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拜師

  飯菜真好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我跟著張屠夫沒少吃肉,可像這樣香甜可口的飯菜我還是第一次吃。

  以至於,後來高黑子聽說我愛吃羊骨頭燉酸菜,買了一整隻羊嘗試著不同的羊骨頭燉酸菜做法,可我就是沒吃出來今天這頓飯的味道。

  「嘯天啊,下午有活嗎?」飯間,李瘋子向我問道,我神色拘謹地搖了搖頭。「下午,要是沒活的話,一起和他們學習吧!」李瘋子向我徵詢道。

  「學習?學什麼?」李瘋子的話讓我感到困惑,但我還是向李瘋子點了點頭。因為沒有人喝酒,飯很快吃完了。坦白地說我沒吃飽,可不好意思再吃了,真讓我管夠吃的話,我想我一個人能把桌子上的飯菜都吃了。

  碗筷收拾下去後把飯桌留在炕上。我看到本固和枝榮滿臉不情願地從抽屜里拿出半截鉛筆和幾張報紙。根深則是在嘴裡說道:「這羊該放了,再不放就踢圈了!」邊說邊急匆匆地走出家門,像是很怕留在家裡似的。

  李瘋子看著走出屋子的根深表情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從抽屜里給我拿出了一整根鉛筆和半張報紙。枝榮看到我手中的整支鉛筆,表情嫉妒地又嘟起了小嘴。

  「嘯天,你今天是想學認字,還是學算術?」李瘋子向我問道。「認字!」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李瘋子嘴裡說的算術是什麼。「好,那今天就先學認字,以後再學算術。我就先從你的名字開始教你吧,等將來出息了,你得給人簽字啊!」李瘋子向我打趣道,我難為情地把頭給垂了下去。

  經過一下午的學習,我不僅學會寫自己的名字,還學會了五十多個漢字,讓本固和枝榮視為洪水猛獸的學習,我卻是學得如醉如痴,李瘋子對於我的表現驚愕不已,連連誇我說「嘯天將來必成大材,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從李瘋子家裡出來,已經是日落時分。我一路上是走走停停,用手上拿著的木棍在雪地上練習著自己學會的字,不會的時候就小心翼翼地拿出練字的報紙對照著寫,不知不覺就到了家,似乎今天的路比以往要縮短了許多。

  張屠夫還沒回來。望著已經住了多年的屋子,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覺得屋內的陳設是那樣的骯髒凌亂。

  我開始學著李瘋子家的擺放收拾起屋子。把火盆點上也放到炕中間,把從來沒有疊起的被子也疊放整齊地擺在炕頭,把積攢幾年的污漬痰跡從地上打掃乾淨。最主要的是我還燒了一鍋開水,我想把自己那雙多年不見肉色的雙手洗出來。

  可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我那雙手都已經被熱水燙得發紅了,我也只不過把手背略微洗出點本色,指甲和皸裂深處的泥垢依然不見起色,好像泥垢和肉長到了一起。

  正當我忙活之際,張屠夫帶著一身酒氣從外面走了進來,乍然看到被我收拾得乾淨利索的屋子像是有些不習慣,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把手上拎著的半個豬頭往灶台上一扔,在撂下一句「收拾一下」後便倒頭就睡。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每天都跟丟了魂似的,天天滿腦子都在想著去李瘋子家。李瘋子教我認識的字早就被我寫的滾瓜爛熟,尤其是自己的名字,不知道在雪地上寫過多少遍。

  沒事的時候我就收拾屋子,把那只有兩層布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還在每次吃飯前都去洗手,讓從不洗手的張屠夫那看向我的眼神就跟看李瘋子一樣,估計他以為是李瘋子把他的瘋病也傳染給我了。

  雙手也因為經常去洗,逐漸褪掉肉皮上積攢下來的泥垢,雖然看上去依舊很粗糙,不過已經恢復了肉質的本色。我因為實在經不住內心的煎熬,在一次與張屠夫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向他提出了想去李瘋子家學習的想法。

  「媽了個巴子,一個殺豬的學什麼認字,有啥用?」張屠夫沒同意。我從小就已經習慣了逆來順受,他沒同意,我也沒再堅持。只是打那以後,我每天都是鬱鬱寡歡地過著日子,與張屠夫很少有說笑。

  轉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很晚才回來的張屠夫,出奇地沒有喝醉,手裡還拎了一個大紅燈籠和一副豬下水。他把大紅燈籠交到我手上,本以為我一定會很高興,因為以往只要他一拿回燈籠我就高興的不得了,還會在燈籠里點上油捻子,掛到大門前。

  可是這次我卻只是默不作聲地收好燈籠,把那副豬下水拿到灶台上準備去處理。「媽了個巴子的,整天哭喪個臉給誰看呢,大過年的就不能喜慶點,那副下水不是給你吃的,明天給李瘋子送去,拜師不得送點見面禮啊!一個殺豬的學認字有啥用,還能當飯吃?」

  我一聽就明白了張屠夫的用意,心裡的那股高興勁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歡天喜地地拿起燈籠向大門外走去,我要把燈籠掛在大門口。

  第二天清晨,沒想到張屠夫比我起的還早。自從上次從李瘋子家回來後,我就已經養成習慣,那就是早上起來洗臉。

  我沒有著急去李瘋子家,而是點火做起飯來,我高興得不餓,可我得給張屠夫做口吃的。從昨天他答應我去學認字,我就覺得他這個人其實對我挺好,每次出門幹活都不忘了給我捎回來點好吃的,只是我以前一直都沒有體會到他的好而已。

  人就是這麼回事,如果你認準了一個人的好,那麼他做過的點點滴滴你都會從中找出好來。當然,如果你認準了一個人壞的話,那麼他做什麼都不對,在後來的人生中我就遇到過這樣的人。

  看我拿著豬下水要出門,正在低頭吃飯的張屠夫抬頭向我說道:「把那個燈籠給那小丫頭帶上,那小丫頭不賴。再有,以後你得叫人家李瘋子為先生,拜師的時候得磕頭。」我使勁地點著頭。

  看見我的到來,最高興的莫過於本固了。扔掉手上的紙筆就要去拿嘎拉哈,結果被李瘋子喝止住。我則是在李瘋子噓寒問暖中突然跪了下去,這一舉動震驚了李家所有人,就連那從不給我好臉色的枝榮也是一臉驚愕地地盯著我。

  李瘋子在剎那間的愣神後一把將我扶了起來。「孩子,你這是幹什麼,出什麼事了嗎?」李瘋子語氣迫切地向我問道。「先生,我、我想拜你為師。」我怯懦地說著,心裡的緊張讓我說話有些結巴。

  「唉,我以為什麼事呢,嚇死我了,現在不興這個了。」李瘋子長舒了一口氣說道。我還以為他不想收我呢,正要再次向他下跪。就聽李瘋子接著說道:「你想學文化是好事啊,但你不要叫我師父,叫我老師!」李瘋子語重心長地向我說道。

  「老師!」我低聲重複了一遍。「唉,這就對了,以後你就叫我老師,他們都是你的同學。」說完,指了指本固他們幾個。「同學?」我在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們是同學嘍!」本固第一個蹦起來,滿臉的興奮。枝榮則一臉不屑地撇了撇嘴。我討好地把燈籠送到小姑娘面前,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誰稀罕!」小姑娘嘴上雖然這樣說,可一雙不大的眼睛卻像是掉進了燈籠里。

  「咱們把燈籠掛出去吧!」本固從我手裡接過燈籠,扯著我興高采烈地向門外走去,枝榮則緊緊地跟在我們後面,李瘋子在一旁露出慈祥的笑容。

  吃過午飯,便又到了我魂牽夢縈的學習時間了。看著我熟練讀寫著李瘋子教過我的文字,李瘋子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在嘴裡不停地叨咕道:「好、好!」。

  今天李瘋子我學會了漢語拼音,臨走時他還特意把一本漢語字典塞到我手裡並囑咐我好好保管。正是得益於這本字典,我學會了很多漢字,以至於多年以後我依舊能清楚地記得一些漢字在漢語詞典中的位置。本固一直把我給送到村口,再三叮囑我第二天早點來,我也是滿口答應著,一路上默讀著漢語拼音回到家中。

  由於是過年期間,所以張屠夫也沒什麼活計,我也就閒了下來,每天早早地就到了李瘋子家去學習。一段時間下來,在李瘋子的言傳身教下,我不但學會了算術,學會了繪畫,還學會了李瘋子教給我們做的廣播體操。

  我就像一塊海綿一樣,被浸泡在知識的海洋里,不停地汲取知識的水分。李瘋子在教給我知識的同時也經常給我們講他過往的生活經歷和他對社會、對人生的看法。可惜的是,當時的我從來沒有仔細揣摩過他對生活的態度,否則又怎會有我這不堪回首的人生呢?

  隨著我長時間地在李瘋子家學習,一個無法避免的問題就逐漸顯露出來。雖然李家所有人都沒有因為我中午在李家蹭飯吃表現出任何不滿的情緒,但我自己不能當作什麼事都沒有啊。於是,我開始找各種藉口在臨近中午飯點時間離開李家。

  最初的時候他們也被我編的各種理由糊弄過去,畢竟我也有自己的活計要做,所以他們也就相信了我的話,可後來我的伎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和他們說中午要回家幹活,於是走到村口外開始在雪地里徘徊。我每次都要在外面溜達一段時間,估計他們吃完飯了再佯裝著吃飽了的樣子回去和他們一起學習。

  然而這一次正當我在村口溜達的時候,本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對於他的突然出現,我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解釋著說自己記錯了,今天沒事正想回來呢。本固倒也沒說什麼,我倆有說有笑的回到了李家。

  李瘋子見我回來,也沒多問,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教我文化知識。我本以為這次又把他們騙過去了,可是就在我要回家的時候,李瘋子突然問了我一句:「嘯天啊,要是不忙的話,你和本固白天幫我收拾收拾羊圈,中午就別來回跑了。」

  我立馬明白了李瘋子的良苦用心,已經跨出房門的身體都沒敢稍作停留,在使勁地點了點頭後,便急匆匆地走出院外,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那噙滿淚水的雙眼。

  打那以後除了張屠夫讓我幫他打下手外,我幾乎就長在了李家。

  期間,李瘋子還給我做了一件羊坎肩,和他那幾個孩子穿的一樣。他還用羊毛給我做了一支毛筆,也和他那幾個孩子的一樣,也許在他心裡,他已經把當成了他的孩子。

  春天,我們一起剪羊毛。夏天,我們一起割青草。秋天一起掰苞米,冬天一起去鑿魚。我們一起喊著民謠嬉笑打鬧。

  「明天禮拜,上山挖菜;挖菜餵小豬,小豬長得快;過年殺二百,一斤也不賣;肥的焅油,瘦的炒菜;豬毛賣,豬糞獻給農業學大寨;豬尾巴根請客,豬尿澆白菜。」每當這個時候,本固就會把屁股撅起來,學著豬的樣子誇張地晃動著,逗得我們大家是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