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附完諸般事宜,江晨和謝元出了門,徑直往北而去。
以兩名武聖的身手,千里路途,不過彈指一揮間。
荒莽山嶺間,兩人放慢了腳步,隱匿身形,悄悄靠近風雨樓外圍。
據說風雨樓總舵一共有十幾道防線,即便是最外圍,守備也十分森嚴。
風雨樓的殺手個個都是追蹤與潛伏的大師,本就擅長攻破各種防禦精密的堡壘,由這些大師打造出來的防線,自然固若金湯,不會留下任何漏洞和死角。
謝元遠遠望了一眼山嶺上幾個崗哨的位置,皺起眉頭:「怎麼進去?」
江晨看了一眼天色,道:「稍等半刻鐘,一會兒有人帶我們進去。」
「你有內應?」
「嗯,老謝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在暗紅沙丘上遇到了你的老相好緋紅妖姬?」
「咳咳————·怎麼,她難道是風雨樓的殺手?」
「她不是。但她護送的那支商隊裡面,有個愛吹簫的宋先生,在風雨樓擔任堂主。這個宋先生還有另一重身份,是青冥殿安插的暗子,他會給我們提供方便。」
「青冥殿————」謝元哦了一聲,恍然道,「是你的那位未婚妻,林曦姑娘的安排吧!」
江晨咳嗽幾聲,道:「宋先生告訴我,近幾天出現的風雨樓主都是替身,而且鍾水月那婆娘也頻頻露面,很可能是來接替他坐鎮風雨樓的。最近人手調動的種種跡象也表明,風雨樓主本人八成已經帶隊前往暗紅沙丘,這對我們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
「這麼說,我們最大的對手很可能就是那個鐘水月了?你了解她嗎?」
「她是個很淫賤的女人,我跟她只打過一回交道,對她略知皮毛。據宋先生說,她原本在芳華觀修道,因為跟師弟石塵的姦情敗露,被逐出了芳華觀,後面輾轉成了風雨樓主的側室,深受風雨樓主信重。她憑著半卷《斗無敗》肉身成聖,道術、佛法、妖咒、劍術、幻術、神通無一不精,是個十分可怕的對手!」
謝元疑惑道:「我記得北豐丹不也是憑《斗無敗》踏入武聖境界嗎?同一條路只能容一人通行,這是天道法則,他們兩個怎麼走了同一條路?」
江晨嘆了口氣:「北豐丹拿到了完整的《斗無敗》,鍾水月手裡只有半卷,
她卻憑這半卷秘籍,另闢蹊徑,登臨絕頂!這就是她最可怕的地方!」
「的確很了不起。」謝元點點頭,又拍了拍江晨的肩膀,「不過沒關係,
她再可怕也是個女人,在你這惜花公子面前,天然就要矮半頭。」
「老謝,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
聽雨茶樓。
除了不充許私自外出,獵人們在大堂里胡吃海喝,飲酒作樂,並無禁忌。
往常鬧得最大聲的杜山,今天卻一反常態地獨自坐在三樓雅間,證證出神。
過了一會兒,希寧走進來,在他對面坐下。
「星三姐還沒有原諒你?」
「哪有那麼容易。」杜山嘆了口氣,「阿星是我見過的最單純最善良的女孩,但她發起倔來,比一頭牛還,誰也勸不動。」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希寧將他盞里涼透的茶水倒掉,重新倒滿一杯,跟著嘆息,「只要坐穩了城主位置,你再怎麼胡鬧都無所謂,可你偏偏忍不了這幾天。現在好了吧,樂極生悲!」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杜山低下頭,用雙掌捂住臉,「沒了,全沒了!」
希寧看著他肩膀輕輕顫動,過了一會兒,輕聲道:「還有機會。」
杜山埋著頭鳴咽:「那是老江的機會—-等他娶了雅二姐,我就一點用都沒有了..—·
希寧點點頭,平淡的聲音中透出一絲寒意:「所以,尉遲雅一定要死。只有她死了,江晨沒有別的選擇,才會全心全意地扶持你迎娶星三姐。」
杜山止住抽嘻,抹了一把臉,咬牙切齒地道:「都怪尉遲雅那個賤婢!毒婦!把我害得這麼慘!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可是·—-—-她身邊有那麼多高手護衛,連只蒼蠅也無法飛近她—-除非老江願意出手!」
「他怎麼可能出手?」希寧冷笑,「他可捨不得殺尉遲雅,只要有尉遲雅在,無論兩姐妹最後誰輸誰贏,他都始終立於不敗之地,他怎麼捨得傷她一根毫毛?」
「那怎麼辦?只憑我們幾個,如何對付得了雅二姐?」
「交給我吧。」希寧看著他,神情轉為平靜,「如果順利的話,今天晚上你就能聽到尉遲雅的死訊。」
「你?」杜山睜大眼睛,「小寧,你中午沒吃錯東西吧?」
「哼哼,等著瞧吧,古月的那杯月茶,我也不是白喝的!」
希寧剛要起身出門,忽見許遠山一溜小跑進來,慌慌張張地喊道:「將軍!
小霜姑娘來了!」
希寧臉色陡然一變,伸手拽住許遠山,冷聲道:「江晨吩咐過了,在他回來之前,不允許任何外人走進茶樓!你去跟小霜姑娘說,這兩天不方便.—」
「不!不!這兩天很方便!」杜山一臉喜色,朝許遠山吩咐,「你快把小霜姑娘請進來!」
希寧咬牙腳,恨鐵不成鋼地道:「你怎麼又不聽話?小霜早不來晚不來,
等江晨一走她就來了,這裡面必有蹺!」
「純屬巧合而已,你是緊張過頭了!」杜山打了個哈哈,「小霜也不算外人,我隨便跟她說幾句話,不妨事不妨事!」
「你這傢伙———-遲早死在女人手裡!」希寧坐回原位,臉色十分陰沉。
過了一會兒,許遠山領著一個清秀少女走進來,杜山遠遠就打招呼:「小霜姑娘,快來快來,來這邊坐!」
這清秀少女便是小霜,尉遲星的貼身丫鬟。
她走到門口便止住腳步,板著臉孔道:「小姐托我給你帶句話。」
「她說了什麼?」杜山緊張地直起身子。
「小姐說,後天她生日,你不用來了!」
「噢對對對!後天就是阿星生日!這麼重要的日子,我怎麼能缺席呢?」杜山連連拍打桌子,喜笑顏開。
「話已帶到,杜將軍好自為之。」
「小霜姑娘慢走!一路辛苦了,喝口茶潤潤喉嚨吧!」
小霜卻不搭理杜山,轉身往外走。許遠山趕忙相送。
小霜的腳步放得很慢,快到樓梯口的時候,她壓低聲音對許遠山道:「你把阿英叫出來,我在樓下大堂里等他。」
「啊?阿英?」許遠山滿頭霧水。
據他所知,阿英跟小霜這兩個人,完全沒有任何交集吧?
一個是外來的愣頭青,一個是星三姐的貼身丫鬟,兩個人八竿子打不著,她找阿英幹什麼?
小霜不滿地腳:「小姐有話托我轉告。快去!」
阿英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比許遠山更迷惑:「小霜姑娘?我認識她嗎?」
「你小子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許遠山盯著阿英的眼神帶上了幾分審視。
「我也不清楚啊.—.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阿英在大堂見到小霜的第一眼,只覺得這小姑娘臉上那種喜不自勝、激動萬分的表情十分莫名其妙。
他規規矩矩地打了個招呼:「小霜姑娘,你找我?」
小霜臉上泛起驚心動魄的欣喜,如果不是顧及許遠山在旁邊,可能就要當場撲過來了。
她盯著阿英看了好半響,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激盪的心緒,輕咳一聲,
故作平靜地道:「阿英,你附耳過來,小姐有幾句話要單獨說給你聽。」
「你家小姐是誰?」懷著這個疑問,阿英老老實實地湊過臉去,附耳到小霜嘴邊。
聽小霜說完那幾句話,他臉上的迷茫之色愈發濃郁了。
小霜卻是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深深看了他幾眼,便告辭離去。
小霜一走,許遠山就跳出來,迫不及待地發問:「她跟你說了什麼?」
阿英摸著後腦勺,茫然地道:「她說,很高興見到我,希望我老實在這裡呆著,哪也不要去。」
「沒了?」
「沒了。」
「她是什麼意思?專門把你叫出來,就說了幾句廢話?」
「我也不太懂..」」
聽雨茶樓附近的一個小巷子裡,小霜放慢了腳步,淡淡地道:「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
伴隨著幾聲輕笑,一個略帶沙啞的成熟魅惑嗓音在她背後響起:「就算沒告訴你,你不也自己找到他了嗎?」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跟你一樣迷惑。」
「他—是真的失憶了嗎?」
「我不知道。」
「丁晴!你一定有事瞞著我!」小霜募然轉身,冰冷的眼神透出金色的幽光,逼視前方黑衣女子,「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心思,嫉妒也好,貪慾也好,想要獨占他也好,現在請你暫且放下私慾,把實話告訴我!你應該知道,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你錯了,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我一直陪在他身邊,沒有人可以傷害他。」丁晴的嗓音,沙啞中帶著幾分磁性,慵懶魅惑,聽著別有一番風味。
小霜握緊拳頭,怒之情溢於言表:「你既然已經找到他,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他?」
丁晴不屑地笑了幾聲:「真相?什麼是真相?你自以為看到的東西,就完全是真相嗎?你怎麼知道,這不是他的謀劃?專心做你該做的事,別的不用你操心。」
「你太自私了!他不屬於你一個人,你別妄想獨占他!」
「他不屬於我,更不屬於你。你我各有使命,別對我指手畫腳,回去找你的阿星小姐吧,做一個乖巧的丫鬟,再勾搭勾搭老相好,這才是你的使命。」
小霜銀牙緊咬,嬌軀微微顫抖:「臭婊子,給我等著瞧吧,你得意不了多久7......
「看吧看吧!就是這種意氣用事的模樣,才不堪大用,只能給人家當個小丫鬟!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敢添亂,壞了我的大計,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日頭漸漸西斜。
希寧慢慢地行過走廊。
陽光灑進窗戶,投在她身上,半邊朦朧半邊燦爛,唯美得像一幅畫。
不知為何,此刻心緒紛亂。
縱然不再盲信浮屠教義,可自認本性善良的她,竟輕而易舉地將殺人這種事說出了口。
儘管憎恨尉遲雅,但希寧不得不承認,尉遲雅並非一個純粹的壞人,她身上也有很多美德。
為了報恩,就要殺她嗎?
什麼時候,我變成了曾經最痛恨的模樣·—
『張平安,這個樣子的我,一定讓你很失望吧————·
路過江晨的房間,希寧略一猶豫,推門走了進去。
江晨不在,安雲袖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翻著春宮畫冊,
聽見腳步聲,安雲袖頭也沒抬:「如果沒有特別緊急的事,不要打擾我想念公子。」
「他才走了一個時辰。」希寧坐在她對面,視線從那些圖冊上一掠而過。
「公子不在我身邊的每時每刻,我都想他。」
「是真心話?」
「當然。公子沒在這裡,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的確,我的「他心通」能夠感受得到,你沒有說謊-—-—-」希寧閉上眼睛,
仿佛輕嗅薔薇,「我一直很奇怪,你是不動明王的弟子,是高高在上的菩薩,一朝戰敗,忍辱負重委身於他,本是不得已的選擇,可你卻甘之如,不但沒有半點怨恨,反而對他愛得死心塌地——.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安雲袖的視線從畫冊中抬起來,奇怪地警了她一眼:「你明白什麼了?」
「是迷心咒。當初你為了求活,給自己下了咒,不僅忘掉了所有的仇恨,反而全心全意地愛上了他。只有連你自己都騙過去,才能騙過他———」
「你說什麼?什麼「迷心咒」,我聽不懂。」
希寧端詳著安雲袖的臉色,見她逐漸露出迷茫惶恐的表情,才緩緩點頭:「看來,你連施咒這回事都遺忘了,也許只有等到恰當的時機--不,那樣也很危險!外界變數太多,穩妥的做法,是等待不動明王下一次降臨,由給你解咒,你才能真正找回記憶。」
「你-—-」」-你胡說八道,我對公子愛得那麼深,怎麼可能背叛他?」安雲袖激動起來,「你別在這挑撥離間,等公子回來,我要把你的這些荒唐話全都告訴他!」
「無需動怒,我也不是挑唆,你雖然失去了關鍵記憶,但仔細回想一下,你愛上他的整個經過,是不是充滿了疑點?就算由恨生愛,也需要一個過程,也不可能不摻雜一絲恨意。可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著了魔,完全失去了自我·—.」
「我不聽!我不聽!」安雲袖捂著耳朵,淚流滿面。
「有朝一日當你真正發現,你對他的愛只是一個夢,那時候你是否願意醒來留下一聲嘆息,希寧起身離開。
安雲袖伏在桌上,泣不成聲。
聽著房間裡的哭聲,希寧的心情並沒有好過一些。
戳破別人的美夢,原來也不能分擔我的憂愁。『
也許,我只是在嫉妒她———
連本該同病相憐的兩個人,都無法共享悲歡,更別說俗世間千百萬芸芸眾生既如此,我又何須強求別人的諒解?
當太陽落下,幽暗滋生之時,我真的會踏出通往懸崖的那一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