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去的路上,白芫不忍問:「你哪來的每月十兩銀子給她?」
雖然她是在太子身邊做事的,十兩銀子實在不夠看,可對於小滿這種無父無母的姑娘,能開口就是十兩,確實不是件簡單的事。
「你不會騙她吧?」
小滿睨了她一眼:「你怎麼會覺得我這麼沒用呢?
我義母在益州有商行,隨給我幾間鋪子教我打理,雖然我不是很厲害,但我在錢莊也存了銀兩啊。」
白芫目光更加懷疑了:「你會賺錢?」
明明她看上去就像什麼也不會的嬌小姐,滿腦子都是奇怪的想法,居賺錢這么正常的事似乎和她不沾邊。
「遊山玩水也要花錢啊,為了去多一點的地方,我肯定要存下好多錢。」
白芫想到周攻玉,便問她:「那你不嫁人了嗎?
你義母給你鋪子是要讓你當做嫁妝的吧?
若你的夫君不讓你遊山玩水怎麼辦?」
「那我可以不嫁給他啊,多餘的錢還能留給若若,這樣不是也挺好的嗎?」
嫁人這件事,無論什麼時候想到,她都只覺得遙不可及。
很難想像自己要擁有丈夫的樣子,尤其是她的丈夫除了她還會有別人。
與其想那些東西,她還不如多籌劃著名出去遊歷天下。
白芫得到小滿的回答後短暫的沉默了。
顯然太子和小滿之間,隔了許多無法解決的問題。
甚至不是喜不喜歡那麼簡單,就算得到小滿的心,他也可能留不住這個人。
在小滿身邊服侍的這些日子,她能感受到她與其他女子的不同,卻始終不明白是什麼地方讓周攻玉對她如此執著。
安穩舒適的東宮沒能讓他安然入睡,小滿的書案卻做到了。
「要是你很喜歡自己的夫君怎麼辦?
會願意為了他放棄出去遊歷,與他安穩地過一生嗎?」
她說這話,還特意加了安穩二字,可實際上怎麼安穩得下來,那裡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是權力的中心。
小滿的腳步微微一滯,又很快恢復如常。
「可人心是會變的,要是我為他放棄了自己的心愿,最後他不再喜歡我,為了其他人辜負我,那個時候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白芫沒有再問了,她是真心實意認為,周攻玉和小滿處於兩個截然不同的天地,兩人根本就不該再牽扯到一起。
江若若在書院坐了許久,一見小滿回來,將茶盞重重一放,神情十分嚴肅:「你近日可曾聽過京中的傳聞?」
除了林秋霜說得那些,她知道的確實不多。
「怎麼了?」
「你先前去請夫子,本就容易遭人背後非議。
京中幾個名士,正在背後議論起你的出身來歷,言語多有詆毀,還說女學是上不得台面的東西,辱了先祖傳下的典籍。
還有些粗俗不堪的言論,我也不好說出口,除了那些文人,竟也有許多不知是做什麼的男人譏諷於你。
分明自己目不識丁,卻嘲諷你誤人子弟,稱女子讀書,就是有悖人倫,拋頭露面不知羞恥。」
江若若是大家閨秀,是連一句粗話都說不出口的,因此有些不堪入耳的話經她說出,便顯得不那麼齷齪污濁了。
但小滿是被名士當面羞辱過的人,那些博覽全書的人尚且如此,換做常人,說出話的話怕是要難聽百倍。
小滿平靜道:「他們說的都是假話。」
江若若見她沒什麼反應,心裡更堵了,咬牙切齒地說:「這是他們不清楚你的身家,你可是一個女子,外人這樣非議編造,你的清白可就毀了,若是都知道你名節有損,以後親事都難成。
你辦女學,對自己根本就是百害而無一利,怎麼就是不聽呢?」
小滿聽到她說名節有損,表情總算是有了些變化,思慮片刻才道:「那會不會連累到你,你還要嫁人的。」
「她們哪裡知道你和我們江府的關係,要找也是找到丞相頭上,可輪不到我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此事是丞相默許,由著你在京中胡來。」
聽到這些,她又放下心來,拉著江若若的手安慰她:「沒關係,我可以不聽他們說了些什麼。」
「你為何就是不肯聽呢?」
江若若就知道是這個結果,氣呼呼地坐下,又說:「兄長臨走前也聽了那些風言風語,氣得飯都吃不下了,還擔憂韓拾不在了,你會躲在被子裡偷哭,特地讓我來寬慰,誰知道你全然不放在心上。」
小滿面帶歉意:「是我不好,沒有想到這些。
玟江水患嚴重,兄長走的時候我都不知道……」
江若若嘆口氣,說道:「這不怪你,連我也未曾反應過來他就動身走了,反倒是那個陵陽郡主是個膽大包天的,竟偷偷跟了過去。
也不知道兄長發現她了沒有。」
「陵陽……跟過去了?」
小滿怔愣住。
「為什麼?」
可陵陽不是總嫌棄江所思棋藝差,怎麼就慢慢變成了這樣……
江若若語氣透露著些許驕傲:「兄長他可是榜首,就算棋藝不如太子殿下,又怎會在郡主面前輸得一敗塗地,無非是讓著她罷了,誰知道郡主對我兄長上了心。」
江家這種門第,一個郡主還是擔得起的。
「那你和三皇子呢?」
小滿記得自從街上被三皇子救過,若若就暗自傾心於他了。
但要若若去主動接近,甚至刻意討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白芫也不免也看向江若若 ,她臉頰染上一層薄紅,微微低眉,小聲說:「我外祖想讓皇上賜婚,但我也不知他意願如何,若是他不想娶我……」
惠妃對自己的兒子期望很高,一度讓他與周攻玉爭奪儲君之位。
雖然她是舞姬出身,卻是眼高於頂,京中的貴女還沒幾個能入的了她的眼,江若若也是一樣……除非周定衡會真心喜歡她。
小滿沒有多做評價,二人又說了些別,順帶婉拒了讓她回威遠侯府的話。
送走若若還不到一刻鐘,書院又來了不速之客。
姜恆知打量過書院的布置,眉目始終沒有伸展。
這麼久以來,礙於周攻玉的威脅,他無法在小滿面前出現。
可事到如今,他已經沒得選了。
「小滿,我聽說你要辦女學?」
小滿本來還面色平和,聽他也要提起這件事,語氣有幾分不耐:「丞相有些話還是不說為好,我不愛聽。」
姜恆知臉色變了變,將險些出口的話壓了回去。
他想起府中的變故,硬是扯出一個慈愛的笑來,「你弟弟滿月禮,你這麼久沒回去,還是去看看吧。」
小滿神情認真,語氣卻帶著幾分迷惑:「你是不是也厭倦程夫人了?」
姜恆知的笑意繃不住了,望向她的眼睛如鷹隼般銳利冷肅。
「你在說什麼?」
「你從來都沒有陪我過生辰,卻要為他辦滿月禮。
你不是一向將我當做姜月芙的藥引,像牛羊一樣養大,為什麼又開始在意牛羊的生辰了?」
她知道自己若真心想要諷刺誰的時候,也是可以做到不留情面的。
「是他有什麼不一樣嗎?
你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了?」
「我只是沒有選擇。
「因為知道小滿總有一日要死,為了自己不會心軟,便無視她疏遠她,好等那一天真的來臨,他能足夠狠心。
「你對我有怨是應該的,但這次,我只是想讓你回去看看自己的弟弟。」
小滿站在學堂的木製地板上,姜恆知站在院子裡。
她站在那裡,正好能平視著姜恆知,不帶一絲的卑下。
「他長大了也會怨你。」
「我會好好待他,也會好好待林菀,不會再犯過去的錯。
小滿,你回來吧,我一直拿你當女兒,我只是……只是無奈。」
姜恆知句句懇切,連目光都顯得沉痛。
小滿聽到他的話,心中難以抑制地漫起了厭惡。
她的母親已經死了,她從姜府出來,僥倖留住了一條命。
可姜恆知又找了一個林菀,將自己的愧疚報於這對母子。
被害的人已經死去,生者所受傷害也半分不少。
分明是不知悔改,還要安慰自己會好好待他們母子。
「我娘的埋骨地在何處?」
她要帶陶姒回益州,去春暖花開的地方,不能讓這男人歉疚時去她墳前叨擾。
姜恆知眼神微動,回答道:「你願意回去了?」
「我只去看我娘。」
「那也好。」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輕飄飄地掃了白芫一眼。
——
時隔已久,過往的一切像是場朦朧的夢境,直到她再次踏進姜府,這個夢才逐漸清晰,拼湊出她十五年的悲歡。
小滿撐著傘走進姜府的大門,好似有陰冷之氣撲面而來,讓她腳步都不由地停滯了。
陶姒的墳墓在相府的後山,從姜府穿過可以不用繞路,小滿自然會選擇近路。
只是她沒想到會多出這麼多的事端。
姜恆知走在前面,她刻意保持了一段距離,彼此都無話可說,說了無非是給彼此添堵。
正當她發呆地撐著傘往前走時,一抹海棠色飛快掠至眼前,猛地撞到了姜恆知的懷裡。
嬰孩刺耳的嚎啕大哭將沉默撕碎,嚇得小滿身子都顫了一下,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接著又是一堆人追過來,喊著:「跑什麼!林菀,你不要不知好歹!」
林菀抬起朦朧的淚眼,扯著姜恆知的袖子,哽咽道:「相爺,晟兒還小,他真的不能放血救大小姐,求相爺,你看他還這么小……」
最先跑過來的姜馳指著林菀,怒氣沖沖地說:「你胡說八道什麼!」
林菀悄悄看了眼小滿,哭聲更大了幾分,委屈萬分地說:「小滿姑娘,這是你的弟弟,求你救救他吧,你知道的……」
姜馳愕然看向小滿,滿目的不可置信:「你……你回來了?」
他的表情是說不出的複雜,不知道是欣喜還是焦躁。
「你不是不肯回來嗎?
現在已經不需要你做藥引了,趕緊滾吧。」
小滿早就對他陰晴不定的態度習慣了,不等她說出什麼,姜恆知就暴怒地訓斥了他。
嬰孩的哭泣聲尖利到她皺起眉,而緊接著又是另一波叫喊聲。
她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僕婦利索地按住了林菀,將吵鬧的孩子從她懷裡搶走,接著程汀蘭陰沉著臉從人後走出,姜恆知正要開口發問,就被她抽在林菀臉上的響亮耳光打斷了。
「賤人!」
小滿神情複雜,抬眼看向姜恆知。
「你是說,好好待她們?」
姜恆知的氣到臉上發青,攥住程汀蘭的手,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程汀蘭鮮少在人前失控,以往的她端莊溫柔,知書達理又體貼下人,幾乎誰也不相信這樣的夫人也會動手打罵。
短短一月,林菀就將她的情緒徹底引燃,使這種潑婦一般的行徑多次上演。
在場除了第一次見的小滿,其他人都還算鎮靜。
小滿往後退了兩步,生怕程汀蘭現在會拉著她去放血。
「你知道什麼!她是個騙子,是她害月芙變成今日的模樣!都是她!」
程汀蘭神情癲狂,似乎是氣急了,拔下金簪胡亂揮著要刺向林菀。
「今日種種,都是你這個賤人從中作梗,你該死!」
除了局外人的白芫和看傻了的小滿,其他人都手忙腳亂的上去攔人。
忽聽一聲痛呼,林菀軟軟倒在了姜恆知懷裡,肩上綻開一團深紅,地上也濺了點點血跡。
程汀蘭被姜馳抱住,終於漸漸冷靜下來,握著染血的金簪,崩潰地癱坐在地失聲慟哭。
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小滿臉色複雜,尚未想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事。
姜馳抱著程汀蘭,抬起臉看著她,眼眸濕潤得像是蒙了雨霧,好似再一眨眼,淚水就會滾落。
「姜小滿……」
她面色疑惑,等他說完。
姜馳卻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就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