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林菀的傷口不算嚴重,姜恆知連忙讓人叫了大夫。

  程汀蘭突然發瘋,將他氣得不輕,陰著臉讓人帶她回屋子。

  有幾個下人認出了小滿,驚詫地張大了嘴,被姜馳瞪了兩眼,又不敢說什麼。

  「相爺,大小姐病發了。」

  一個侍從急慌慌跑過來稟報姜恆知,程汀蘭一聽,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把推開扶著自己的人,正要來拉小滿,就被姜馳阻止了。

  「娘,回去吧。」

  程汀蘭臉上淚痕未乾,扒著姜馳的胳膊對小滿說道:「小滿,幫幫你姐姐吧,你們是姐妹啊,不能看著她疼死。

  月芙要疼死了,你救救她,你以前救過她很多次,再幫她一次好不好。」

  姜恆知怒喝一聲:「適可而止!」

  姜馳也安慰道:「她不會願意,我們先去看看姐姐,別說了……」

  他的語氣聽著還有幾分規勸的意味,好似是向著小滿一般。

  這些在程汀蘭耳中卻變了意味,她看到了姜恆知臉上的失望,又認為姜馳也開始不耐煩了。

  突然用力反抗,一耳光打在姜馳的臉上,清脆的聲響讓眾人都愣在原地。

  「連你也不要你姐姐了,給我滾!」

  姜馳臉頰火辣辣的疼,偏過頭一聲不吭。

  他害怕自己一抬頭,見到小滿看好戲的眼神。

  程汀蘭不理會姜恆知的話,乞求道:「小滿,你去看看你姐姐吧,我知道你心善,不會看著她去死的,你們是姐妹啊。」

  所有人都齊齊將目光放在了小滿身上,除了姜馳。

  她沉默了片刻,說道:「她是看著我去死的。」

  話音剛落,白芫就拉著小滿離去,她也不反抗,跟著出府了。

  程汀蘭還焦急地說:「去攔住她!愣著做什麼!她走了月芙怎麼辦……」

  姜恆知望著她,臉色愈發陰沉。

  姜月芙已經毀了,若是戒不掉百花泣,別說皇宮,她連一個勛貴都別想嫁。

  小滿卻與她不同,若好好培養,即便做不成太子妃,也能憑藉周攻玉的寵愛身居高位。

  他會盡力把她推到更高的位置,也算作補償了,怎麼可能再讓小滿去做藥引。

  ——

  白芫撐著傘,走得開始腿酸了,不禁說道:「你該使自己習慣坐馬車。」

  小滿正想著相府發生的事,沒注意她說了什麼。

  「你在想丞相府的事?」

  白芫問她。

  她搖搖頭,「我想將我娘的墓挖開,搬走她的棺材,是不是不行?」

  白芫對她各種匪夷所思的想法見怪不怪,「將屍骨從荊州運到益州?

  你瘋了?」

  她嘆氣:「那好吧,我再想想辦法。」

  一直回到書院,路上也不見她提起過相府發生的事,倒像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門口停著一架馬車,白芫一看就知道是太子來了。

  走進院中,映入小滿眼帘的是樹下的周攻玉。

  無論在哪裡,他總是最奪目的那一個。

  衣袍曳地,墨發半束,清雋的眉眼彎起,帶著幾分撩人的風情。

  縱使見過無數次,她仍是停住腳步,不禁在心中感嘆,周攻玉的臉真是慣會騙人。

  付桃有問題請教小滿,卻不見她在書院,只有一男子坐在樹下看書,石桌上擺著茶盞,熱茶的煙氣裊裊。

  男子聽到動靜,側過臉看了她一眼,淺笑道:「可是小滿的學生?」

  付桃見到他的臉,結結巴巴的話都說不完整。

  周攻玉便好心說:「她不在,或許可以問我,我應當也能為你解答一二。」

  付桃就這樣拘謹地請教周攻玉了,他也十分耐心,絲毫不因為這些問題太過簡單而敷衍。

  溫和有禮,又帶著若有似無的疏離。

  一直到小滿回來,周攻玉看向院門的小滿,眼眸中的溫柔簡直要溢出來了,和方才差得不止一點。

  付桃低著頭,低聲叫了句:「夫子好。」

  小滿看向她:「你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沒……沒有了。」

  付桃口齒不清地吐出幾個字,頭壓得極低,抱著書逃也似的離開了。

  小滿疑惑,坐到周攻玉對面,隨手倒了杯茶,問道:「你怎麼來啦?」

  「在宮裡心煩,來看看你。」

  周攻玉的眼眸在樹蔭下顯得幽暗深邃,看著她飲下一杯茶,才緩緩開口:「你方才用的茶盞,我用過了。」

  小滿口中最後一口茶,突然變得難以下咽了。

  她僵硬地放下茶盞,唇上帶著盈盈水光,沒好氣地說:「那你方才怎麼不說?」

  周攻玉淡淡道:「忘了。」

  白芫聽不下去,帶著阿肆蹲得遠遠的。

  即便周攻玉不說,她也知道白芫會將自己的事告訴他,也不奇怪他知道些什麼。

  「你去了相府,有什麼想問的,我會告訴你。」

  一想起相府,她腦子裡都是近乎癲狂的程汀蘭,以及古怪到讓她不適應的姜馳。

  「程汀蘭好像有些不對勁……她好像很痛恨林菀。」

  周攻玉「嗯」了一聲。

  緩緩開口:「林菀和姜恆知有些舊仇,是故意靠近姜恆知,不是什麼藥人,那個孩子的血根本毫無用處。

  姜月芙染上了百花泣,現如今已經戒不掉了,也是林菀在暗中算計,程汀蘭興許是知道了什麼。」

  他語氣平靜,帶著隔岸觀火的冷漠感。

  小滿沒想到他會說的這麼直接,連表情都不起一絲波瀾。

  她咬著唇瓣,手中茶盞逐漸冰冷,她的手指不由地緊了緊。

  「那你,有沒有……」

  周攻玉望著她的眼睛,坦然道:「我沒有。」

  她剛要問林菀想做什麼,想到了一些事,話又堵了回了去。

  那個妻兒都死去的張煦,他若是活著,也一定會想法子報復姜家。

  都是姜恆知咎由自取,一報還一報。

  「那姜馳呢?」

  周攻玉淡淡瞥了她一眼,神色有幾分無奈:「小滿,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討人喜歡。」

  「啊?」

  她眨了眨眼,韓拾也這麼說過她。

  「韓二哥也這麼說我!」

  周攻玉臉上的笑意不減,眼神越發寒涼。

  「有時候,有時候我倒想你不那麼讓人喜歡?」

  膽大包天的人總是很多,一個個都覬覦她,確實令人煩心。

  小滿把他的話當做稱讚,回應道:「你也討人喜歡,你是很厲害的太子,連益州的百姓都誇你。」

  說完,她卻發現周攻玉眉頭微蹙,似乎不是很喜歡這個誇讚。

  片刻後侍女就端著藥碗過來了。

  小滿苦著臉接過藥碗,深吸一口氣,屏息飲淨藥汁。

  周攻玉給她遞去茶水,指尖捻了塊飴糖遞過去。

  苦澀辛辣的藥汁暫時讓她頭腦放空,有人將糖遞到嘴邊,想也不想就低頭含了進去。

  柔軟濡濕的唇瓣觸過周攻玉的指尖,他身子不由地僵住了。

  反應過來做了什麼,小滿也停住,臉色變得複雜起來。

  從前在相府,周攻玉不知餵她吃了多少東西。

  可那時候,二人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更何況如今她是不喜歡周攻玉的,再這麼做,不僅沒有那些旖旎心思,反而是說不出的古怪感。

  緊接著,她突然想到,她剛才有沒有不小心舔到周攻玉的手指?

  一想到這裡,她不禁覺得更丟人了,不等周攻玉說什麼,將他的手拉過來,用袖子用力擦了擦。

  周攻玉輕笑了一聲,聽上去還頗為愉悅。

  「甜嗎?」

  她想把嘴裡的糖吐出來。

  見小滿臉色愈發不好,周攻玉也不好再逗她,將手抽回來,掩在袖中的手指輕微摩挲了兩下。

  「書院這幾日可有遇到什麼事?」

  他知趣的不再提起方才的事,小滿也迅速轉移了話鋒。

  「學生陸陸續續走了幾位,留下的不過十數人。

  我想去找時先生下山,我知識淺薄,心胸眼界都不如她,時先生比我要厲害許多。

  女學的事要一步步來,她這麼厲害,一定比我好多了!」

  周攻玉知道她說的是時雪卿。

  「小滿也很厲害。」

  小滿盯著周攻玉,問他:「兄長他們都認為女學辦不成,你是太子,為什麼沒有說我不行呢?」

  周攻玉手指在石桌上輕叩,眸中盛了細碎的光,笑意凝在眼角眉梢。

  「若是天下女子都如時雪卿一般,會將男子擠下去,也會更加不服管教,他們會覺得面上無光。

  男子天生就壓在女子頭上,因此不能興辦女學,對更多人而言,這是要將他們踩在腳下的事。

  時雪卿這樣的人多了起來,禮法教條遲早要被更改。」

  「那你也認為我不該辦女學的嗎?」

  周攻玉搖頭,只說:「若這是順遂你的心意的事,那也未必不可,你想辦女學,就一定能成。」

  「可你是男子,還是太子,為什麼還會這麼想?」

  要做人上人,就要學會如何用禮法教條穩住自己的皇權。

  那女學不就與他意願相互違背了。

  隨著太陽位置的變動,陽光透過樹蔭照在小滿臉上,她眯了下眼。

  周攻玉起身,袖子遮住她頭頂的光線,說道:「回房好不好?」

  「好。」

  周攻玉的目光掠過放在她背後的紙傘,說道:「傘被白芫帶走了,那你捂住眼睛,我牽著你回去。」

  「牽袖子。」

  他笑了笑:「隨你。」

  小滿早已熟悉這條路,就算捂著眼睛也不妨礙什麼,繼續和周攻玉說起方才的話。

  他問道:「你認為你的女學,能廣遍天下,讓女子和男子一樣讀書習字嗎?」

  小滿:「那肯定不能啊,我哪有這麼厲害?」

  「那你為何執意如此?」

  小滿踩在青石鋪就的小路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只是想,既然我想過女學這件事,那從前也一定有人這麼想過,但是他們都沒能辦成女學。

  若是我第一個辦成了,那後來人也會想,既然有人做過,那她們也可以。

  就像吃一個沒吃過的果子,總要有一個人吃了,旁人知道沒有毒才敢下口。

  比如這是是荒草地,待我走過一次後,便會有第二人第三人走過,荒草地也會被走出一條路來。

  雖然我做的事沒那麼厲害,但也不是毫無意義啊。」

  說完這一大串,她還有些開心,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隱約冒出了點小小的驕傲感。

  半晌沒得到周攻玉的評價,腦袋卻突然被溫柔地揉了兩下。

  「那你既然知道女學暫時無法廣遍天下,我又何必去阻止你。

  靖國史上也曾拜過女相,有過一位監國的長公主。

  也許女子有一日當真能如男子一般讀書識字,但卻不是現在,我也不需去管那百年後的事。

  能者上位,若禮法教條被女子改寫,也是天意如此。

  有真才實學的人,無論何時都不會被埋沒,害怕被女子踩在腳下,想必也是才疏學淺。」

  小滿聽得認真,腳下突然被絆到,一個趔趄往前撲去,又被橫臂攔住,穩穩地抱在懷裡。

  他的手指冰涼,覆在她眼上,將光全部遮住。

  她眼前一片黑暗,使得觸覺聽覺都好似敏感了許多。

  腰間的手臂環緊了些,淺淡的冷梅香縈繞在鼻尖,緊接著,頸項處微微一沉,有什麼壓了上去。

  裸露的肌膚上感受到了溫熱的鼻息和冰涼的髮絲,她身子僵硬著沒動,臉頰微微發熱。

  「你……」

  圈住她的手臂又緊了幾分,沒能讓她繼續說下去。

  周攻玉開口,聲音悶悶地,有些遺憾,又有些委屈。

  「小滿,東宮的紫藤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