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徐少鴻失望的是,浮屠教菩薩間的內訂並沒有如他祈禱的那樣爆發。
短暫的僵持後,乾達婆選擇了讓步。
「你有什麼計劃?」
「姓江的實力,比我預想中更高一些。如果正面硬來,光憑我們兩個,恐怕很難取勝。就算能勝,也是險勝。」
「哪怕是舍了我這條命不要,也要拉著他一起下地獄!」乾達婆冷冷地道。
「就怕姓江的一心只想逃命,以他那種詭異的神通,我們倆未必追得上他。」
「你有什麼主意?」
「借刀殺人。」
「哪來的刀?」
「這座小鎮上,最近來了很多江湖高手,只要我們出得起價錢,就能讓這些高手成為我們手裡的刀。」
「只憑那些江湖草莽?」
「當然不能只靠他們,等他們與姓江的拼得兩敗俱傷之時,就是我倆出手的好時機!」
乾達婆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視線又瞄向一旁的徐少鴻:「那他呢?他有什麼用?」
徐少鴻時心頭一凜,臉色僵硬。
平等王笑道:「少鴻交遊廣闊,與那些江湖豪俠相熟,正好牽線搭橋,湊成這筆買賣。少鴻你說是不是?」
他朝徐少鴻眨了眨眼睛。
徐少鴻雖然對那些江湖豪俠一個也不認識,但還是點頭如搗蒜:「沒錯沒錯,那幾個都是在下的老朋友了,剛才還邀我去煙雨樓喝酒呢!我說你們哥幾個先去,我隨後就到——....」
「現在就該去了!別讓江湖朋友們久等!」平等王起身笑道,「走,菩薩,
我們一起去喝酒!」
煙雨酒樓。
二樓的幾桌,都是持刀握槍的江湖人士,二十多號人,都以首席的一位紫衣老者為尊。
紫衣老者所在的那一桌,只坐了四個人,卻擺了滿滿十八個菜。
那一桌四個人的衣著都很光鮮。
紫衣老者蓄著一把山羊鬍子,穿一套紋理精細的紫色綢衫,上上下下幾乎連皺褶子都找不出一個來。
他啪嗒啪嗒抽著菸斗,一邊吞雲吐霧,一邊閉目養神,氣定神閒,悠然自得。
坐在紫衣老者下首的,是一名獨眼的黃衣少年。
黃衣少年大概不到二十,狹長的獨眼半眯半閉,目光時常往對面的客人身上飄去。
他對面坐的是一個面目姣好的少婦。
這少婦約莫二十多歲年紀,皮膚白皙細嫩,眉梢眼角,春意盎然,別具一股撩人風情。
此刻她僅是端壺飲茶,便有媚態橫生。惹得明里暗裡不知多少人在偷窺打量。這也是對面的黃衣少年即便只剩一隻獨眼,也忍不住用目光在她身上來回巡的原因。
坐在最下首的是個身材精悍的中年漢子,一雙眼晴黑白分明,精芒如電,銳利異常。
當他視線掃過周圍客人時,偷窺少婦的江湖漢子們紛紛低頭避開,不願招惹這個醋罈子。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鬼刀」吃起醋來有多可怕。半年前一位叫青竹客的倒霉鬼只因多看了少婦幾眼,就被「鬼刀」當場卸掉了第三條腿,一輩子淪為廢人。
但旁邊的黃衣少年好像不知道有這回事,貪婪的目光不離少婦周身。
「鬼刀」也對黃衣少年的失禮舉動視而不見。
因為這小子雖然乳臭未乾,但他的爺爺就是坐在首席的「紫衣煞神」,由不得一鬼刀」不壓下自己的脾氣。
畢竟這位紫衣煞神雖然老了,卻依舊是一人橫壓整座江湖的老魔。
「一魔雙刀四劍」之中,老魔獨占鰲頭。
而「鬼刀」段如晦,畢竟只是「雙刀」之一。他雖然以醋勁大、脾氣爆著稱,但在老魔面前,也變成了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雖然桌上擺滿了美味佳肴,但幾人的心思,卻都不在飯菜上。
「無上法,無上法——-本來以為只是個哄小孩的故事,沒想到,還真有人證成了?」
「巧合吧?這種異象就跟天狗吃月亮一樣,雖然不常見,但每隔幾十年總是會發生的。」
「呵呵,老夫活了七十有六,卻還是頭一遭看見這等異象。莫非,是老夫孤陋寡聞嗎?」
「老爺子說笑了———-看來,無上法的傳說,可能確有其事。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大俠,居然敢在黑劍聖眼皮子底下證法。」
「那傢伙應該也是一位武聖或者大覺境界的絕世強者吧,未必會怕了黑劍聖。」
「有人說,可能是三百年前的那位血劍聖又回來了。那傢伙活著的時候,號稱天下無敵,只可惜眾叛親離,不得好死。」
「嘿嘿,不管是復活的死人也好,哪位新出山的少俠也罷,老夫倒還真想見他一面,看看能證無上法的異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美艷少婦吃吃一笑:「老爺子是江湖上的王者,那傢伙是沙丘未來新王,兩位的見面,那可真是龍吟虎嘯,風雲際會!」
「老夫只是好奇罷了。聽說上一次有人證法成功,還是兩百多年前的黑劍聖,我爺爺的爺爺都沒看見此等盛況。老夫若是能見他一面,也好在祖宗面前賣弄。」
「以老爺子的江湖地位,就算不去見那位,那位遲早也要來拜見老爺子的。
北「異人證法,天下將變。這未嘗不是我們的機會,老夫這把老骨頭,也該活動活動了!」
「正是!不管是新王出世,還是幾百年前的舊王歸來,我們都可乘風而起,
做出一番大事!都說我們是江湖草莽,然而蟒也未必不能化龍!那件幽冥秘寶,
就是我們的倚仗!」
提到「幽冥秘寶」,紫衣老者的神情嚴肅了幾分:「那幾張藏寶圖,都拼齊了嗎?」
「還剩最後一張沒找到,不過憑我們手頭上的這幾張,已經能看出大概方位7......
幾人又低聲議論了一番藏寶圖的事項,達成了初步默契。
「茶靡姐姐。」黃衣少年開口呼喚。
少婦雪荼靡疑惑地抬起頭,身子不自覺地挺直。
黃衣少年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地道:「城東有個土地廟,聽說今天晚上要在那辦廟會。荼靡姐姐如果有興致,不妨跟小弟一塊過去看看熱鬧。」
「這——」雪茶靡瞧了自家漢子一眼。
「鬼刀」臉上的橫肉顫動了一下,握著酒杯沒有說話。
他豈會不知道那黃衣小子在鬼扯,什麼廟會,那小子就是想找個破廟把自家夫人吃了吧?
紫衣煞神也覺得孫子有點過分了,咳嗽一聲,道:「少恭,不要胡鬧,我們這是在辦正事。」
「嗨,有您老人家出馬,那寶物還不是手到擒來。」黃衣少年嬉皮笑臉地道,「荼靡姐姐,待會兒晚飯之後,小弟陪你一塊走走,如何?」
雪茶靡沒有答話。
她知道這個小鬼的惡名,江湖上稍有姿色的女子,只要被這小色鬼看中的,
沒有一個能逃脫。要麼是含著眼淚自願上門,要麼是被宰掉全家之後、五花大綁地送進房。在這一畝三分地里,只要他「惡花蜂」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但!鬼刀」段如晦,也同樣不是個能把自家老婆借給別人的謙謙君子。
氣氛一下凝固住了。
「唉———」
紫衣煞神搖頭嘆息。
在他這個年齡,什麼名利、女人都已經看膩了,唯有自家的親孫子,老煞神不忍心看到他求而不得的失望表情。
紫衣煞神朝「鬼刀」比劃了一個手勢,「鬼刀」看得眼皮一跳。
事成之後的分紅,這老鬼竟然肯讓出兩成!
當然,代價也顯而易見一一那小色鬼今晚有艷福了。
「鬼刀」露出一口黃牙,嘿嘿地笑起來。
角落裡,一位身著華貴綢衫的青年微微一笑,低聲道:「少鴻,換成是你,
會答應嗎?」
旁邊一個濃眉大眼、身穿銀白軟甲的年輕人苦著臉道:「就算我答應,芸娘也不會答應的。平等王大人就別取笑我了·——」
平等王另一側的乾達婆冷冷地道:「他們商量好了,我們也該辦正事了。」
徐少鴻的臉頓時皺成了苦瓜。他可一點都不想跟這幾位窮凶極惡的江湖狂徒打交道,這些傢伙殺人都不眨眼的。
平等王笑道:「放心吧,少鴻,我就在你身後。」
徐少鴻勉強點點頭,吸了一口氣,拿著一個箱子走上前去。
在紫衣煞神幾人疑惑的目光中,徐少鴻先行了一個大禮,然後低語幾句。
紫衣煞神抽著菸斗,睬著眼晴道:「買兇殺人?這種買賣老夫已經很多年不幹了,你找別人去吧。」
「鬼刀」段如晦冷笑一聲:「老爺子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計較,不然就沖你剛才幾句話,就得爬著回去!」
徐少鴻額頭冒出冷汗,直接揭開手上的箱子。「諸位大俠,請看!」
明燦燦的光亮頓時讓屋中的光線都亮堂了幾分。
「鬼刀」段如晦瞪著眼睛,不說話了。
少婦雪茶靡伸手掩住小嘴。
黃衣少年的目光也第一次從雪茶靡身上挪開。
紫衣煞神最先回過神來,噴出一口煙霧,緩緩道:「殺一個人,用不了這麼多。」
他的視線開始在徐少鴻的咽喉、心臟等部位打量。
如果非要殺人的話,幹嘛不殺眼前這個呢?一巴掌就完事了,多簡單!然後就能數錢了!
徐少鴻咽了一口唾沫,道:「這是定金,剩下的一半,事成之後再付。」
「這只是一半?」「鬼刀」段如晦按捺不住了,「你要殺的人,該不會是黑劍聖吧?」
徐少鴻搖頭:「不是黑劍聖。」
「難道是黃昏公爵和末日公爵?」
「也不是。」
「鬼刀」段如晦吸了一口氣,和雪荼靡對視一眼:「除了這幾位大人物,還有誰值這麼多錢?」
徐少鴻道:「這個人,雖然比不上兩位公爵,卻也不太好殺。不過他跟黃昏軍團和末日軍團都沒關係。」
紫衣煞神抽了一口菸斗,緩緩道:「只要不是官面上的人物,老夫誰都能殺他的語氣雖然平緩,卻充滿了自信和霸道。
沙丘江湖之魁首,「一魔雙刀四劍」中的一魔,絕不說大話。
感受到紫衣老魔的殺氣不再針對自己,徐少鴻暗鬆一口氣,沉聲道:「這個人,叫江晨。」
「江晨?」紫衣煞神臉上褶皺更深了,回憶半響,才道,「沒聽過。」
他臉上甚至露出失望之色。
原本以為價值這麼多銀子的目標,就算不是官面上的大人物,也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雙刀四劍」中的其中一位。結果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
雪茶靡眉眼動了動,似乎想到了什麼,警了一眼鬼刀,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鬼刀眼神一閃,也沒說話。
徐少鴻放下箱子,掏出一幅畫軸:「這是他的畫像。」
他正要將畫軸緩緩拉開,忽然耳朵動了動,聽到了平等王的傳音。
「他要來了。」
徐少鴻當即放下畫軸,飛快地說:「我有事先走一步,幾位自己看畫像吧。
說完,他快步走開,回到平等王身邊。
紫衣煞神看著桌上的寶箱和沒有拉開的畫軸,也有些摸不准路數。
「這錢這麼好賺?」
多年前的江湖經驗告訴他,天下從來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所以,他也沒有立即拉開畫軸,而是陷入了沉思。
角落裡,乾達婆已經捏緊了拳頭,嬌軀顫抖。
平等王按住她肩頭,輕聲道:「菩薩,我們先躲一躲,依計行事。」
乾達婆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頭翻湧的情緒,頜首道:「好。」
街道上,江晨放慢腳步,左顧右盼,打量著街道兩旁的樓閣店鋪,最後停在酒樓前。
他站在門口望了望,確定「煙雨酒樓」的牌匾沒錯,便邁步走入大堂。
「他來了。」
三樓的一間雅座內,五名黃昏騎士面色凝重地交換著眼神。
騎士們其實很疑惑,明明仔細檢查過那對兄妹,身上沒有什麼追蹤的符咒或者法印,也用神通抹除了沿途的氣味和痕跡,那位惜花公子是怎麼一路追查到這裡來的?
而且聽羅少師說,惜花公子與強敵激戰一場,受了重傷,在軍營里休養,一時半會兒應該沒恢復戰力。
可現在看來,他似乎完全沒有受過傷的樣子?恢復得這麼快?
正猜疑不定時,樓道口傳來一陣吵,貌似是二樓那幫下九流的幫閒嘍囉與江晨發生了衝突。
銀面騎士方戰眼前一亮,朝青墨使了個眼色,詢問要不要趁機走掉。
青墨搖了搖頭,那傢伙已經注意到這邊,貿然離開反而正中對方的打草驚蛇之計。
他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杜鵑。
杜鵑被兩名騎士簇擁著,好酒好菜地伺候到嘴裡,看起來威風八面。
但她有苦自知,自己的兩條手臂、小腿都被貼上了「封靈咒」,一身神通盡被封鎖,力氣也不剩下三成,連開口說話都有些困難。
而且只要稍有輕舉妄動,旁邊的兩名忠心、「護衛」就會好意地提醒她保持大小姐應有的嫻靜儀態。
更為可氣的是,那四張害得她渾身酸軟的符咒據說出自芳華觀「小仙人」之手。枉她還對那位小仙人十分崇拜··
她假裝對口中的飯菜細嚼慢咽,其實也在悄悄觀察四周,見這些騎士突然表現異樣,心思頓時活泛起來一難道,是江大哥來了?
「吃飽了嗎?」杜鵑左邊那位國字臉的大漢趙正明問道。
看似在問杜鵑,其實眼望著青墨。而且嗓門遠不如平日那般粗豪。
青墨搖搖頭,輕聲道:「不急,慢慢吃,吃飽吃好。」
並非他坐以待斃,而是在等一個變數。
畢竟這座酒樓,除了他們之外,二樓還有另一夥高手,會與江晨先一步相遇。不妨暫且靜觀其變。
樓梯口傳來吵聲。
片刻後,一名灰衣漢子匆匆走上二樓,到紫衣老者面前俯身行禮。
紫衣老者眼皮都沒抬一下,吐了一口煙霧,問道:「怎麼回事?」
「有個年輕人想上樓,跟門口的兄弟們起了衝突,打傷了幾個,兄弟們攔不住他。」灰衣漢子不敢添油加醋,老老實實回答。
「那就別攔他,讓他上來。」
「是。」
灰衣漢子領命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