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今天晚上你來我的房間睡。」
剛聽到這句話的阿英,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看著眼前一臉認真的希寧,他頓時變得手足無措、面紅耳赤:「不、不,這怎麼可以,小寧姑娘你不要這樣·——.—」
希寧知道他想歪了,嘆了口氣:「只是讓你換個房間,又沒讓你跟我一起睡,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啊!噢噢,只是換個房間嗎?那小寧姑娘你睡哪呢?」
「我睡在隔壁。」
「那好吧。」阿英這才放下心來,安撫住咚咚狂跳的心臟,一想到方才自己腦子裡展開的畫面,臉上火辣辣地發燙。
「亥時之後,來我房間。」希寧轉身,離去之前丟下一句話,「以後少聽那種亂七八糟的評書。」
阿英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希寧出門時,看到葉星魂扶著尹夢,小心翼翼地沿著走廊散步。
希寧微笑著上前打招呼:「尹夢姐姐,孩子是不是快要出生了?」
「最近感覺很明顯,可能就在這幾天了。」尹夢捂著肚子,臉上既有初為人母的喜悅,也藏著幾分志芯和憂愁。
她擔心這個孩子出生以後,葉星魂不會充許他活太久。
希寧了葉星魂一眼,點點頭:「到時候有我在,一定保你們母子平安。」
「謝謝你,小寧。」
閒聊幾句後,希寧告辭離去,冷漠地與葉星魂擦肩而過。
沒有杜山在的場合,兩人就是這樣,幾乎從來不說一句話。
只走了幾步路,尹夢便停下來,扶著欄杆,嘴裡微微喘息。
「回房休息嗎?」葉星魂柔聲問。
尹夢搖搖頭,望著樓下大堂吆喝著喝酒吃肉的獵手們,眼神迷離,隔了許久,才輕聲道:「星魂,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郢哥說的那份名單嗎?」
葉星魂的呼吸微微變得急促:「你願意告訴我了?」
尹夢摸著肚子,感受著體內另一個生命的心跳,表情既迷茫,又堅定:「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活著的人還要活著。星魂,假如我告訴你那十一個人的名字,
你能不能放我的孩子一條生路?」
葉星魂面色變得極為矛盾複雜,手掌久久僵在半空,忽然深吸一口氣,
道:「尹夢姐,你的這個孩子,能不能隨我姓葉?」
尹夢異地轉過臉:「你是說———
「對於這個孩子,我其實想了很久。他是一個孽種,卻也是尹夢姐你唯一的寄託。假如失去了這個孩子,你也一定沒法活下去了吧?」葉星魂的神情矛盾又痛苦,握著欄杆的手指微微緊,「那麼,我可以充許他活下來,但尹夢姐你必須答應我,永遠不要對他提起趙郢的事情!」
尹夢的神色幾番變化,最後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憔悴的臉龐勾起笑容:「星魂,我答應你。將來我會告訴他,你就是他的父親!」
她頓了頓,略一遲疑,緩緩道:「關於那十一個人的名字,其實我也很猶豫,因為有一個人正在白露城,我擔心你直接找他,會遇到危險————」
葉星魂眯起眼睛,急切地道:「告訴我,他是誰?」
「雙劍鐵穆。他劍法極高,星魂,你暫時還不是他的對手,需要從長計議-」
葉星魂的手指得發白,過了良久,從鼻孔里噴出粗重的鼻息:「當然,我已經等了很久,不急於一時半刻。當務之急,是先等你平安生下孩子。」
亥時,阿英準時敲門。
「進來,門沒鎖。」屋內響起希寧的聲音。
阿英剛進門,鼻翼就嗅到一陣淡淡的馨香,臉蛋又開始泛紅。
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思,希寧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他浮想聯翩:「躺到床上去。」
粗略地掃了一眼閨房布置,阿英走到床前,看到周圍地面上用硃筆畫著各種各樣的符咒,將中間的床鋪包圍起來,像是組成了一個法陣。
他沒有多想,只覺得十分新奇、十分神秘,依言躺上去。
「閉上眼睛,放輕鬆,別胡思亂想—」
在希寧溫柔的語聲中,他的意識飄忽起來,漸漸沉入睡鄉。
朦朦朧朧中,阿英好像身處雲端,隨著微風上下沉浮著。周圍的情景都顯得飄渺而不真切,唯有那溫柔的歌聲縈繞耳畔,這種感覺十分舒適,讓他然如醉。
忽然,他的肩膀被拍打了一下,身子也迅速下墜,一下子就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他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空曠的街道上,頭頂懸著一個紅色彎月,暗紅色的模糊輪廓透出幾分詭異。
「這是哪兒?」阿英左右張望,發現身邊站著一個熟悉的白色倩影。
「還是在白露城。」希寧雖近在哭尺,但她的嗓音顯得有些縹緲不定,「走吧,去找一個人。」
「找誰?」
「聽從你的內心,你現在最想見誰,我們就去找誰。」
阿英雖然覺得希寧此刻的表情和語氣都有點奇怪,但也沒有深思,因為他一想到自己最想見的那個人,就有一種酸澀苦楚湧上心頭,令他整個人都泛起空茫無力之感。
「唉—————算了吧!她不會見我的。」」
「她會見你的。相信我,只要你出現在她面前,她一定對你回心轉意。」希寧的嗓音空幽而輕柔,仿佛帶著一種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就願意聽從,「走吧,
你帶路。」
阿英懵懵懂懂地向前邁步。
走過半條街之後,他發現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周圍靜得可怕,連雞鳴狗吠之聲都半點不聞。
街旁雖然都是熟悉的景物,但那些原本應該通宵達旦、徹夜通明的青樓酒肆,卻都緊閉門戶,燈火漆黑。唯有當空那個彎彎的弦月,暗紅的光暈將地面也染成一種詭異的色澤。
走過好幾條街,都是如此死沉的景象。阿英覺得心中十分壓抑,忍不住開口問道:「今晚怎麼這麼安靜?」
「因為大家都不想打擾你們兩個重逢。」希寧的答案很敷衍,可阿英下意識就覺得十分在理。
又走了一段路,阿英指著天上的彎月,問道:「今天的月亮怎麼是紅色的?
,
希寧隨口回答:「因為是你們重逢的好日子,所以染上了喜慶的顏色。」
「感覺晚上很冷啊!以前都沒這麼冷————
「因為你急著出門去見她,忘了穿外套。快走吧,很快就見到她了。」
「為什麼—」
「你的問題太多了!」希寧不耐煩地打斷他,「少問幾個為什麼,把話都留著跟她說吧!」
阿英縮了縮脖子,吶吶地閉上嘴巴,老老實實地趕路。
過了一會兒,前方的道路忽然像水波一樣蕩漾起來,搖曳不定,如同水中倒影被打散,所有的景物都變得破碎而虛幻。
阿英立即轉頭望向希寧,但想起希寧的告誡,又把衝到了嘴邊的「為什麼」咽了回去。
希寧輕了一聲,臉上露出凝重之色,拉住阿英的胳膊,低聲道:「前方殺氣交織,有高手在戰鬥,我們先等一會兒。」
阿英很想問:「不是說大家都不願意打擾我們重逢嗎?」
但看著希寧的嚴肅表情,他沒敢問出口,
風越來越冷了。
兩人匍匐在路邊漆黑的草叢之中,凝神屏息,默默地觀察前方的情況。
打鬥聲離這邊越來越近,
阿英看著一群黑甲衛士追遂著一個黑衣人沿著長街跑來。
那群人仿佛都被一層煙霧籠罩著,看不清面目。但從他們交戰的情形來看,
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蒼龍衛。」希寧輕聲道破了這群黑甲衛士的身份。
蒼龍衛乃是老城主直屬的親兵,個個都是經受過殘酷訓練的死士,戰鬥之時悍不畏死,更擅長聯合攻擊。
這支神秘又強悍的隊伍平時寸步不離老城主左右,尋常人難得一見,只在白露城的茶樓酒肆留下了各種傳說。
據說自從十年前「鐵劍」皇甫松組建蒼龍衛之後,老城主周圍十丈之內,就再也沒飛進過一隻蒼蠅。
那麼眼下這個被蒼龍衛追逐的黑衣人,大概也是一隻僥倖逃脫的蒼蠅吧?
希寧饒有興味地看下去。
黑衣人逃而不亂,邊打邊退,即便在二十餘人的追捕下,仍顯得不慌不忙。
他的劍法陰狠毒辣,像一條毒蛇,每一回吐信之時,都會伴隨著一聲悶哼或慘叫,蒼龍衛士必定會倒下一人。
與其說他是在逃竄,倒更像是有意地引誘蒼龍衛士們拉長隊伍,方便他逐個擊破。
這樣的身手,絲毫不弱於白露城四大名劍!
「哎呀,不好,他要下殺手了!」阿英低呼一聲。
連他也感受到了,那黑衣劍客身上陡然升騰起瘋狂、暴戾的氣息,洶洶然掃向後方的追兵。
在剛才的追逐中,由於每個人的速度不一致,蒼龍衛士們的陣型被拉得很長,以至於當黑衣劍客陡然返身撞來的時候,大部分人都來不及上前支援。
黑衣劍客直線撞進人群,首當其中的幾個衛士還沒看清他如何出劍,那片漆黑邪惡的寒芒已漫上他們的身軀,將他們的意識淹沒在洶湧的暗流之中。
阿英心中同樣是無比震駭,他設身處地地想到假如自己面對那位黑衣劍客,
恐怕同樣一照面就會被殺!
如此驚人的劍術、令人戰慄的殺氣,那黑衣劍客簡直就像是殺神降世,看到這一幕的每個人心頭都湧上絲絲寒意。
身在局中的蒼龍衛士們無暇思考太多,立即補上缺口,揮刀迎擊。
黑衣劍客輕哼一聲,身形急縱側滑,閃過數道刀光,手中毒劍再度亮出致命的猿牙,掠過好幾名衛士的臉龐。
被毒蛇獠牙吻過的衛士,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搖搖晃晃地倒向地面。
若是尋常江湖幫派,被這樣的殺神一輪猛烈衝擊,早已經潰不成軍了。但蒼龍衛士們個個都悍不畏死,目睹同伴倒下,腳步仍沒有半分遲疑,寧願採用同歸於盡的招式堵上缺口,也要將黑衣劍客留在包圍圈中。
幾輪衝擊之後,蒼龍衛士又付出幾條性命的代價,終於阻攔住了黑衣劍客的腳步。
黑衣劍客發現自己低估了這群螞蟻的勇氣,
他幾番突圍,每次出手都能奪走一兩人的性命,卻始終無法衝出重圍。
包圍圈漸漸收窄。
「好!」阿英振奮地扯下一根草莖。
對於這個渾身透出不祥殺氣的黑衣劍客,他想起了當日被鐵穆追殺的情形,
本能地感覺到畏懼和憎惡。
突然,阿英察覺到街對面的牆壁陰影中,有一道目光穿透了重重人牆,投落在自己身上,令他瞬間如墜冰窟。
對面有人?誰在陰影里?他發現我了嗎?
怎志不安的猜測中,場上戰局已然發生改變。
收得越來越緊的包圍圈,將黑衣劍客團團圍困住,如同群狼斗虎。
這頭老虎儘管氣勢洶洶,然而四面強敵環伺,氣力漸衰,始終沒找到突圍的機會。
直到最後,沒有意外地,當氣機衰竭之後,他也抵達了生命的盡頭。
「噗噗噗噗·—」」
好幾把兵刃先後刺入了黑衣劍客的身軀。
就在這時,仿佛有一陣熱風,從街對面的陰影中刮來。
阿英的心臟砰砰直跳,渾身血液仿佛也變得躁動了起來。這種詭異又驚人的殺機,是那陰影中潛藏的另一名絕頂高手出動了!
阿英張嘴欲呼,然而那聲「小心」還沒有出口,從陰影中竄出的兩道血色劍光映入眼帘,令他全身血液幾乎凝固。
這熟悉的血色劍光,無疑是他心頭最深的陰影,「雙劍」鐵穆!
鐵穆帶給阿英的陰影,比任何人都沉重。
昨天若不是聽到了江晨的簫聲,躲進了聽雨茶樓,阿英恐怕已經死在了鐵穆的血海劍下。
昨天晚上,他做了一整夜噩夢,夢中縈繞不散的血色劍光,如今真切地出現在他眼前。
阿英死死咬著嘴唇,緊的手掌心滿是汗水。
鐵穆在暗處觀戰了不知多久,而他挑選的時機,也是蒼龍衛士們最鬆懈的時候。
幾乎就在兵刃刺穿黑衣劍客的同時,鐵穆也從陰影中現身。比他更快一步的,是他手中長虹般的血色劍氣。
兩名猝不及防的蒼龍衛士,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劍氣去勢不止,暗紅色光芒映紅了大片空間,猶如鮮血浪潮一般,漫過後方人群中,就像割秸稈似的,瞬間又倒下了一大片。
直到強弩之末,才有人擋下了這一劍。
「皇甫松,我早就想會一會你了。可惜你就是個縮頭烏龜,躲在城主府不敢露頭。」
伴著暗啞的譏笑,鐵穆毫無花哨地與蒼龍衛首領硬碰了一劍,發出「鏗」的一聲巨響。
皇甫松跟跑著後退,鐵穆趁勢追擊一名蒼龍衛奮不顧身地衝來,被鐵穆隨手一劍斬成了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