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韓拾離京的事,並沒有被耽誤什麼。
只是他心中越發不安,擔憂起小滿日後的處境,甚至開始後悔,當初帶她回京也許就是件錯事。
如果她沒有回京,就不會重新遇到太子,也不會一心想要興辦女學,遭受外人的非議和詆毀,她應該還在益州種花養草,每日想著去哪兒玩樂。
深宮裡的陰謀算計,本是不該與她有關的。
心中這份愁緒,絲絲縷縷地纏繞著他,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出口。
告別過親友後,樓漪和韓拾一同離開京城,看出韓拾心中愁悶,她便問起了小滿的事。
樓漪牽著馬,髮髻上的銀飾撞擊著,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你在擔心小滿姑娘?」
韓拾看向她,笑道:「怎麼,你想要安慰我?」
她冷哼一聲,沒有作答。
韓拾習慣了她這副模樣,當初在沙場上,他受了重傷神志不清,只是隱約聽到了銀鈴聲,睜開眼就看到了樓漪,她臉上是關切和恐懼。
但發現他醒來後,樓漪立刻就換了一副表情,像是在說「你怎麼還沒死?」
「我真是沒見過你這麼彆扭的女人。」
韓拾喃喃道。
「不說算了。」
「噯,說說說,你急什麼?」
韓拾嘆口氣,又會想到昨日的事。
「我就是害怕小滿做了太子妃不開心,其實有些事我沒好與外人說,小滿她自己也不曾對旁人講過,可能連若若都不知道。
那位太子殿下,是小滿很久以前就喜歡的人。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冬至的燈會上,她和太子手拉手從我面前走過……」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樓漪忽然扭過頭,眼神頗為同情地看著他。
「你再這樣我不說了!」
樓漪整理好表情,收回了羞辱人一樣的目光。
韓拾繼續道:「那些都不算什麼,我第一次見小滿,就覺得她是個很漂亮,很討人的喜歡的小姑娘。
結果等我離京的時候,在雪地里撿到了她。
可能再晚半個時辰,她就會生生凍死在那裡。」
也可能不需要半個時辰。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所幸小滿當日的衣物是紅色,在雪地里還算顯眼,被白雪覆蓋了一層,也能隱約露出衣料的顏色,讓馬夫不至於忽略這麼個活人。
當時她渾身僵冷,面色白到發青,呼吸也很微弱,白的像個瓷瓶,一碰就要破碎了般。
「我當時就在想,這麼好看的小姑娘,怎麼有人把她丟在冰天雪地里不管,她的情郎去哪了?」
樓漪問:「是姜府的人丟了她?」
韓拾搖頭:「她和我說,是太子殿下不要她。」
樓漪聞言,果然也皺起了眉,面上滿是不解。
「我以為太子殿下對她是用情至深。」
他一想到這些,心中又有些煩躁。
「只要小滿能過得開心,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即便我與她緣分不夠,也盼她能順遂無憂,如今還沒嫁給太子,就招人嫉恨了,日後太子再護不住她怎麼辦?
她在宮裡要是過得不好,我此生都難以心安。」
「木已成舟,你不如相信太子,也相信她。」
——
許靜好的所作所為,周攻玉沒有瞞著皇后。
從一開始中意許靜好,便是因為她知書懂禮,還是皇后母族的人,沾親帶故的更放心些。
但坑害小滿,卻是觸了皇后的忌諱。
她出身顯貴,又是端莊得體的六宮之主,從來不屑做這種陰損的事,在她眼裡能想出這種不要臉計謀的,和惠貴妃也差不遠了。
許靜好一個高門貴女,算計人的手段如此歹毒,哪裡還敢留在太子的後院。
但終歸是自家人,皇后還是想留些顏面,將人貶出京城算了。
周攻玉不肯,他告訴皇后,無非是給她一個心理準備,而後便一聲不吭,讓人去徹查了許家。
底下貪贓枉法,徇私舞弊的,都被一一揪了出來。
太子對皇后的母族動手,自然是要牽扯出無數的事件來。
連他的舅父都進宮來求情,皇后更是怒不可遏。
皇上本想幫著說情一二,但太子揪出的錯處又是事實,索性由著他去了。
無論太子怎麼折騰,政事始終沒有亂過套,可見手段的強硬,他這一國之君當的清閒,還有什麼好說的。
婚期將近,反而更無法平息。
許靜好的侍女被處死,惠貴妃知道此事,為了給凝玉公主出氣,找了個由頭打了許靜好三十大板。
不等許家人找皇帝去問惠貴妃的罪,便被周攻玉一番清查,折騰得老房子起火,再無法顧忌其他。
這一切,說是許靜好招來的也不為過,許家人恨不得將她扒皮抽筋,更遑論再為她討說法。
周攻玉用一年的時間,將自己溫潤如玉的傳言給摘了個乾淨。
誅殺亂黨,扳倒姜恆知,接著又大義滅親。
樁樁件件的事擺出來,雷霆手段可見一斑。
稱不上溫和賢良,倒是有幾分心狠手辣,表里不一的意味了。
皇后不能容忍母族被削權,去東宮鬧了幾次,周攻玉冷眼看著,也不怎麼理會,待她鬧夠了,才說道:「母后應該與舅父他們交代一番的,總該要習慣,兒臣不會一直聽你們的喜好辦事,更不會再遷就。」
「你這逆子!別忘了,如今你這太子之位,是誰一手抬上來,誰是你的後盾!你這是卸磨殺驢!」
周攻玉將筆擱置在一旁,平靜地看著她,語氣冷淡:「那又如何。」
皇后一頓,瞪大眼望著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你什麼意思?」
「母后以為兒臣是什麼人?」
周攻玉眼帘半搭著,看不清眸中的情緒。
「是好人嗎?」
不是什麼好人,也不算是很壞的人。
皇后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不服管教的周攻玉了。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像以前那麼聽話順從,甚至開始違抗她。
可一直以來,她還是覺得將自己的兒子養的很好,養成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皇子,誰不羨慕周攻玉呢。
她和自己的母族,一直想將他扶持為太子,精心布了這樣的路給他,明明這樣好……怎麼就……就長成了今日這幅模樣。
「本宮將你培養到今日,你不知感恩,還對你舅父他們恩將仇報!」
皇后呼吸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巨大的不解和憤怒,使她面目都有些猙獰。
周攻玉顯得有些事不關己,語氣也是不咸不淡的。
「舅父當我是棋子,我亦如此,何談恩情。
便真是恩將仇報,又如何?」
留著也是給自己添堵,不如早日挖去,早日順暢。
皇后以為周攻玉至少是顧念著親情,無論如何都不會對自己的家人動手。
但她沒想到的是,周攻玉在她的培養下,骨子裡早就沒多少「情意」可言了。
心上為數不多的情意,都給了小滿一個人,對旁人是半分也掏不出來。
他能做個好太子,也不是為了江山社稷,只因為已經習慣了做到最好,做不好會惹來麻煩。
他最怕麻煩,僅此而已。
——
在離大婚還有幾日的時候,小滿回到了姜府。
她是姜府的小姐,面子上總要做足。
太子大婚,自然是頭等大事,提前就開始布置。
除了有個一個宮女給她講大婚的流程以外,其餘瑣碎的事都不需要操心。
在大婚之前,小滿與周攻玉三日內不可相見。
陶姒早逝,沒有生母為她說那些閨房事宜。
江夫人便跟去了姜府,一直為她操辦婚事。
沉寂許久的姜府,因為小滿的婚事重新熱鬧了起來,燈籠也都換成了紅色。
西苑的長廊已經很少有人去,草木瘋長無人修剪,一片蕭條景象。
寒意消退後,紫藤蘿也結了苞,米珠大小的花苞垂掛著,日光透過層層藤蔓,撒下一地金錢似的光斑。
朦朧的光暈模糊了小滿的眉眼,她仰頭看著結滿的花苞,髮絲被風輕拂過,流瀉而下,閃著絲綢般的光澤。
姜恆知遠遠地看到,便駐足不前,凝視著她的側影許久,忽然想起了年輕的陶姒。
從前陶姒才入姜府的時候,西苑賜給了她。
益州栽不出紫藤蘿,她第一次來京,見到這種花便心中歡喜。
後來見此地空曠,就讓下人栽種了紫藤。
紫藤長了滿園,爬滿了長廊。
小滿也要嫁人了。
片刻後,小滿注意到有人來,側目朝姜恆知看去。
他又急忙挪開眼,讓人攙扶著離開了。
花白的頭髮,和虛浮的腳步,使他的背影都如此蒼老,已經看不到那個令人畏懼的權臣模樣。
欽天監選好的良辰吉日,剛好是花朝節。
婚服和頭面早早便送去了姜府,喜服趕製了半年。
周攻玉從見到小滿回來,便在著手準備,不管小滿有沒有要嫁與他的意思,都會為她做一身喜服。
江若若對著那些華貴的金線連連咂舌,說道:「我還從未見過這麼貴重的喜服,太子妃的排場果然不同。」
小滿頭疼地說:「你和平南王成婚,已是如此繁瑣,我要嫁的是太子,那豈不是更麻煩了,聽說還要祭天,那麼多人看著,出了錯豈不是很丟人?」
江若若安慰道:「我當時也這麼想的,夜裡愁得都要睡不著了,可還是好好的,也沒什麼錯處。
你與太子大婚,已經少去了許多繁文縟節,像告祖宗和醮女肯定是用不著了,也沒人敢逼著太子殿下做催妝詩,沒人敢去鬧殿下洞房,你說對不對?」
小滿還是發愁地看著那些金燦燦的禮冠,說道:「成婚要好久,你看那個冠子那麼大,我拿起來都嫌重,卻要戴在頭上,一個時辰下來脖子都要斷了。」
江若若對此深有感觸,目光都帶著同情。
「這倒是,你這鳳冠可是足金的,好看是好看,就是重了點。
不過可見殿下對你的喜愛,旁人見到了羨慕都來不及。」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眼神微微一變。
「小滿,太子殿下……他有沒有?」
「什麼?」
小滿沒聽懂她的話,「什麼有沒有?」
小滿在東宮住了一段時日不說,周攻玉還時常來江府找她,也怪不得讓人猜他行為不端。
江若若也才成婚不久,提起這些事,臉上都在發熱。
「我是說他太子殿下有沒有碰過你?」
她一口否決,回答的很快。
「沒有。」
江若若聞言,便湊近了她,小聲說:「那你知道怎麼做嗎?」
從前連月事都羞於提起的大家閨秀,成了親就變了個性子,小滿也沒想到,迷惑地看著她。
「若若,你……」
江若若見她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羞惱地拍了她一下,說道:「我還不是擔心你會害怕……這事也挺嚇人的。」
小滿一本正經地說:「我從前和人一起編撰過芳菲錄,對這些自然是知道的,生孩子比較可怕,你要是想聽我可以講給你。」
若若擺手道:「不了不了……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
「為什麼害怕,平南王很兇嗎?」
若若尷尬道:「也不是,不是凶?」
小滿的求知慾突然升起,追問道:「那怎麼嚇人了?
他嚇你了嗎?」
若若漲紅著臉,撇過臉,壓低聲求饒:「我不說這些,你快別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