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魂舟調轉了方向,又向著芸逍幾人來時的方向駛去。
過不多時,幾人已經身處一片藍色的泉水之上,泉水中散發出的浩然正氣很快便將幾人從剛剛那場鬥法的怒意盡數清除。
姜阿生依舊站在船頭,佝僂著身子,雙目呆呆地看著前方。
芸逍走到姜阿生身後,對他微微頷首,說道:「前輩,適才多謝你出言提醒,我三人才能以董一凡的眼淚破去那五鬼封魂陣。芸逍更感激前輩高義,放棄了那滴珍貴的淚珠,換回我幾人的性命!」
婧遙和常念也沖姜阿生微微頷首,行了一禮。
姜阿生並未回頭,而是不動聲色的說道:「你們取回的最後一棵荀草對我意義重大!你們對我有恩,我這麼做,也算是還了你們的恩情。
世間萬物,各有其機緣,那滴眼淚,本就不屬於我,即便是我想據為己有,也是不能的。
你們也是一樣,你們之所以能來到這裡,或許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即便我不出言提醒,冥王也不會讓你們死在此地的。」
芸逍微微一怔,問道:「前輩,你是說冥王早已看到了我們鬥法?」
姜阿生並不回答。
芸逍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心中也有了答案。想那冥王,對芸逍幾人的來意,經歷都了如指掌。
他們與幽泉鬼司和魔教鬥法,這麼大的事情,他不可能絲毫沒有察覺。想在想來,唯一的解釋就是冥王選擇一個最好的時機現身而已。
這也就能夠解釋,為何他對幽冥刀王和繼天視若無物,想必魔教玄陰堂與冥界之間也有莫大的關聯。
可姜阿生不願言明,自有他的顧慮。他能冒著得罪鬼司的風險,助芸逍幾人破陣救人,已是仁至義盡。
芸逍幾人雖然隱約猜到,也不去詢問。
避魂舟沿著顏色的泉水向西北方向行進了約莫一刻鐘,幾人面前出現了一片陸地。
可那陸地與人界所見到的不同,一般的陸地會高出水面,可眼前這片陸地卻與水面齊平。
藍色的泉水那片陸地就像是處在兩個世界,互不干擾。
避魂舟緩緩停在了陸地邊緣,姜阿生轉過頭來對芸逍幾人說道:「這裡便是衙泉的中央,幽冥判官就在前面等你們。記住,你們在此不可使用人界的術法。
幽冥鬼司會施法讓你們看到你們該看到的東西,至於那些沒有讓你們看到,你們萬不可去探尋,免得帶來麻煩!」
「多謝前輩提醒!」
芸逍對姜阿生一拱手,帶著婧遙四人走下了避魂舟,踏上那片陸地。走在陸地上的感覺,與人界無異。
可那陸地看起來不過幾丈見方,芸逍幾人也不知該去向何處。
姜阿生說幽冥判官在衙泉中央等他們,芸逍幾人便沿著那片陸地一路向前行走。
幾人走出數丈,就在即將到達那片陸地邊緣之時,那陸地居然有向前延伸了數丈。
芸逍抬頭望去,陸地前方是一片黑暗,既看不見陸地,也看不見那藍色的泉水。
芸逍與四人對視,四人都沖他微微點頭,芸逍便大著膽子繼續向前走,四人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這一次,那陸地居然隨著四人行走的速度不斷延伸,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而那陸地前端,依舊是一片黑暗。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路忽然不再延伸,那一片黑暗中忽地出現了兩道人影,那兩人都是身穿一身黑衣,胸前寫著一個「差」字,二人長相也幾乎看不出差異。
二人一前一後站立,相距大概三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芸逍都到二人身前三尺處停下了腳步,他對二人一拱手,剛要詢問,可那兩人卻齊刷刷地轉向東面。
芸逍心中詫異,可略微猶豫片刻,還是繞過兩人,走到了他們的對面,婧遙四人也都跟著芸逍走了過去。
五人與那兩人面對面而站,相距一丈有餘。
那兩人依舊不發一言,還緩緩閉上了眼睛。
芸逍幾人也只能尷尬地站在對面,目光不知該看向何處。
好在幾人並沒有等多久,那兩人忽地睜開眼睛,二人中間憑空出現了一個高約一丈的石台,石台面向正東方,中間鑲嵌著一面鏡子,鏡子中看不到任何東西,但鏡子上方卻寫著一行字:孽鏡台前無好人。
這七個字鮮紅如血,有一種莫名的威嚴和壓迫感,讓人不由地感覺到自身的渺小,在這鏡子之前,不過是等待審判的渺小生靈。
而那「孽鏡台前無好人」這幾個字,也預示著冥界對人生前的審判是極為嚴苛的。
芸逍五人正在仔細打量這神奇的鏡子,那兩名黑衣人卻忽地躬身施禮。
芸逍身子微微一怔,其餘四人也都不知如何是好。
芸逍很快就意識到,他們二人肯定不是在向他們施禮。果然,幽冥判官的身影緩緩出現在了那兩人身前。
芸逍五人都對幽冥判官微微頷首,算是見禮。
幽冥判官依舊面色嚴肅,可他也微微點頭,算是還禮,隨後對芸逍說道:「芸少俠,先前,我受冥王所託,已經對昕竹姑娘今生的功過善惡,在這孽鏡台之前做過了察驗,她來世可繼續為人。
可董一凡,並非陽壽已盡之人,我只能查看他今生到此時的功過,若無重大惡疾,你便帶他到黃泉去找轉輪使者。倘若他今生陽壽未盡,轉輪使者會允許他還陽。」
芸逍躬身施禮道:「如此,便多謝了!」
婧遙幾人也都對著幽冥判官行禮。
幽冥旁觀微微點頭,轉過身來,正對著眼前的孽鏡台。
他左手在空中凌空畫圓,幻化出一個藍色的光圈,右手輕輕一推,那藍色光圈便飛到孽鏡台中央那鏡子之上,融入其中。
那原本空無一物的鏡子似被那藍色光圈喚醒,藍光自四周匯聚到鏡子中心,變成一個藍色的光點。
那藍色光點在鏡面的映射下變成白色,一道道五顏六色的光圈從這白色光點向鏡子周圍擴散開來,不過片刻,整個鏡面變得流光溢彩,絲毫沒有了剛剛那般冰冷之感。
幽冥判官口中默念一段咒語,隨後手指鏡面,隨著一道藍光再次進入鏡面,鏡面中出現了無數畫面。
畫面中的場景與現實場景極為類似,只不過常見快速切換,以芸逍幾人的目力也看不清場景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勉強分辨,那畫面忽地有了色彩,有時又一片慘白。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那鏡面中的場景逐漸淡了下來,接著便完全消失,鏡面又恢復到了之前那黯淡無光的狀態。
幽冥判官默默轉身,對芸逍說道:「芸少俠,我以孽鏡台探查過,董一凡今生並未做什麼罪大惡極之事。他此番被人陷害,全因那段人妖之戀。至於其中的來龍去脈,你們可到黃泉去找轉輪使者,他自會向你們說明。」
芸逍微微頷首,說道:「如此,便多謝幽冥判官,弟子這就趕往黃泉。」
幽冥判官微微點頭,接著他與身後的兩名鬼差,還有那孽鏡台一齊消失在眾人眼前。
芸逍五人沿著來時的路向外走,他們身後的場景也逐漸被一團黑暗吞沒,只留下了通往避魂舟的那數丈陸地。
芸逍五人回到避魂舟上,姜阿生也不問及在衙泉發生的事情,而是默默調轉船頭,往東面的黃泉而去。
姜阿生不願芸逍幾人再遇到任何麻煩,便御使避魂舟從九泉的交界之處向東而行。
一路上,芸逍幾人只覺兩側一片漆黑,再也沒有經過任何帶有顏色的水域。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避魂舟緩緩行駛到了一條河邊,那河水呈現淡淡的綠色,越是到河水邊緣顏色越淺。
水面上漂浮著一層水霧,將河面中的景物完全遮住。
姜阿生將避魂舟停在河邊,他站在船頭,左手向前一揮,原本漂浮在河面上的水霧忽地向兩側散開,河面上顯出一條路來。
那路寬約一丈,長十幾丈,路面似由青石鋪成,凹凸崎嶇,看起來極難行走。
姜阿生將手背在身後,緩緩說道:「這裡就是黃泉了,你們眼前的路叫黃泉路,沿著它走,就能看到三途河和奈何橋。奈何橋下有一塊三生石,你們若要看自己的前世,便去請孟婆神幫忙。
不過,你們只可看自己的前世,而不能看自己的來生,否則孟婆神也算壞了冥界規矩,要受到神界懲罰的。
另外,黃泉路邊生長著一種奇異的花,那花雖然嬌艷,可你們切不可在花前停留,更不能走回頭路,記住了嗎?」
芸逍拱手道:「多謝前輩指點,晚輩記住了。」
姜阿生向左側移動了兩步,讓出了船頭的道路,依舊背對著芸逍幾人,說道:「那你們這就去吧!我會在此地等你們回來,再將你們送回影川河。」
芸逍五人謝過了姜阿生,先後走下了避魂舟,踏上了那條青石道路。
芸逍走在最前方,婧遙、常念、水芸和小虎每人相隔一尺,依次向前走。這裡與衙泉的情況極為類似,每往前走一步,前方的景象便多一層。
適才芸逍三人破陣之時,水芸一直躲在小虎身後,未敢吭聲。
去衙泉之時,更是怕說錯話,影響了董一凡還陽。此時,她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墊高腳向前走的同時,左顧右盼地四下觀望。
一路上,水芸的確看到了許多生長在石縫之間的花,它們看似是同一類花,可有的盛開著鮮紅似血的花朵,卻不見一片葉子,只有一朵花孤零零地長在花莖之上。而有的,則是長滿翠綠細長的葉子,可不見花朵。
水芸自言自語道:「這花也太奇怪了,要麼有花無葉,要麼有葉無花,而且都是分開生長,本應花紅葉綠,相得益彰,如今卻孤孤單單,如此淒涼。」
走在水芸前面的常念,肩頭忽地微微聳動,邊走便說道:「這花名叫彼岸花,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總相錯。
我曾聽師叔說過,彼岸花的花和葉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讓人想起今生全部的事情。
可黃泉路的前方便是奈何橋,靈魂通過那裡之後,要忘卻生前的種種,將曾經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才能重新輪迴轉世。所以,這彼岸花的花和葉子,是永遠不能生長在一起的。」
水芸點了點頭,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腳邊的一株鮮艷的紅花,嘆道:「哎,人這一生,經歷了如此多悲歡離合,其中更有自己牽腸掛肚之人,為何非要忘卻今生之事,方能轉世輪迴呢?」
沉默了片刻,常念淡淡道:「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因緣和合而生,既然今生緣分已盡,又何必去執著那些悲歡離合呢。」
水芸想了想,又問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佛家又為何有三世因果之說?」
常念雙手合十,沉默半晌,方才緩緩道:「因為總有那許多難以割捨的東西,讓無法逃脫這輪迴。師父說,這就是修行。」
常念語氣與往日並無不同,可芸逍四人都能聽出他話語中隱隱的傷感。
芸逍又想起了離開沐家莊之時,常念母親的囑託,或許只有三生石,才能讓常念心中那個結真正的消弭。
而那三生石,如今就在芸逍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