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院裡瀰漫著悲傷的氣氛。
一夜的腥風血雨,打破了學員們平靜的生活,數百位本該成為國之棟樑的年輕人天折於此,少不經事的生命第一次品嘗到生離死別。悲傷與憤怒之中,更多的人重拾心情,蛻變成長,預備著走向群星璀璨的廣闊舞台。
天空中飄起了鵝毛大雪,地面堆積半尺,掩蓋了殘留的血跡,仿佛這樣就能沖淡一些悲傷。但落在某些人眼裡,這漫天飛舞的如絮雪花,卻又是另一場不幸的預兆。
當聖城的人們還在談論昨夜慘案的罪魁禍首,來自各方面的壓力都在要求星院徹查此案、追緝兇手之時,另一則更為震撼人心的消息傳到了聖城統治西北部的柳家和衛家聯合發表聲明,正式向暗紅沙丘宣戰!
空明寺的兩名遺孤,白衣僧無定,瘋魔狂刀無方,俱在戰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整個聖城為之轟動!
時隔百年,經歷了「聖城血夜」和「傾城」「祭世」兩次叛亂之後,雲夢天下表面上維持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世人又聽見了一陣聲勢浩大的戰爭號角。人心浮動,不少陰謀家都敏銳地預感到,
這或許只是紛亂局面的一個開端。
戰爭一旦打響,就不會受任何人控制了。身居高位者可以決定它何時開始,卻無法決定它何時結束!這不僅僅是柳衛兩家與黑劍聖的戰爭,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家族和土地被波及,愈來愈多的人捲入紛爭!當漩渦來臨時,即便你想做一個清淨君子,你所在的土地和人民也不會允許你置身事外...
這一日,動盪歲月的序幕由此拉開。
身處局中的學員們,即使還未被戰爭的洪流波及,但也能感受到它的影響。
最明顯的是柳衛兩家嫡系子弟的離開。
據說一大清早,成衛司的官兵還在清理屍身之時,柳衛兩家的護衛隊就匆匆進入星院,將各家的少爺小姐送上了馬車。
匆忙的離去,讓一段段本該纏綿側的愛情故事中少了一幕互訴衷腸的折柳送別,讓一場場慷概熱血的兄弟義氣里缺了一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雖然不夠圓滿,雖然不夠美麗,然而乾脆利落,
免去了說書人口中的許多瑣碎。巨筆如椽,史詩的這一頁,絲毫不拖泥帶水。
行走在星院裡,所看到的每一個人都帶著憂心的表情。戰爭已經成為人們討論的主題,偶爾穿插著對昨夜死去同學的哀悼,深沉的氣氛如同籠罩天空的那片濃密的陰雲,始終在頭頂凝聚不散。
江晨陪著林曦,漫步在星院的湖畔。當然,出了昨天的那檔子事後,無論走到哪兒,林曦身邊都免不了一群林家劍士的拱衛。
昨夜的血腥氣,似乎已經徹底被大雪掩蓋。而原本熱鬧的小徑,也變得十分冷清。
林曦站在湖畔,望著結了一層薄冰的水面,輕輕嘆了一口氣。
此處風景優美依舊,但觀賞者的心情,就遠不如過去那麼輕鬆了。
臘八武道大會仍在舉行,但觀眾的數目已經減少了七八成。原本進行到現在,篩選出來的三十二位晉級者,有三名在昨夜的動亂中閉上了眼晴,有五名柳衛兩家子弟棄權離開京城,另外還有兩人不知所蹤,也做棄權處理。好好的一場聲勢鼎盛的大會,似乎有了一絲慘澹收場的意味。
就連林曦自己,也不太關心今天誰能勝過誰了。
「阿曦!」見林曦無精打采,蘇芸清開口道,「今天沈月陽會來。」
「嗯?」林曦的眼珠懶懶地往這邊轉了一下。
「陳煜也會來。」
「噢。」
「他們倆如果打起來,你猜誰會贏?」
林曦假裝想了一下,才慢悠悠地道:「沈月陽的勝面大一點吧。」
蘇芸清微微一笑,明白她這是在給陳煜留面子。
沈月陽在星院公認為第二,只比北豐秦略遜一籌,明顯壓過鍾刻、吳哲、盛若虛、胡丹、賀鵬海等一干頂尖高手,就連蘇芸清也自認稍遜半籌。陳煜何德何能,平日連前十都排不進,就算昨夜顯露了一點神通手段,卻又憑什麼與霸道絕倫的「百萬神兵」爭鋒?
「喂,小子,你覺得呢?」蘇芸清搭在了江晨肩膀上,身子也斜倚過來。
江晨吸了一口香風,驚奇地轉頭道:「你塗脂粉了?這種香味———是林姑娘前幾天用過的那款!!
「你小子記性不錯嘛!」蘇芸清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修地變了臉色,往江晨肩上狠狠錘了一拳,「盡操心這種事!快回答我的問題!」
「,你剛才問什麼-—」——」江晨一臉茫然,見蘇芸清面色不善的表情,才趕緊搜腸刮肚地回憶剛才聽到了一些餘音痕跡,「這個沈月陽的勝面嘛,當然會大一點,不過那個誰也不是省油的燈,
所以我覺得嘛,一會兒應該又有一場好戲看!」
「『那個誰」是誰?」蘇芸清不依不饒地問。
『那個誰就是」江晨左顧右盼,苦惱地搜尋那個怎麼也抓不住也回想不起來的靈感,正要攤手放棄,這時候林曦轉過頭來問,「你覺得陳公子有希望贏嗎?」
「當然有希望。」江晨順著林曦給的提示說下去,「就算是條狗,它被逼急了也會跳牆呢!陳公子現在是背水一戰,沈月陽未必會全力以赴,所以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林曦點點頭道:「陳公子為人低調,雖然平日名聲不顯,但也是個不容小的對手。沈月陽若是大意輕敵,未必能勝。」
蘇芸清只是嘿嘿冷笑。反正狗咬狗一嘴毛,不管誰勝誰負,她都樂得看戲。
江晨似乎茅塞頓開的樣子,連連點頭。
林曦細心察看著江晨,試探道:「江公子,你今天的精神好像不怎麼好啊?」
「嗯,昨晚沒睡好。」江晨隨口道。
他只是說睡的時間太短,林曦卻想到了別處,臉頰微微泛紅。
林曦別開視線,卻用眼角觀察江晨,又說:「昨天晚上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一副很疲憊的樣子,你前幾天到底幹什麼去了,何以弄成這副模樣呢?」
「這個啊,說來話長!」江晨往旁邊的蘇芸清警了一眼,示意由你來說?
蘇芸清轉過視線,只當沒有看見。
林曦催促道:「你隨便說說唄!」
江晨無奈地舔了一下嘴唇,開口用乾巴巴的語句把遇上血帝尊的經過又重複了一遍。
由於今天精神不濟,他說這件事的時候省略了更多細節,三言兩語就交代了幾場大戰。林曦對此也不是很關心的樣子,只一直追問:「後來呢?」
「後來啊,我出了城,上了山,見天色已晚,便找了塊平整的石頭歇歇腳————.」
「然後呢?」林曦似乎有些急躁的樣子。
江晨心想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在意細節,莫非昨天蘇芸清已經給你說過一遍了?那你還要聽什麼?
他漫不經心地又說了幾句,突然意識到林曦的神情有點不對。她並沒有一點聽故事的緊張和好奇,而是直勾勾盯著自己,凌厲的目光如同在審訊。
江晨一下明白過來,她一直在問「後來呢」,因為她想聽的不是戰鬥和廝殺,而是最後面的那個黎明,與凌思雪的那一場貼身之戰!
江晨背後霧時冒出冷汗一一她果然發現了什麼!她知道多少?我要不要坦白?如果這事說出來,她們又會怎麼看?這種事情只會越描越黑,她們一定會誤會的吧?
他心念電轉,條然收聲,心虛地望了一眼蘇芸清,又對上林曦的目光。
林曦也明白他知道自己意識到了什麼,輕輕哼了一聲,眼神帶著幾分憤怒幾分威脅,聲音也低沉下來:「然後呢?繼續說。」
江晨再是遲鈍,也明白這時千萬不能再往下說了,打了個哈哈道:「後來我打退了姜鴻,便回到聖城,又在路上遇到了周靈玉———.」
林曦抬手示意他暫停,盯著他,緩緩問道:「你獨自一人打退了血劍聖?」
江晨強自道:「那天運氣比較好—
林曦搖頭說:「我不相信。」
「事實上,那天晚上姜鴻可能肚子不太舒服,打到一半便說休戰,而我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我還是不相信!」
「嗨,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咯,雖然聽起來很離奇,但它就是如此。」江晨打定主意要抵賴過去,決定轉頭不看林曦眸中的那一層霧氣。
蘇芸清卻在這時開口道:「你今天說的,怎麼跟昨天告訴我的有點不一樣啊?」
江晨一顆心直往下沉。這姑奶奶怎麼也摻和進來了!
蘇芸清雖然一直在眺望著湖對面擂台上的戰事,其實也不動聲色地旁聽了好一會,江晨與林曦之間的談話內容,她總算抓住了一點頭緒。
「你昨天跟我說,你使計讓凌思雪引開了姜鴻,以二對一,又領悟了一招「枯木劍法」,終於把姜鴻逼退——.」蘇芸清說到這裡,見江晨假裝眺望遠景的樣子,便伸手把他的臉強行扳過來,瞪圓了眼晴道,「今天你又跟阿曦說,你是獨自一人打退姜鴻的——-你江大少爺是不是該仔細回想一下,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又或者,兩句都是假話。」林曦淡淡地接口道。
「其實—·兩句都是真的。」江晨硬著頭皮道,「我跟姜鴻打了兩場—」
「江大少爺,你是不是貴人多忘事,記不得今夕何夕了?」蘇芸清右手捧著江晨的臉,張嘴露出一口編貝細齒,惡狠狠地做了一個咬下去的嘴型,道,「你要再敢編謊話糊弄我,我下次就把你那玩意兒扯斷!」
江晨無暇回味昨夜的銷魂情形,往後一仰掙脫蘇芸清的手掌,退開兩步道:「你這是屈打成招。」
蘇芸清道:「還不是因為你自己做賊心虛!快給本公子老實交代,前天晚上到底幹嘛去了?」
「就只是跟姜鴻打了幾場——.」
「江公子不想說就算了。」林曦淡淡一笑,「事情已經很明顯,我也猜得出來,你無需多言。」
「,阿曦你猜出來了?到底什麼事?」
「很明顯了!他剛才言語中前後矛盾的地方,關鍵之處就在於凌思雪。為什麼要隱瞞她?他是不是怕我們知道什麼?」
「你是說——他竟然?」蘇芸清的眉毛漸漸豎起來。
江晨看到她投來的眼神,不禁背後冒汗。
這時候,湖對面的擂台邊上傳來一陣驚呼聲,席捲過湖面,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江晨凝目遠望,只見擂台上空一大片冰晶色彩,那是千萬柄長劍,高懸於半空,熠熠生寒。
沈月陽的「百萬神兵」終於出手了!
他的對手是陳煜?
這一點不需要懷疑。對戰名單落到蘇芸清手裡,陳煜遇到沈月陽的可能性遠比遇不到的大!
那麼在這萬千銳鋒的指向下,陳煜如今正在想些什麼?
他會不會在心裡暗暗詛咒蘇芸清,每一場比賽都給他安排了最強的對手?
他會不會憑藉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與沈月陽達成交易,使之手下留情?
「好戲終於開始了!」蘇芸清揚眉冷笑,右腳卻悄悄挪到江晨腳尖上,用足全身力氣,狠狠踩下去!
江晨猛抽一口冷氣。低頭看時,發現自己整個腳面都已經陷入了石板中,靴子表皮無疑已被那一腳直接撕裂,骨頭都似乎快斷了似的。
這可是八階「金剛」武者全力一擊!
雖然沒有造成嚴重的傷害,但那股酸爽的痛感可是實實在在的!
江晨瞪著蘇芸清,蘇芸清卻根本沒把臉轉過來,好像現在踩在江晨腳背上的不是她的腳一樣。
江晨想要往回抽腳,蘇芸清則加重了力道,就是不讓他拔出來。
以江晨現在的狀態,還真無法跟她比拼力氣,只好忍著痛,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繼續眺望遠方的戰況。
那一腳踩下來發出的響動並不小,林曦自然也注意到了下邊的動靜,低頭警了一眼,嘴角微微翹起來,隨即也轉開視線。
擂台上寒光連閃,上萬柄冰晶劍氣開始下墜。
萬劍排空,如暴雨傾瀉,劍氣所指,一層寒霧瀰漫,擴散出圈圈冰霜。擂台上的人影瞬間被埋沒在那一片驚天動地的冰光劍影之中。
隨著千萬柄長劍轟然墜下,所有的陽光都被切割成錯亂的線條,那種神祗般的威力,令所有人都像提線木偶一般伸長了脖子,驚呼聲也被完全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