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逍五人沿著黃泉的青石路一路前行,來到一座小橋前,小橋也隱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能看到橋頭,橋下的水也從綠色變成了黃色。
橋頭立著一個石碑,那石碑約六尺高,形狀如劍,晶瑩剔透,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看不出是何材料鑄成,石碑上刻著四個鮮紅如血的大字「早登彼岸」。
水芸滿臉驚喜地看著那石碑,扭過頭來問常念:「常念,這就是你要找的三生石了吧?」
常念注視著眼前的石碑良久,方才緩緩點頭道:「不錯,這便是那記載著每個人的前世今生的三生石。」
不過,他抬頭四下觀望,最後將目光停留在前方的小橋之上,說道:「這座橋,應該就是奈何橋,奈何橋上應該有孟婆神看守才對。」
四人也都向那小橋看去,可就在常念話音剛落之時,籠罩在小橋上的黑霧也慢慢散去,顯出小橋的全貌。
那橋也是由青石砌成,寬約三尺,長不過五丈,橋兩邊的欄杆也極為普通,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
只不過,橋西面的水是淡黃色,而經過小橋之後,分成了三條河,分別流向不同方向,顏色也不盡相同。
左右兩條都是紅色,可左側那河如滾動的鮮血,奔湧向前;而右側的河似升騰的火焰,水流不快,可時有水花激起,就像來自地獄深處的烈焰,要灼燒這世間的一切罪惡。
而中間那條河呈黑色,不僅流動緩慢,波瀾不驚,而且完全看不清水下的情況。
相比左右兩條河,這條河竟似有意隱藏自己的蹤跡,不想被任何人發掘一般。
五人的目光都被忽然出現的奇異景象所吸引,卻都未發覺,此時竟有一女子坐在欄杆上,低頭望著那三條河水出神。
從側面看,那女子身形佝僂,一頭白髮,當是一個年邁的老嫗。
常念雙手合十,空誦佛號,恭恭敬敬地問道:「弟子乃梵音寺門下,常念。我等得神界認可來此。敢問前輩,可是孟婆神?」
那女子並未回答常念的話,也未看他們,依舊是低著頭,凝視著橋下的河水,自言自語道:「前世情仇皆已空,今生善惡唯本心。過了這奈何橋,你便不再是你。可人這一生要經歷如此多的悲歡離合,卻哪裡能夠如此輕易放得下。你們可知,是何物寄託著人這一生的經歷?」
芸逍幾人相互對視,每個人都不知道答案,或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他們都沒有回答,倒是覺得那女子的聲音宛轉悠揚,完全不似出自一個年邁老者。
那女子也不等他們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是眼淚。人一出手便會流下眼淚,這一生中,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愛,也都會流下眼淚。
到了生命的終點,這奈何橋邊,還會留下淚眼。人這一生的善惡很難分辨,其中緣由更是紛繁難斷,唯有這眼淚,他代表了人生而為人的人性。
即便你這一生做盡惡事,可心中仍有一分感動,便不用在這三途河中受苦,否則……」
那女子忽地扭過頭來,幾縷髮絲遮住了她半張臉,可依舊難以掩飾那副年輕絕世的容顏。
她從欄杆上下來,挺直了腰背,修長的身形竟與婧遙和水芸無異。
芸逍五人無不驚訝,這傳說中的孟婆神居然是一位如此年輕貌美的女子,即便是那一頭白髮,也成了她美貌的陪襯,更將她襯托得如此出塵脫俗。
孟婆神款走下橋頭,來到芸逍幾人身旁,柔聲問道:「你們五人便是適才大鬧冥界之人?」
芸逍見她面色和善,當下微微頷首道:「不錯!我等不知深淺,擾亂了冥界——」
還不等芸逍說完,孟婆神微一擺手,說道:「好了,你們年紀輕輕便得神界許可,進入冥界,當是各門派中的魁首。即便有些許狂妄,那又如何?
伯冥已將你們的來意告知於我,轉輪使者剛剛也傳話來,他以輪迴盤探查了昕竹和董一凡的命數。
昕竹可由三途河去往輪迴崖,來世可再度為人。至於董一凡,他今生陽壽未盡,此間事了,你們帶他還陽便是。想必,那引你們來此之人,也懂得還陽之法。」
芸逍聽完,心中大喜,他沒想到一切如此順利,便躬身施禮道:「弟子多謝孟婆神恩德!」
孟婆神微微點頭,說道:「好了,你們且將昕竹的靈魂釋放,我引她過奈何橋去。」
「弟子遵命!」
常念答應了一聲,將昕竹從無相袋中放出。
昕竹先是對孟婆神施了一禮,隨後面向芸逍幾人,倒身下拜道:「昕竹多謝各位少俠!你們為了我戰魔教、闖妖界、鬧冥府,昕竹此生無以為報,來世若有緣分,昕竹必定為奴為婢,報答幾位今生的恩情!」
昕竹說完,對著常念幾人連拜了三拜。常念本要去扶,可昕竹乃陰靈之體,也只得作罷。
昕竹緩緩站起身來,凝視著五人許久,方才轉過身,面向孟婆神頷首施禮。
孟婆神也微微點頭,算是回禮,抬起左手,手掌中憑空出現一個碗,碗裡盛滿黃色的水。
孟婆神將碗遞給昕竹,說道:「此乃孟婆湯,喝了它,你便會忘記今生的一切人和事,之後便可過奈何橋,重新投胎做人。
不過,這孟婆湯乃奈何橋下的水,加上冥界門前的兩花,兩草,熬製而成,它能讓你忘記今生所有的記憶,卻不能讓你拋下執念。」
昕竹接過孟婆神手中的碗,看了看那碗孟婆湯,抬頭問道:「敢問孟婆神,假如我帶著執念去投胎,又會如何?」
孟婆神說道:「幽冥判官既然判定你前世一心向善,來生再世為人,便不會改變。只不過,你若帶著執念,靈魂沉重無比,便只能淌過三途河,走到輪迴崖。倘若如此,免不了要受些苦楚,你今生的喜怒哀樂,會將你引入『火途』、『血途』和『刀途』之中,承受三途中的折磨。」
水芸於心不忍,上前一步,拱手問道:「敢問孟婆神,可有方法避過三途河的折磨嗎?」
孟婆神說道:「自然是有的。我已說過,人之初生便隨著第一滴淚,轉世之前便是最後一滴淚。有了這滴淚,也算放下了前世的一切執念。
將這滴淚滴入孟婆湯,便會發生神奇的作用,靈魂會得到淨化,自然就可以行走於河上,不會陷入其中。」
水芸一臉不解地自言自語道:「一滴淚?一滴淚就能淨化人這一生的執念嗎?」
婧遙若有所思,喃喃道:「這一滴淚並不是為了淨化執念,而是為了證明人性。人之一生,雖然匆匆數十載,可其中必有令你牽掛之人,感動之事。
若到人生的最後時刻,心中依然沒有絲毫感觸,便該去受那三途河的苦楚。」
水芸聽完,默默點頭。昕竹忽地望向自己家的方向,想起自己的情郎,不覺紅了眼眶。
孟婆神上下打量著婧遙,面露欣賞之色,說道:「婧遙姑娘年紀輕輕,便能有如此感悟,前世必定為得道之人。姑娘可願在我這三生石上看一看自己的前世?」
婧遙聽完,身子微微一震,她側目看向那三生石,猶豫了片刻,對孟婆神一拱手,說道:「多謝孟婆神讚譽!可師父有命,囑咐婧遙用心修行,不得探知前世之事。」
孟婆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也好。姑娘乃福澤深厚之人,即便今生有些災禍,也必能逢凶化吉!」
婧遙對孟婆神深施一禮,說道:「弟子多謝孟婆神提點。」
孟婆神微微點頭,恰好看到一滴眼淚從昕竹眼角滑落。
她輕輕揮動左手,那滴眼淚在空中轉了個彎,落到了昕竹手裡的孟婆湯中,原本黃色的湯水,瞬間變得清澈無比。
孟婆神對昕竹說道:「靈魂經過幽冥判官審判之後,便可稱為鬼。鬼的眼淚乃冥界最炙熱之物,它足以抵禦火途中的凶火,壓制血途中的戾氣,驅除刀途中的怯懦。你喝下這碗孟婆湯,走過奈何橋,便可沿著三途河去輪迴崖了。」
昕竹默默點頭,她又回頭看了看常念五人,眼中滿是感激與不舍。
常念雙手合十,口誦佛號,芸逍四人則面帶笑意,對昕竹點了點頭。
昕竹也同樣微笑著對五人一躬到底,隨後仰頭喝下了孟婆湯。
隨著昕竹手中的碗緩緩消失,她的身體也變得更加透明,眼神更是如嬰兒般清澈,可除了眼眸,她身體的其他部分已然模糊不清,只留下一個淺淺的輪廓。
孟婆神讓出了道路,昕竹緩緩雙腳離地,飄向了奈何橋。
她的身影飄過奈何橋,飄到三途河上,接著便緩緩東行,很快就不見了蹤跡。
望著空空如也的三途河,小虎重重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昕竹姑娘的事,總算是告一段落。望她來生能夠平平安安,再無磨難。」
水芸與昕竹相處時間最短,可她此時卻紅了眼眶,喃喃道:「人這一生,一定有許多牽掛,若能帶著今生的記憶投胎,去尋找今生放不下的人,那該多好。」
孟婆神說道:「人的一生,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自有天魂引導,如果每個人都帶著前世的記憶,那神界又該如何掌控三界。不過,姑娘若不想忘記今生之事,也不是沒有辦法。」
水芸面上一喜,問道:「有何辦法?」
孟婆神轉身走到奈何橋頭,望著橋下的三途河,淡淡道:「倘若你有不願忘記的人,便可不喝那孟婆湯,跳進三途河中,在三途河中受盡全年苦楚。
千年之中,你或許會看到橋上走過今生最愛的人,但是言語不能相通,你看得見她,她看不見你。
你看見她走過一遍又一遍奈何橋,喝過一碗又一碗忘情水,你盼她不忘情水,又怕她受不得三途河中千年煎熬之苦。千年之後若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間,去尋前生最愛的人。」
水芸聽完,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喃喃道:「這……這未免也太殘酷了吧。」
孟婆神說道:「這輪迴的規矩,乃神界定下,人、妖、仙三界之內,無人可以違背。你若要破壞這規矩,就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冥界替神界掌管三界死後之事,自然也有自己的規矩。
若有人在冥界觸犯了規矩,便會被打入無涯獄中,永世不得超生。我剛剛說的辦法,是這規矩中,唯一的變數。」
聽完孟婆神所言,婧遙、水芸、常念和小虎都默默點頭,他們雖然覺得冥界規矩甚多,可神界統領三界,既然定下了這些規矩,那三界眾生也只有遵從。
只不過,聽到「無涯獄」之時,婧遙心中的那隱隱的恐懼,卻是其他三人所感受不到的。
與婧遙四人不同,芸逍緊皺眉頭,沉思片刻之後,對孟婆神一拱手,問道:「弟子斗膽,想打聽一個人。」
孟婆神「哦」了一聲,問道:「你要問何人?」
芸逍說道:「孟婆神,你可記得有一人名叫宮隱,不知他是否已轉世投胎?」
孟婆神略微猶豫,還是說道:「此乃冥界秘密,你們本不能知道。可宮隱與你和逍遙派關係頗深,我便破例告訴你吧。」
芸逍對孟婆神深施一禮,說道:「多謝孟婆神。」
孟婆神微微點頭,說道:「宮隱的前世乃一世外高人,可因一己私慾,犯下諸多罪孽,才使天生殘缺。今生,他本應該棄惡從善,方能重新轉世為人。
宮隱今生依舊造下無數殺孽,本應在冥界惡鬼道中受盡折磨。
可他臨死之前,被天雷之力洗刷了今生罪孽,這才得意再世為人。這件事,與你和姜小虎有關,我才將事情告訴你們。」
小虎微微點頭,想起宮隱在通天石上被天雷之力化作齏粉,他依舊心有餘悸,可沒想到這反倒是成全了他,與玄承師伯所言一致。
他對門派的崇敬之情,又多了幾分。
芸逍也漸漸舒展開眉頭,微微點了點頭。
孟婆神看著芸逍,忽地搖了搖頭,又對常念說道:「常念,你可是要在三生石上看自己的前世?」
常念聞言,雙手合十道:「正是!還望孟婆神成全。」
孟婆神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伯冥允許,那你跟我來吧!」
孟婆神緩緩轉身,邁步走向一旁的三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