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山身為政務判官,恰好協助李中易,分管著府學。而且,在吳廷祚的壓制之下,劉金山不想招禍上身,也十分知趣的只待在府學之中。
這麼一來,李中易算是問對了人,劉金山對於府學的情況,簡直就是如數家珍,了如指掌。
半個多時辰之後,李中易對開封府學,有了一個基本的判斷:小衙內眾多,不學無術之徒眾多,真正的寒門子弟,幾乎沒有。
李中易雖然有些失望,倒也可以理解,晚唐以降,正是禮崩樂壞,武夫當國的混亂時代。
不同時期的五個中原政權,無一例外,強調的都是富國強兵,鄙視被無一用的書生。
由於連年征戰,民生異常之凋敝,從根源上來說,寒門子弟要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想通過遠沒有規範化制度化的科舉,幾乎就是痴心妄想。
很多讀書人,迫於生計,只得通過進入各地藩鎮的幕府,把軍閥們伺候好了,才有可能打開做官之門。
遠的且不去說他,本朝開國的首相王竣,就是極端鄙視讀書人的典型。這位爺,曾經當著很多人的面,將唾沫吐到某個文士的臉上,這簡直令斯文掃地。
在李筠的藩地,從州刺史以下,包括縣令在內,竟然全是武將出身的丘八撕殺漢。
這種搞法,就頗有些紅朝初立,武夫轉業地方,掌握各地行政大權的韻味。
只可惜,李筠搞的形似神散,最終,因為反宋,被趙老二奪了性命。
中午,李中易設宴款待劉金山。酒酣耳熱之際,開封府衙的現狀,他也已經了解的比較透徹。
話說。吳廷祚當上判開封府之後,做事很有些魄力。直接把府衙里的老官僚們拋在了腦後,獲得重用的幾乎全是他的幕僚官。
等李中易殺回馬槍的時候,吳廷祚在開封府衙之中,已是仇人遍地。
俗話說得好,擋人財路,比殺人父母還要可恨!
吳廷祚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把開封府衙之中的既得利益集團給晾到了一旁,獨吞了好處。豈能不招人恨?
李中易心想,這還真是件稀罕事情,不過,吳廷祚出身於草莽,不怎麼讀書,終究還是露出了難看的吃相。
這官場之上,講究的就是個井水不犯河水!
開封府衙,吏戶禮兵刑工,六房之中的吏首犯了貪罪,要殺要剮。隨便。可是,上官卻不能一腳踢開這六房,自己另起爐灶。新搞一套。
李中易這一次重回開封府掌舵,心氣其實並不高,他身處嫌疑之地,只要柴榮不死,最好還是莫折騰。
所以,吃酒的時候,李中易就給劉金山暗中交了底,前規照舊!
劉金山得了李中易的準話,心頭一直懸著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回到了肚內。
酒足飯飽,消息落實。劉金山興高采烈的走了,李中易也放下架子。親自送他出了客廳。
等李中易迴轉的時候,唐蜀衣有些疑惑的問他:「為何對他如此客套?」
李中易笑道:「堡壘永遠是從內部被攻破的,非常時期,人心要齊。」
唐蜀衣原本就不笨,她立即意識到,李中易的行事風格,有了顯著的變化。
實際上,李中易一直是個外和內剛的性格,表面看起來溫文爾雅,不輕易動怒,實際上,有些事情上面,多多少少有些小心眼。
現在,經過寢宮的險惡之後,李中易徹底敞開胸懷,很多事情都看透了,沒有繼續放在心上。
管他白貓,黑貓,能夠掌握大政,才是好貓!
換句話說,李中易受了嚴重刺激之後,比以前更務實,行事也會更低調。
如果,以李中易現在的心境,他領兵北進之後,只要捉住了耶律瓶,就會馬上撤走。甚至,故意裝作徉敗一仗,以免因為皇室的猜忌,惹來殺身之禍。
吃一大塹,還不長一小智,那就活該要更倒霉了!
如今的李中易,家大業大,他若是完蛋了,父母雙親誰來奉養?
另外,後院如此之多的美嬌娘,肯定會因為失了靠山,被權貴們瓜分一空!
成王敗寇,自古以來,就是明確的遊戲規則!
距離五堂伯李錦江登門求援,已有五日,李中易卻始終沒有去見柴玉娘。
奇怪的是,公主府那邊一片寧靜,李中易這個開封府的老大,始終未見柴玉娘送他來見官。
這五天時間內,包括政事堂的相公們,以及各位武將,紛紛就位。
清晨三更天,李中易早早的起床,今日是大朝會,他這個當朝相公,必須參加。
李中易雖然做了宰相,生活習慣卻和以往大致相仿,幾乎沒啥變化。
因為早朝過後,還有政事堂的議事,李中易的早餐,基本很少喝粥。
唐蜀衣親手做了一碗手擀羊肉臊子伴面,撒上蔥花,滴幾滴黑芝麻磨成的香油,端到桌上,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李中易左手抓著一張雞蛋薄烙餅,一口餅,一口面,吃得十分痛快。
來到這個世界上,李中易最厭惡的吃食,其實是羹。好好的青菜,鮮嫩的羊肉,非得要一鍋煮得稀巴爛,令人難以下咽。
吃罷早飯,李中易淨過手,在唐蜀衣的服侍下,換上紫袍玉帶,戴上朝冠,罩上烏黑的官靴。
一切整理完畢,李中易緩步踱出漱月閣,登車行駛到了李府正門。
這時,正門前,宰相的儀仗已經排開,元隨們也已各就各位。
按照周制,宰相的儀仗,極為顯赫驚人。僅僅朝廷發放俸祿的元隨,就從幾十名,瞬間突然百名,達到了一百單八名的程度。
李中易還是參知政事的時候。代表宰執的清涼傘,只有一柄。如今,卻是三柄。前後中,各一柄。
另外。李中易以前沒資格享用的弩手元隨,現在,也被堂而皇之安排在了馬車的兩側。
周隨唐制,但是,某些地方卻又頗不相同。比如說,大朝會之時,參知政事其實並無座位,可是。宰相卻可坐而論政。
如果說當上宰相之後,所帶來的福利待遇,這一條令李中易非常舒暢。
不僅如此,從此往後,李中易再見柴榮、小符貴妃和皇太子的時候,不僅免跪,而且還有座位。
李中易畢竟是現代人的人格思想,說句心裡話,他一直非常鄙視跪拜之禮。現在,他終於有資格擺脫某些禮儀的束縛。在形式上擁有了較為的人格尊嚴。
宰相之尊,位極人臣,李中易登車之後。李雲瀟大聲喝道:「相公上朝嘍。」
「呼呼……啪……」領頭的一騎元隨,揮舞著手裡的長鞭,在空中轉了好幾圈,蓄足了力之後,猛的擊打在了地面上,發出令人刺耳的鞭響聲。
緊隨其後的是,八名高舉「銜牌」的元隨,當先一牌上書幾個醒目的金漆大字: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宰相的銜牌,在明亮的燈籠光線映射下。熠熠奪目,令人一眼可見。並且終生難忘!
頭塊銜牌過去之後,第二塊銜牌。上書「特進」二字。其後的銜牌,分別是開國逍遙郡公、太子少保、徐州牧、朔方節度使、翰林學士承旨、開封尹等等,令人眼花繚亂。
元隨的隊伍之中,有人專門高高挑起燈籠,燈籠皆是一樣的制式,印上了李中易最顯赫的身份: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本朝體恤民生,禁止在早朝時,鳴鑼開道擾民。為了區分官僚體系之中,各位老大們的權勢和地位,按照規矩,響鞭的次數和燈籠上的字體,也就成了彼此分高下的標誌。
別看李中易出門不算早,可是,到達宮門前的速度,卻並不慢,可謂是後發先至。
原因其實很簡單,路上遇見的所有官員,都必須避讓到路旁,等李中易的車駕儀仗過去之後,這才可以繼續上路。
李中易下車的時候,回頭望了眼跟隨自己上朝的儀仗隊伍,心裡多少有些小小的得意。
難怪,林副統帥要說: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醒掌天下之權,醉臥于美人之膝,以李中易如今的地位,其實大致享受到了其中的滋味。
不同的是,李中易如今所擁有的特權,並不穩固和牢靠,稍有風吹草動,就可能丟掉來之不易的勝利果實。
李中易手捧象笏板,正欲邁步走進宮門,卻見一個宮中的內侍,屁顛屁顛的奔到他的面親,跪下行禮說:「請相公上馬進宮。」
借著宮門前通明的燈火,李中易赫然看見,一位小內侍牽著一匹掛著紫色韁繩的白馬,正眼巴巴的望著他。
哦,是了,本朝一向優遇宰臣,凡是政事堂內的真宰相,皆有資格騎馬進宮。
因為資歷尚淺,歲數過於小的緣故,李中易猶豫一下,並沒有馬上乘馬進宮。
不過,李中易稍作思考,便果斷下了決心,能夠騎馬,又何必走路呢?
以前,李中易聽過一個笑話,某地級市委,新購買了一批進口的皇冠車,打算配發給領導們做專車。某位不知趣,想顯示他自己廉潔奉公的副市長,居然把車退回給了機關事務局。
這位副市長開了個「好」頭,市委的領導們,誰都沒敢去坐舒適的新車。
結果,不到半年,那位副市長就因為累計三年裡,收了各個部門的年節土特產,價值三萬塊,被判了三年徒刑。
一萬塊判一年,三萬塊判三年!眾怒難犯,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