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居前,玄通望著那遍地的帝女花,想到百年前,韋陀聖人便是在此地一掌將梅英打死。也正是這一掌,徹底葬送了他與肖疏影之間的最後的希望。
他向前行了幾步,微風徐來,帝女花隨風輕輕搖頭,似也不歡迎他這不祥之人。
「咯吱」一聲,無塵居的門被人推開,從裡面走出一位身穿鵝黃色長衫的清麗女子。
玄通認得來人,她正是肖疏影唯一的弟子,瓊英。瓊英見玄通到此,也是一驚,她面上的怒色一閃而過,上前兩步,拱手道:「玄通師叔,不知你為何到此處來?」
「我……」
玄通想要說「為肖疏影而來」,可這六個字就似被人下了封印了一般,他曾在心裡默默說了千百次,可眼下,卻一個字也難以說出口。
他低頭環顧四周,見一旁八株高大異常的帝女花,對瓊英拱了拱手,說道:「瓊英師侄,這便是九宮戮神陣的陣圖嗎?」
瓊英也瞥了一眼那陣圖,說道:「不錯!玄通師叔此來,難不成也是為了破陣?」
玄通點了點頭,低聲道:「正是。我聽逍兒說,此陣精妙至極,也想——」
玄通話未說完,瓊英便說道:「玄通師叔,此陣乃家師所悟,為的是有一天能以此陣除魔衛道,並非為了好勇鬥狠!前番,芸師弟到此,家師也只是見他誠意來贖罪,才破例與他賭鬥。玄通師叔,你道法修為高深,若要切磋比試,還請到別處去吧。」
瓊英說完,轉身就要進去無塵居,玄通滿臉通紅,也無言以對。
卻聽無塵居中有人說道:「英兒,既然有人來破陣,你且與他斗上一斗,也看看這九宮戮神陣是否浪得虛名,人人可破!」
那聲音無比熟悉,正是玄通百年來朝思暮念。可如今,他連回話的勇氣都沒有,只在心中默默祈禱,只盼這瓊英莫要違背師命才好。果然,過了片刻,瓊英就說道:「是,師父!」
瓊英又轉過身來,縱身躍入陣中,她沖玄通一拱手,說道:「玄通師叔,你若要破陣,這便請吧。」
玄通頷首道:「如此,便得罪了。」
他飛身飄入陣中。瓊英也不搭話,立刻以雲霞真氣啟動了陣法。玄通見此陣雖然以帝女花為陣引,依舊靈力充沛,攻守兼備,並無弱點,後勁綿綿不絕,心中也暗暗稱讚。
他正自觀察,卻聽瓊英低聲說道:「玄通師叔,您和師父的百年情結能否解開,就在今日了。」
瓊英語氣溫和,完全不似剛剛那般盛氣凌人。
玄通自也能聽出其中的變化,他凝目望去,見瓊英清澈如水的眼中閃著淚光,也明白了她的用意,當下頷首道:「多謝瓊英師侄,玄通自當盡力而為。」
瓊英點了點頭,道:「玄通師叔,小心了!」她御使陣中靈力對玄通發起了第一次攻擊,八個方位的靈力匯聚於巽位,陣中花瓣漫天飛舞,猶如無數利劍,狂風驟雨般卷向玄通。玄通並不閃躲,他御使玄冰真氣在身前結成防禦結界,硬生生地接下了這一擊。
瓊英不知玄通為何不閃不躲,她又先後將八卦靈力聚集於坎位和離位,水靈火精之力連番湧向玄通,玄通依然以真氣抵擋。可三次進攻之下,即便玄通道行通天,面上也露痛苦之色。
抵禦離位火靈進攻之時,玄通已明顯感覺吃力,真氣運轉也不似先前那般順暢。
而瓊英依仗陣法靈力,卻絲毫沒有影響,她不禁停下動作,問道:「玄通師叔,你既來破陣,為何不躲不避。即便你修為通天,如此下去,也必會耗盡真元。」
玄通淡淡道:「瓊英師侄,玄通於清虛派有四宗罪。其一,不該明知肖師妹無意,反而痴心妄想。其二,不該趁醉酒闖入暮霞峰,害怕眾師侄重傷,梅英慘死。其三,不該一直逃避,牽連師妹與師叔。其四,既然肖師妹不願相見,今日更不該來此地打擾肖師妹與瓊英師侄閉關修行。為此,玄通願先接下這四招。」
瓊英聞言一驚,說道:「玄通師叔,你若接下這四招,必定大耗真元,今日絕無可能再破陣了。」
玄通說道:「玄通明白,一切,就隨緣而行吧。」
瓊英還未答話,無塵居中卻傳來肖疏影的聲音:「好一個隨緣而行!英兒,你且退下!」
「是!」瓊英點頭答應,退出了陣外。
無塵居閃出一道黃色身影,落入陣中。
玄通見來人正是肖疏影,身子猛然一陣,忽地倒退三步,之後又向前兩步,腳下慌亂,竟不知是去是留。他心中縱有千言萬語,此時也都如鯁在喉,說不出半個字來。
誰想這正道二代弟子中的翹楚人物,百年來縱橫天涯,無所畏懼,即便面對陌生經阿都不曾退卻半分,此刻卻邁不出那一步,難發一言。
肖疏影面色深沉,背對玄通,冷冷道:「玄通,你我之間的事暫且不論。我這一招,是為了梅英,看你如何!」肖疏影催動陣法,靈力聚集於乾位,滿天花瓣從天而降,直奔玄通頭頂,此番威力,要比剛剛瓊英御使陣法之時強上數倍不止。慢說玄通真元耗損,即便是他真元充盈之時,也萬難擋下這一擊。
玄通只垂手站立,微閉雙眼,不但不閃避,也為運轉真氣抵擋。眼見花瓣如劍,就要將玄通擊殺,肖疏影猛地揮動手臂,撤去了這一擊。漫天花瓣又隨著陣中靈氣,環繞於四周。
肖疏影轉過身來,顫聲說道:「玄通,剛剛這一下,算是我替你討還梅英的債。既然你甘願以命相還,我就做主給你一次懺悔的機會,至於她能否原諒你,就看梅英的意思。接下來,就是你我之間的結。你說一切隨緣而行,那請你不必以死相要挾所謂的原諒。你且全力施為,你若能破了此陣,再看緣分如何。」
玄通心頭稍寬,點頭道:「好,既如此,玄通盡力便是。若修為不濟,死在陣中,也請肖師妹莫要自責。」
肖疏影道:「好,玄通,你接招!」
她御使靈力將玄通逼至坎位,玄通最了解肖疏影的脾氣,此時也唯有凝神應戰。芸逍已將混元真法總綱法門傳授給玄通,玄通也知真法運行規矩,他以離炎劍訣破去了肖疏影一擊,快速移動到兌位,隨後御使八卦靈力到兌位,一招將肖疏影從中位逼到了巽卦。
兌、巽相凌,玄通占據主動,搶先發起攻擊,肖疏影移動到乾位,化解了玄通攻擊,隨後再回中位,以離位火精之力攻擊玄通。玄通無奈,離開兌位,移動艮位,使肖疏影無法攻擊,再聚集八卦靈力,以高山之力壓向肖疏影,將其逼至坤位。
二人都懂得九宮戮神陣的運營規則,一時間互相拆解對方的攻勢,誰也奈何不得對方。玄通真元耗損過半,肖疏影本可以依此取勝,可她也是驕傲之人,不願趁人之危,依舊以陣法變化與玄通周旋。
肖疏影畢竟已參悟此陣百年之久,對於其中的相生相剋之理更是瞭然於胸,略勝芸逍。
二人鬥了二十多個回合,肖疏影以聲東擊西之計將玄通逼至坎位,而自己占據乾位,乾坎相凌,自己占據主動,眼看就要分出勝負。
可玄通卻以坎位的水靈之力先行發起攻擊,此舉可謂孤注一擲,為破肖疏影攻勢用盡全力,未留絲毫後路。只要肖疏影躲開,落到中位,玄通已無力還擊,必輸無疑。
肖疏影心中要強,偏偏不躲,可她還未調動陣法靈力,只能以自身真氣接下了玄通這一招。以自身功力對抗陣法靈力,即便是玄通真元耗損極重,肖疏影也難以抵擋。
玄黑色的光芒將肖疏影的雲霞真氣壓制,玄通見狀立刻收手,肖疏影也被玄通從乾位避開,落到了震位之上。
玄通面有愧色,問道:「疏……肖師妹,你沒事吧!」
肖疏影略微調息,嘆道:「玄通,到此為止吧!」她撤去了九宮戮神陣靈力,滿天花瓣落下。肖疏影忽地轉身離去,飄進了無塵居之中。瓊英也緊跟著肖疏影而去,只留下玄通一人。
玄通呆呆地看著滿地的花瓣,心如死灰一般。
這九宮戮神陣,他始終也未破去,那這百年情結,自然也未解開。正在他心灰意冷之時,惠音真人緩緩走了過來,跟在她身後的,除了婧遙和芸逍之外,慕紫竹、楚寒英和莫劍蘭也不知何時都到了百花谷。
玄通轉過身來,頷首道:「惠音師叔,玄通無能,未能破掉此陣,也……」
玄通只覺心中沉痛,話說到一半,便哽咽難言。
片刻之後,惠音真人微微笑道:「玄通師侄,百年情結已然解開。你和疏影都不必再受此折磨,你為何還如此頹然?」
玄通猛地抬起頭來,問道:「師叔,你說百年情結已解?可我,明明……」
他見惠音真人和芸逍幾人都是面帶笑意,一臉不解地問道:「師叔,請恕弟子愚鈍,其中玄機,還望師叔指點。」
惠音真人緩緩道:「玄通師侄,你與疏影之間因情而起,這百年苦楚煎熬,皆因你二人過於執著。世間的一切,莫不因緣而生,也必遵循『緣聚則聚,緣散則散』的道理。
情之一字,也是如此。正因人間有情,眾生有愛,人界才得以延續。你與疏影之間的情,本無錯。這百年來,你們因愛生恨,再生苦楚,只因你二人緣至之時不敢面對,緣散之時又不願放手。
時至今日,疏影心結已然解開。
你二人鬥法,因你而起,卻以她為終。你的起心執贖罪,而她的結束,是寬恕。
你們二人在玄希這件事情上都過於執著,而玄希不過是你們之間緣分的媒介而已。你們之間的緣,起於情愛,歷經百年苦楚,當終於親情。」
玄通默默點頭,惠音真人所說,他自能明白,可他仍不知為何惠音真人說肖疏影已然原諒自己,便又問道:「師叔,可玄通不明白,肖師妹她……是否已經原諒了玄通。」
慕紫竹踏前一步,指著剛剛二人鬥法的地方說道:「玄通師弟,你且看一看這九宮戮神陣。肖師妹選擇在此終結,是何用意?」
玄通聞言一驚,轉身看去,卻見滿地的花瓣之中,唯有他與肖疏影最後所站的坎位和震位空空如也,略微思索,便驚道:「淚水為解,乃寬恕之意。這麼說,肖師妹已經原諒了我!」
惠音真人望著忘塵居,緩緩道:「疏影並非原諒了你,她對你,只有愧疚。她原諒的,是她自己啊。」
慕紫竹說道:「玄通師侄,能解開了肖師妹的百年心結,清虛派上下感恩不盡。眼下,還有一事需要你幫忙。」
玄通眼圈泛紅,拱手道:「慕師姐儘管吩咐,玄通始終有愧於清虛派。但凡玄通能力所及,縱使萬死,也必做到。」
慕紫竹指了指忘塵居,黯然道:「梅英的靈位就在忘塵居中。一百來了,她的靈魂從未離去,是以靈位空空,香不可燃。
肖師妹只覺得是梅英怪她當年沒有及時出關,才……師父曾多次勸說,梅英自小疼愛肖師妹,又怎麼會怪罪於她。她靈魂不散,無非是擔心肖師妹心懷愧疚,抱憾餘生而已。
今日,肖師妹心結已結,就請玄通師弟與肖師妹一起,給梅英上一炷香吧。」
「玄通明白。」玄通對幾人一躬到底,轉身走進了忘塵居。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玄通與肖疏影從忘塵居走了出來,二人並肩而行,面色平和,朝惠音真人走來,瓊英跟在二人身後,面露笑意。
肖疏影走到惠音真人身前,雙膝跪地,叩拜道:「不孝徒兒疏影,讓師父和眾師姐妹憂心百年,罪孽深重,還望師父和各位同門責罰。」
惠音真人附身將肖疏影扶起,微笑道:「疏影,為師見你獨自承受百年苦楚,心中不忍。可這是你的道,是你必須要經歷的苦楚。一百年了,真是苦了你了。好了,如今一切都已過去,為師也為你感到高興。疏影,為師有意讓你和玄通結為異性兄妹,你可願意?」
肖疏影扭頭看向玄通,玄通也看向他,二人微微一笑,同時點頭。
無為殿中,在惠音真人的主持下,肖疏影與玄通結為異性兄妹,二人之間的百年情結也算有了個了結。莫劍蘭也與玄通冰釋前嫌,眾人談笑之中,惠音真人想到了芸逍和婧遙幾人七月之約的事情。
惠音真人命人取來兩樣寶物,其中之一是一件紫色斗篷,另外一件是一個橙色的葫蘆。
惠音真人先將那紫色斗篷遞給了婧遙,說道:「遙兒,你就要下山歷練,為師將這八卦雲霞衣贈於你。這八卦雲霞衣乃上古寶物,你穿上它,任何妖術邪法,刀光劍氣都傷你不得。」
婧遙接過仙衣,說道:「遙兒多謝師父。」
惠音真人點了點頭,又將那葫蘆遞給了婧遙,說道:「這葫蘆乃御魔山仙藤結下,裡面的兩顆金丹為師已經收好。這葫蘆另有妙用,它可吸收天地靈氣。我已派人用它吸收了百花谷中的靈力,你可將白澤靈獸放入其中,它自能慢慢生長,就如在百花谷一樣。」
白澤靈獸聽到這葫蘆妙用,走到婧遙的身前,目不轉睛地盯著葫蘆。婧遙撫摸著白澤靈獸的頭,說道:「白兄,從此以後,你就不用在那無相袋中受苦啦。」
白澤靈獸低吟兩聲,興奮不已。
惠音又從身邊取出一把寶劍,她左手握住劍鞘,右手將寶劍拔出,劍長三尺,刃如秋霜,劍身之上面布滿符文,一道橙色流光嵌於劍身之中,將整個劍身映成淡淡的橙色。
惠音真人還劍入鞘,遞給了婧遙,說道:「遙兒,你與逍兒同去冥界。為師再賜你神劍傷魂,此劍乃你了塵師伯以神劍九天中的陽天靈氣鍛造而成,不僅能夠御使七界神風,運用得當,還可攻擊萬物元神。你們到了冥界,此劍必有用處!記住,風借火威,火借風勢,一切陰靈鬼體都奈何你們不得!」
婧遙接劍在手,想到即將與師父分別,心中酸楚,顫聲道:「多謝師父。師父,遙兒走後,還請師父和眾位師姐多多保重。冥界事了,遙兒便回。」
惠音真人微微一笑,說道:「遙兒,我正道弟子修行,道法、功法只是外在。更重要的是你的內心,內心的修為,必須要經歷凡塵的歷練。這些,只有你自己去體悟,為師也不能代勞。
你此番下山,完事都要小心。你要切記,這世上最難捉摸便是人心。
你心地善良,自是好的。可人心叵測,你要學會分辨。」她又對芸逍說道:「逍兒,從今日起,我便將遙兒交給你了。你們若遇困難,可隨時到暮霞峰找我。」
芸逍一躬到底,說道:「是,逍兒記下了。」
晚上,眾人一起吃過晚飯,這也是百年來,惠音真人笑容最多的一天。芸逍和玄通住在了斷玉樓,二人聊到深夜才各自休息。
芸逍又將混元真法總綱上的法門與玄通講說一遍,玄通在冷熱同修之時的許多阻礙和疑惑之處,也都在其中找到了答案。
第二天一早,芸逍和婧遙拜別了惠音真人以及各位長老,二人離開了暮霞峰,向北方流影城而去。望著二人一獸離開的背景,惠音真人的眼眶也微微濕潤。
玄通本也要走,可他身上有傷,惠音真人命他和肖疏影在百花谷一邊參悟芸逍留下的混元真法總綱,一邊療傷。惠音真人指點玄通,這混元真法可容萬物,卻被萬物所不容。
他雖然不能修煉混元真氣,但可利用混元真法的法門將自身真氣融合。玄通便與肖疏影一起參悟其中的奧妙,玄通更是親自將若水冰心訣和幽寒刀意傳授給了肖疏影與瓊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