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烏風鎮格外熱鬧。
有許多江湖人士不知聽說了什么小道消息,特地從大老遠趕來,聚集在這座小鎮上。
他們似乎完全不知道烏風鎮前幾日剛發生了一場血戰。
也不知道本地的江湖同道已經盡數落入白鬼愁魔爪,成為了被肉芽控制的愧儡。
這夥人一來,就包下了鎮上最好的煙雨酒樓二層,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可謂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們都有自傲的本錢。
暗紅沙丘江湖上最負盛名的「一魔雙刀四劍」,就有三位在這裡。
其他眾位豪客,也都不是泛泛之輩。
敢在這種時候大老遠跑到烏風鎮來喝酒的,當然是對自己擁有絕對信心的頂尖高手。
就算是白鬼愁,也不願對他們貿然出手。
鎮東。
一方簡陋的茶鋪,兩個人相對而坐,中間擺放著一套茶具。
左邊的年輕人濃眉大眼,身穿銀白軟甲,正是與江晨打過多次照面的徐少鴻右邊之人,俊美邪異,不似凡人,赫然是浮屠教十大閻羅之一的平等王。
「大人—————」左邊的徐少鴻開口。
右邊的青年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徐少鴻醒悟自己差點驚擾了喜怒無常的平等王大人的雅興,連忙汕汕閉嘴。
過了一會兒,茶壺裡滋滋作響,水已沸騰。
平等王提起鐵壺,慢悠悠地將開水倒進自己杯里。
徐少鴻看得十分尷尬,心說:平等王大人,您好像忘了放茶葉了。而且這裡的水質也不是很好··
但平等王是何等風雅之人,根本不在意凡夫俗子的異樣目光,怡然自得地倒水,沖泡出一圈一圈的水紋。在升騰而起的白色水霧中,他的姿勢是如此優雅高貴,風度翻,渾身上下都仿佛散發出祥和的金色光芒。
平等人放下茶壺,端起杯子輕輕咂了一口,目品味半響,搖頭道:「差強人意。」
徐少鴻心道:你都沒放茶葉,而且手法也不對,味道能好才怪呢-·
「少鴻兄,你也嘗一下。」平等王把杯子遞過來。
徐少鴻受寵若驚地接住杯子,慢慢湊到鼻下,先是嗅了一口香氣,露出欣喜交加的表情,然後輕輕抿了一口,立即閉上眼晴,像是在回味其中的無窮餘韻。
這他娘的不就是白開水嗎。』他心想,「沙漠裡的水質果然不是很好,泡茶的話只能算是下等,西方蠻子果然無知——·
等他睜開眼睛,放下杯子時,已是滿臉媚笑:「大人親手所泡的茶果然不同凡響,這味道真是美妙得難以形容,甘甜之中帶有幾分酸澀,清香之中又帶有幾分幽然,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獨特的味道,小的平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哪·—..」
平等王拿回杯子,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只是叫你嘗一下水質,還沒有放茶葉呢。」
平等王右手兩指捻著一個小小的花苞,在眼前舉起來:「少鴻兄,認得這茶葉嗎?」
徐少鴻偷偷看了那小花苞一眼,感覺沒什麼出奇的,無外乎就是那幾種花茶,隨身帶了那麼久,味道肯定不怎麼樣了。
但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又是另一番讚美之詞:「能被平等王大人隨身攜帶的,一定是仙家聖品,妙用無窮,小的一介肉眼凡胎,怎麼認得出仙家寶茶———」
「這是西山靈隱甘露,佛主百年前親手所植,講經布道,皆在其旁。聞其香,增十年壽。」
平等王說著,彈了一下手指,那小花苞晃悠悠飄了起來,散發出金色光輝,
然後從蓓蕾中間裂開,七瓣齊綻,在金色光暈中開放。
一陣陣異香撲鼻,徐少鴻條地瞪大了眼晴。
就見那朵金色蓮花筆直下墜,無聲無息地沒入杯中,而後,整杯水都如夕陽映照的湖面,金輝一片。
徐少鴻悄悄咽了咽口水。
須臾,他注意到桌上有三個杯子。本以為是泡茶時所用的器具,但現在看來,有一個多餘的杯子從來沒用過。
這禿子還約了別人?」
徐少鴻心中剛剛浮現這個念頭,突然感覺腦袋有些發暈,眼前的視野變得模糊起來。
「菩薩,且慢動手。」平等王的聲音在一片迷濛的混沌中顯得異常清晰。
徐少鴻恢復了意識,這才聽到空氣中混入了一種熟悉的鈴鐺聲。
細碎的鈴鐺聲自暗處傳來,在慘澹的日光下飄蕩出悲涼的旋律。
沙沙的腳步聲踏著玄妙的節拍漸漸靠近,彷如一首鎮魂的曲調,周遭斷牆草叢裡的夏蟲都陷入沉寂之中。
在徐少鴻的注視下,一襲彩綢在昏暗中顯現出來,迎風招展,漸行漸近。
那是一張美麗到驚艷的面孔,雙眸中含有無限悲苦與仇恨,截然不同於徐少鴻初見之時。
圍繞在她周身的樂聲不再祥和,夾雜著陣陣哭泣與鬼呼,猶如來自九幽的勾魂使者。
她是八部護法之一,音樂天神乾達婆。
徐少鴻心弦雯時繃緊,暗呼我命休矣。
當初沙漠古堡一戰,徐少鴻看見緊那羅被擊敗,早早就腳底抹油了。他以為乾達婆也跟緊那羅死在了一起,熟料這女人現在卻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愛侶慘死敵手,新寡之婦懷著滿腔仇恨,會饒過自己這個臨陣脫逃的小蟲子嗎?
徐少鴻眼珠急轉,脊背冷汗岑岑。
乾達婆朝他走來,面露微笑,呵呵聲中卻透出森然的殺意:「徐少俠,好久不見。」
「菩薩!」徐少鴻心臟劇跳,當即納頭便拜。
乾達婆鳳眸中泛起森寒之色,纖細的手指探出去,挾起九幽里銷魂蝕骨的腐臭陰風,點向徐少鴻額頭。
「請住手。」平等王的嗓音在淒風中變形,聽起來有幾分尖銳,
虛空中無數鬼僧齊聲誦念佛咒,經桶隨之轉動,一聲又一聲,打開了六道輪迴的入口。
乾達婆所發出的九幽陰冥之氣,盡數被輪迴入口吸納,不剩分毫。
她悶哼一聲,虛空中金弦琵琶鏗然作響,震得平等王肩膀一顫。
「菩薩,請聽我一言!」平等王叫道。
乾達婆沒有出第二招,冷冷盯著他。
平等王沉聲道:「姓江的就在這座鎮上,我們應該同心協力對付他,別拿自己人撒氣!」
「先殺這個,再殺那個。」乾達婆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
「菩薩一定要殺少鴻?」
「非殺不可。」
平等王嘆了口氣,提起茶壺,為那空著的第三個杯子倒了一杯熱水。
「菩薩遠道而來,先喝口水吧!」
「不喝了,我趕時間。」
平等王放下茶壺,面上笑容盡斂。
「菩薩這般行事,讓我很難做啊·——
兩個人同時提升氣勢,像是堤壩上積蓄的洪水,隨刻準備要奔騰而下。
徐少鴻往後挪了挪位置,做好了拔腿開溜的打算。
他心裏面其實有些期待這兩人打起來,最好打出真火,兩敗俱傷,從此再沒有人對小爺呼來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