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按理說這幾日,小滿和周攻玉是不能相見的,可就在大婚前一天,周攻玉換了便服出宮,約她在姜府的後門見。

  小滿去找他的時候,姜馳從她身側經過,二人皆是目不斜視,彼此沒有說一句話。

  等小滿走遠,眼看著身影就要消失在廊廡的轉角時,姜馳回頭看了她一眼。

  一雙眼眸,稱得上是黯淡無光,灰敗到毫無希望。

  姜府掛滿的紅綢,映入他的眼瞳,艷得像是一團火,將心底不該宣之於口的情意,全部焚燒成灰燼。

  後門沒有打開,也沒有人在那處等著她。

  小滿停下來,疑惑地問白芫:「攻玉哥哥不是約我在此處嗎?」

  門上傳來輕叩的聲響,小滿驚喜地跑過去想要開門,門外的人開口道:「不能打開。」

  「約我見了面,又不肯見我是為什麼?」

  周攻玉輕笑一聲,答道:「不是不肯,是不能。

  明日就能見到了,何必如此心急。

  提前見面不吉利,會壞了規矩,他們說要守住這三日,才能長長久久。」

  可他與小滿之間,哪裡來的長長久久,不過是虛妄,說出來自欺欺人罷了。

  好在小滿也沒有反駁什麼,由著他去了,還說:「我不心急,不見就不見。」

  「是我心急。」

  周攻玉的聲音又輕又淡,像是在訴說自己的情意,一字一句都溫柔至極。

  「雖不能見到,能聽見你的聲音也好,這樣應當不算壞了規矩吧。」

  小滿的心臟跳得飛快,手掌輕貼在門板上,聽著他的聲音從門縫中透過來,心底柔軟像是一團輕飄飄的柳絮。

  「明日就能見到了。」

  「那件嫁衣可還喜歡?

  試過了嗎?」

  「試過了,我很喜歡,就是太重了。

  還有禮冠,我的脖子都要被壓斷了。」

  小滿說起這件事,語氣中帶了幾分怨念,一想到要架著這些東西幾個時辰,她就覺得頭疼。

  周攻玉猜到她會這麼抱怨,寬慰道:「我已經讓工匠做輕些了,沒想到還是這樣。

  明日你讓侍女輸個簡單的髮髻,在馬車中將發冠取下,待下馬車時再戴好。

  我讓人免去了一部分不必要的俗禮,你也能少些勞累,早去歇息。」

  「原來還能免去啊,祭拜都沒了嗎?」

  「這些俗禮本就不必要,自然能免去。」

  周攻玉說的容易,小滿也當了真。

  殊不知在這之前,因為削減大婚的流程,他和禮部的臣子議論了近半月,朝臣爭得臉紅脖子粗,還是無法使他動搖。

  最後折中的商量了一番,才讓禮部的人不至於氣到撞柱明智。

  與周攻玉成婚這件事,並非她所願,說是身不由己也不為過。

  可再次喜歡他,卻是自己的選擇。

  既然知道自己的心,便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人活一世,還是要讓自己少留些遺憾。

  「攻玉哥哥,明日我就嫁給你了。」

  她隔著厚厚的門板,聲音傳過去,細若蚊鳴,卻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周攻玉抬手,輕輕摩挲過門上斑駁的紅漆,好似能觸碰到門後的小滿。

  「等我。」

  ——

  大婚之日真正到來的時候,小滿才有了新嫁娘的緊張感。

  從前對她來說就像是做夢一樣的事,如今就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嫁衣華貴,層層疊疊的堆上身,走路時都能感到厚重。

  黃金珠翠做成的禮冠沉重的壓著,步搖隨著走動的步子,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今年的花朝節,被太子大婚的風頭給蓋了過去。

  十里長街的紅,迎親隊伍一眼望不到盡頭。

  今朝的規矩,出嫁多在黃昏。

  小滿整整一日都在被人按著梳妝穿衣,身上仔仔細細地裝扮好,周圍的侍女和嬤嬤走動個不停,來來回回幾乎要晃花了她的眼。

  嬤嬤再三交代,不讓她吃太多東西,怕耽誤了娶親,小滿只喝了一碗雞絲粥。

  待到鑼鼓喧鬧,爆竹聲響起的時候,白芫急忙將扇子遞給她,讓嬤嬤攙著出去。

  新婦以扇遮面,要等拜過堂,行過禮才能取下。

  小滿穿著一身艷紅如火的嫁衣,在眾人的歡呼喝彩聲中,緩緩走過那條爬滿了紫藤蘿的長廊,堂中的海棠盛開,花影婆娑,風一吹,花瓣簌簌落下,打著轉飄到她的肩發上。

  那位舉世無雙的太子殿下,看到新娘出現後,朗然一笑的風姿,是三月里最動人的春色。

  瞥見這一幕的眾人,皆是面露怔然。

  姜馳作為親兄弟,要攙扶小滿登上馬車。

  縱使二人再有隔閡,也要盡力維持住表面的親情。

  周攻玉看向姜馳的眼神顯得有些危險,審視著他的動作,只要有半點不得體,過了今日,就能立刻要了姜馳的命。

  姜馳扶著小滿的時候,只敢扶住她的手臂,斂目看向披滿了霞光的嫁衣。

  小滿低頭時,步搖晃動,無意沾上的海棠花瓣從髮髻落下,落到了姜馳的臂腕。

  他眼中微動,默不作聲地等她上了馬車,手臂還小心的微抬著,等轉身無人看見後,才輕輕拈過落花,在手心攥緊。

  花朝節,女子會給心上人送花,收了花的人,會與她長長久久。

  今日是花朝,是姜小滿成親的日子,與她長長久久的人是周攻玉。

  迎親的隊伍一直到了皇宮,路上有重兵把守,以防被人鬧事中途出了差錯。

  周攻玉說簡化了大婚上的瑣事,果真不是再騙她。

  她擔心在馬車上摘了禮冠,下去的時候戴歪了要出醜,也就沒有摘,靠著車壁勉強歇息。

  因為人太多,她做完這一切被送入東宮的時候,還有些渾渾噩噩的不真實感。

  酸痛的脖頸卻提醒著她,一切都是真的。

  與周攻玉拜天地,成為太子妃,都真切的發生了。

  按照旁人的話,周攻玉與她行過合髻禮,還要說一大段的祝詞,小滿皺著眉,恨不得立刻將頭上沉重的發冠取下。

  周攻玉察覺她的不適,便對一旁的人說:「這些便免了吧。」

  侍女是周攻玉的人,自然也聽他的話,順從地帶著一干人等出去了。

  身為太子,也需要筵宴賓客,小滿還要再等待許久。

  此時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她折騰了大半日,已是疲憊不已。

  周攻玉為她取下發冠,小心地整理被步搖勾住的髮絲,低聲說道:「我會早些回來,你先用膳,實在累了便先歇息。」

  小滿坐在鏡子前,睏倦地點了點頭。

  周攻玉見她眼皮都快抬不起來了,不禁笑道:「真的有這麼累嗎?」

  還想再說些什麼,門外的阿肆就開始催他。

  「你快去吧。」

  人走後,小滿趴在桌上休息,等侍女送來晚膳才將她叫醒。

  周攻玉的寢殿以往都是整潔到一絲不苟的,如今布滿了喜燭紅綢,喜慶到讓她覺得不適應。

  白芫侍候在一旁,聽小滿碎碎念:「真的好多人啊,我一直害怕自己會不會忘了哪個步驟,原來是有人提醒的。

  就是扇子要拿著,手抬著不能放下就很累,脖子也酸得不行,原來成親是件這麼麻煩的事。」

  「太子妃不高興嗎?」

  聽到這個稱呼,她微微一愣,竟有些悵然了。

  「也不是……」

  用過膳後,小滿的困意也被驅散了大半,索性讓人備好熱水梳洗。

  思忖著周攻玉回來還要許久,她就自顧自地洗完澡鑽進被窩。

  侍女都被周攻玉吩咐過,也沒有阻止她。

  周攻玉沒有耽誤太久,然而等他回房的時候,小滿還是睡下了。

  軟和的被褥裹成了一團,頂端露出她半個後腦,髮絲凌亂的鋪開,紅黑相稱,有種奪目的美艷。

  周攻玉坐在榻上,靜靜地看了她半晌,許久後才伸出手撫過她臉頰。

  本來睡熟的小滿,臉頰忽然觸到冰涼的手指,皺眉往被窩裡縮了縮,小聲嘟囔了一句。

  注視著她的人輕笑一聲,也不再逗弄她了,起身喚人備水洗漱。

  燭火被滅了幾盞,留下一支喜燭默默地燃著,火苗跳躍,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寢殿中仍是昏暗不明,看不清什麼東西。

  正是因此,夜裡小滿迷迷糊糊地醒來,全然忘了自己與周攻玉成親這回事,還以為是在自己的房間,睡眼惺忪的地掀開被子準備爬下床榻喝水,驀地按到身側有人,才驚恐地瞪大了眼,不知所措地僵住身子。

  周攻玉不以為意,起身揉了揉她的腦袋,嗓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問道:「要喝水?」

  小滿點了點頭,周攻玉遂下榻去,倒了茶遞給她。

  「還不算太涼,少喝些,若真的渴了我讓人取熱茶來。」

  一番折騰後,等再躺下的時候,她是怎麼也睡不著了,背對著周攻玉發呆。

  從前也不是沒有和他睡在一起過,但那兩次都是她睡著了,什麼也不知道,這次清楚地感知周攻玉躺在一旁,呼吸近在耳側,實在是無法安眠。

  小滿兢兢戰戰地躺著,再也不敢亂動了,生怕自己一會兒就跟他貼在了一起。

  待到身側人呼吸平穩,聽著像是睡著了。

  她正要往被窩裡鑽,卻聽周攻玉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他嘆了口氣,語氣略帶無奈。

  「小滿,你壓到我頭髮了。」

  小滿立刻往靠牆一邊躲,被他一把拽進懷裡。

  二人身軀相貼,隔著薄薄的衣衫,依舊能感受到彼此的熱度。

  周攻玉感覺到她身子繃緊了,打趣道:「睡不著,那要不要試試?」

  不等小滿開口說不,他便翻身將她壓制住。

  吻落下去的時候,她沒有再推拒。

  髮絲相纏,呼吸可聞。

  在寂靜的夜裡,那些黏膩的聲音顯得如此清晰,清晰到令人臉紅。

  小滿略微仰起頭,潔白的脖頸往下,是一片雪白的肌膚。

  周攻玉輕咬她的肩頸,留下一片紅痕。

  髮絲掃過她裸露的肌膚,激起一陣顫慄,她小聲道:「能不能算了?」

  她忽然有點害怕。

  周攻玉停下,呼吸微亂。

  「你說呢?」

  「我覺得還是算……唔!」

  她驚地說不出話,慌亂去抓周攻玉的手。

  周攻玉聽到她的聲音後,溢出一聲輕笑。

  「乖一點,我不會太過分的。」

  平日裡執筆的修長手指,用在解衣帶上也十分靈活,輕柔的衣料脫落,被隨手丟開。

  小滿捂著臉不敢看他,一個勁兒往被褥中鑽,又被扯出來按住。

  周攻玉的手掌攏著一半柔軟,用誘哄的語氣安撫她,指尖落在哪裡,就在哪裡點了一團火似的。

  從小滿嗓間溢出的每一聲細碎輕吟,對周攻玉而言,都是致命的毒藥。

  身軀相疊,細腰彎出一個難言的弧度。

  一簇燭火輕搖,隱約能照見起起伏伏的人影。

  微妙的聲響持續了許久,小滿再一次口渴要求喝水,才讓周攻玉消停了些。

  她總算是明白江若若為什麼要說讓她別害怕了,原來是這個意思。

  要說嚇人……也確實挺嚇人的,和書上說的差遠了,果然還是要眼見為實。

  天色將明的時候,周攻玉為小滿扯了扯被子,她睜開眼,不滿道:「你別弄我了……」

  周攻玉愣了一下,問她:「很疼?」

  要說起這件事,周攻玉已經是在極力克制,悉心照顧她的感受,每次都會注意到她的表情,以盼能給她帶來歡愉。

  但再如何,也會有情難自控的時候,還是將她折騰到了哼哼唧唧的流眼淚。

  小滿說話的時候,嗓子還有些啞。

  「我困,你不要跟我說話了。」

  她閉著眼繼續睡,眼上落下一片溫熱,一觸即離。

  「好。」

  等小滿再醒來的時候,本以為周攻玉早就離開了,然而卻聽到了一些響動,揉了揉眼睛正要扭頭。

  「先別動。」

  周攻玉扶著她的身子。

  小滿側目看去,發現周攻玉無聊至極,將她的一縷頭髮與他的編成了複雜的辮子。

  連她都不會編,怎麼堂堂一個太子還學這種東西。

  「你怎麼還會編辮子?」

  周攻玉溫聲道:「從前見惠貴妃給凝玉編過,覺得好看便記下了,好久之前便想為你編一次了。」

  好久之前,到底是多久,連他都快記不清,應當有三年了。

  小滿眨了眨眼,說道:「真好,那你現在可以給我編頭髮了。」

  周攻玉抿出一抹笑意。

  「是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