,只要再走兩步,就能瞬間制住對方。
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大總管,憑何能極為精準地預判出危險距離?明明在方才的激戰中,江晨沒有動用任何神通手段,對方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地面上無數藤條密密麻麻地湧出,如洪流浪濤,翻騰湧動,轉眼間就遍布席間,將全場賓客捆綁得嚴嚴實實。
有幾根不長眼的藤條爬到江晨腳邊,也沒見江晨有任何舉動,就將其震裂成幾截。
其他藤條似乎也被驚嚇到了,駭然縮回,紛紛避開了江晨的位置。
「別傷到阿英。」古月低聲道。
她一邊扶著尉遲幽,一邊朝阿英的位置投去一眼,眉宇間泛起憂愁之色。
雲修淡淡地道:「面對惜花公子這樣的敵人,你,咱家,皇甫先生,大小姐,誰都可能會死。」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會顧及任何人的性命。
江晨微笑道:「雲總管覺得我又會顧及誰的性命呢?」
雲修道:「江少俠若真能心無掛礙,咱家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勝負已分,輸家也要有輸家的氣度,死撐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未必。」雲修搖頭,「誰勝誰負,現在還言之過早,此時此刻,正宜收官。」
江晨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尉遲幽,粲然一笑:「連你家大小姐都已經認輸,
你一個做奴才的,又能如何?」
「還有翻盤的機會。」雲修眼裡閃爍著殷紅的色澤。
江晨仿佛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忍俊不禁道:「皇甫松死了,蒼龍衛全軍覆沒,古月姑娘也不能再戰了吧?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了,難道你還想憑一己之力反敗為勝?」
雲修沉聲道:「咱家自知不是江少俠的對手,所以想跟江少俠做一筆交易。
5
「你說。」
「請江少俠離開白露城,等城中大局已定,咱家再將江少俠的親朋好友原樣奉還,禮送出境,保管一根汗毛不少。」
江晨輕哼一聲:「為什麼不是你們離開呢?只要你們發誓不再回白露城,我也保你們主僕三人安然無恙。」
雲修的表情有些陰晴不定,緩緩道:「這裡是我的家,咱家就算死,也會死在這片土地上。」
江晨眯起雙眼,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雲修眼中閃過了深沉之色,雙掌十指交叉合攏,放在腹部,然後微微一躬身:「請允許咱家證明自己的決心。」
隨著他話音落下,離他最近的幾條藤蔓陡然扭動起來,猶如蟒蛇似的,纏繞盤結在幾位長老的身軀上,將他們的全身骨骼擰碎,撕裂皮肉,最後將腦袋硬生生扯斷,飽飲血水,鑽入斷腔之內,又從裡面生長出無數枝權,遠遠望去,就像一個個樹人在扭動。
可憐四大長老,再加上幾名文臣,跟隨老城主多年,卻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不得善終。
他們喪命之後,殘軀也不得消停,被藤蔓挾裹著,僵硬地邁著步子,走到雲修前面排成一排,從胸腔里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奇異嗓音:「請江少俠三思?
江晨皺起眉頭,道:「他們這些老臣,都是幽大姐的支持者,跟你們算是一夥兒的,你怎麼連他們也殺?」
雲修坦然迎上他的視線:「咱家只是想向江少俠證明,在咱家眼裡,誰都可以死,包括咱家自己在內。江少俠若執意相逼,咱家也只好魚死網破!」
江晨良久沉默。
夜風越來越冷,露氣越來越重。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地走在寂靜的亭台樓閣間。
今夜的城主府,冷清得有些詭異。
平日隨處可見的守衛、小廝、丫鬟,仿佛全都消失了,一個也找不到。再加上昏黃的月光,低嘯的夜風,間或的鴉鳴,愈顯清幽陰森,使得這座金碧輝煌的府邸,好像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墳墓。
走過一座廊橋,尉遲星停下腳步,扶著欄杆望向暗青色湖面,清純的臉上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我早就猜到那永生花有古怪,但還是低估了雲修的勇氣,
沒想到他會做得這麼絕。」
小霜侍立在她身後,附和道:「雲總管一向對老城主忠心耿耿,誰也料不到他會突然發難。」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給我們製造了一個好機會。」尉遲星望著遠方幽暗昏沉的夜景,神情有些複雜,仿佛在緬懷什麼,「往日有爹爹在的時候,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儘管外界都傳說爹爹已經老糊塗了,可在我們幾個姐妹心裡,爹爹還是像無所不能的神明一般。大姐和二姐始終放不開手腳,那個醉仙居的獨孤先生也不敢露頭,而我也只能做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誰都不敢徹底撕破臉。現在好了,一晃過了這麼多年,我們都變了,爹爹也死了,再偉大的人物,也逃不過時光的摧殘。沒有了這個顧慮,今夜之後,一切都會完全改變。」
「小姐打算怎麼辦?」
尉遲星幽幽一嘆:「大姐給我出了個難題。本來我只需要躲在杜山後面,看著他們打生打死,扶持我一步一步登上寶座。可大姐突然來這麼一手,江山獵團被一網打盡,我只好動用自己的力量了。」
「小姐的意思是—.」小霜一邊問著,一邊湊近半步,幾乎與尉遲星並肩,
貼近了她的臉龐。
這本是逾矩的舉動,但尉遲星正在興奮關頭,也沒在意這個細節。
她翹著嘴角,侃侃而談:「二姐雖然隻身逃脫,但她軍中的高層精銳都被留在了宴席上,我在虎步卒、虎豹騎布下的暗子,恰好可以派上用場。等我接管了這兩支部隊,就反攻城主府,到時候惜花公子和蒼龍衛也拼得兩敗俱傷了吧,我正好收拾殘局。」
「可是,府里到處都是永生花,雲修做了手腳,普通士卒一聞到花粉味道就會醉倒,軍隊很難攻進來吧?」
尉遲星擺了擺手:「用火攻!把這些花花草草都燒得乾乾淨淨,到時候寸草不生,看雲修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小霜的臉色微微一變:「杜公子還在裡面,還有阿英,放火的話,可能會燒到他們——·.」
尉遲星哼笑道:「男人沒了還能再找,城主寶座卻只有一個!你這個蠢丫頭,跟了我這麼久,連這個道理都沒學會嗎?」
小霜低下頭,訥訥道:.「奴.——.·奴婢愚鈍.———」
尉遲星看了一眼天色,道:「差不多是時候了,你去告訴那個金牌殺手,他上次報的那個價,我答應了。」
「是。」
尉遲星吸了一口濕冷的夜風,意氣風發,感慨道:「隱忍了這麼久,也是該給兩位姐姐一個驚喜了。」
見小霜遲遲沒有挪動腳步,尉遲星皺了皺眉,叱道:「蠢丫頭,你還在磨蹭什麼?」
「今天是小姐的筍禮,又是雙喜臨門,奴婢想祝賀小姐一聲——.」小霜低著頭,目光變得深邃起來,眼睛悄然掠過尉遲星的臉龐。
「嗯,你這個丫頭小嘴挺甜。」尉遲星撩了撩耳際的髮絲,眯著眼睛,淡淡地道,「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本小姐在幕後這麼久,終於有了登場的機會。這可能就是上天賜給我的及冠禮物吧!」
說話的時候,那股自矜、得意的味道,仿佛是女皇在接受萬民朝拜。
小霜沉默了片刻,道:「奴婢也有一件禮物,想送給小姐。」
「嗯?你這鬼丫頭,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這節骨眼上添亂!」尉遲星氣笑道,「好了好了,快拿出來,別耽誤時間!」
「奴婢—————-想送小姐脫離苦海,往生極樂。」」
小霜募地抬起頭來,素手屈指一彈,一抹幽光在尉遲星猝不及防之際射向她面門。
「砰!」尉遲星胸口的護身玉佩,應聲而碎。
尉遲星倒退兩步,大驚失色:「小霜,你想幹什麼?」
小霜的神色陰晴不定,發出一聲嘆息:「本來想送小姐一個安詳甜美的死法,在美夢中輪迴往生,也算全了一場主僕情誼,這下看來是不成了。」
尉遲星步步倒退,花容失色,香汗淋漓:「小霜!你,你-——-你不是小霜!
你是誰?」
「小霜是我,我卻不單單只是小霜。」小霜揉捏著玉白的手腕,一步步向前逼近,「我擁有小霜的全部記憶,還復刻了她的面容,一舉一動都惟妙惟肖,跟在你身邊這麼長的日子,連你這個十幾年的主人都沒認出來,可以說跟真正的小霜也相差無幾。可惜的是,我還有另一個名字,白飛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