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冰涼的髮絲掃在她雪白的頸項,話語貼在耳邊,連同溫熱的氣息,激得她微微顫慄。
小滿使了些力氣,才掰開周攻玉的手。
眼上覆著的手掌溫熱,她臉頰微微發燙,要扯開他的手。
周攻玉無奈道:「不要睜眼,我不碰你便是。」
說完後眼上的溫熱果然離去了,她蒙著自己的眼睛,抿著唇一言不發,心頭湧起了一股莫名的火氣。
也不再去牽什麼袖子了,只憑感覺朝前走,周攻玉伸手去拉,立刻被用力甩開。
「殿下自重。」
「是我孟浪輕浮,以後不會了。」
他凝視著小滿,低聲向她保證了一句。
小滿心中煩亂不已,回房的路線也記混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兒。
周攻玉在她身後一步的距離默默跟著,眼見著她走歪了,便伸手扶了一下。
剛一碰到小滿,她就躲避的往前走了兩步,像是害怕再被他觸碰。
周攻玉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
分明可以忍住,卻又為何鬼使神差地抱住了她。
如此輕浮,又如此……失控。
這般冒進只會把她推得更遠,可他偏就沒忍住。
「我只是想扶你……」
小滿手搭在眉骨處,遮住迎面的日光,低著頭看腳下步子,索性也不蒙住眼睛了。
她悶聲說了句:「不用扶,我自己可以。」
等她到了房門前,周攻玉才問:「我們一定要這樣嗎?」
走進去,眼前是令人舒適的昏暗,身上的暖意也漸漸消退。
小滿本來還算不錯的心情,被這麼一抱擊得粉碎。
「不然呢,我們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周攻玉是她的過去。
從前的她低微如草芥,被人輕賤,偏又時常自作多情。
而他剛好出現,對她好,會哄她開心。
她的世界那么小,偏又遇見了這樣一個好的人,怎會不喜歡他。
世上的好都是相互的,周攻玉能對她好,她卻沒什麼可以回報,便是哪一日他要收回這份好,那也是應該的。
這道理雖然很好想通,可她每次想到都會覺得難過。
可惜她沒什麼能給他的,不然她一定也能對他很好很好,不需要他什麼回報。
她還是想謝謝周攻玉,放棄她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怨恨的。
至少那五年,每次見到他的歡喜都是真的。
「我們不能和從前一樣嗎?」
周攻玉逆著光站在門口,神情隱在陰翳之下。
他一開口,聲線都帶著微顫,好似光線下漂浮的塵埃,輕飄飄的,一吹就散了。
小滿看著他,低眉斂目的樣子十分溫柔,輕輕說了句:「你這樣是不行的,你已經是太子了。」
她不怪周攻玉,卻不可能不介意,也不能再喜歡他。
「世上沒什麼是兩全其美的。」
周攻玉搭著眼帘,平靜的表情下掩著翻滾的暗潮。
他看向小滿,正要說什麼,目光觸及一片翠綠。
就在書案邊上,是一盆梔子,綠葉肥美,一看就是被精心照料的。
她不喜歡紫藤了。
掀起暗潮的是不甘和嫉妒,將他的溫和冷靜撕碎,目光再抬起時,還帶著幾分陰鷙。
「你喜歡韓拾?」
僅是問出這句話,都讓他心底不由一沉。
「對不對?」
喜歡韓二哥?
小滿微微一愣,又想起了臨走前韓拾在她頰邊印下的吻。
看到她的沉默和面上神情,周攻玉眼中只剩森然一片。
「若是我說,我只喜歡你呢?」
她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詫。
「可你是太子,可以換個人喜歡。」
周攻玉笑出聲,笑意卻未達眼底。
「換個人喜歡?
小滿,那你不喜歡韓拾,喜歡我好不好?」
「……」這都是什麼話。
她忽然不想再和他說這些東西了,現在的周攻玉簡直是在胡攪蠻纏。
小滿面色微凝,盯著他不說話。
周攻玉知道自己不能再說了,若是再說下去,一切都會前功盡棄。
他語氣近乎討好,半哄半勸:「那我不說了,你先不要喜歡別人。」
「好不好?」
說到最後,眼角染了一抹微紅,淡淡的,像是白梅上的緋色,將淡漠暈出些許風情。
「你回去吧。」
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語氣稱得上冷漠。
他自以為二人還可以回到過去。
但有些裂痕,無法修補,也遮掩不住。
——
周攻玉走後,她坐在屋子裡發呆,思緒如打結的線團,相互纏繞拉扯,無法理清。
侍女是見到太子離開的,走的時候神情還有些陰沉,總之是說不上好。
她有些擔心小滿是不是和太子起了什麼爭執,端著一盤洗淨的瓜果給她送去。
小滿順手拿起一個香瓜,咔嚓咔嚓的咬了幾口。
香瓜清甜,她隨口誇了句:「好甜啊,這麼快就有香瓜了?」
侍女小聲說:「是太子殿下送來的。」
她突然覺得也沒那麼甜了。
到底是吃人嘴軟,早知道就不讓他來了。
「太子殿下對小姐那麼好,沒準是要迎去做太子妃,怎得小姐對太子這般冷淡?」
侍女按捺不住開口,說完又怕惹小滿生氣,心虛地低下頭。
「我為什麼要做太子妃?」
侍女答得毫不猶豫:「天下女子哪有不想做太子妃的,太子殿下無一處不好,又喜歡小姐。
做了這太子妃,是榮寵一身風光無限的好事,以後便是人上人,享盡榮華富貴,不知要被多少人艷羨呢。」
小滿盯著她,又說:「若是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去做太子妃,你可願意?」
侍女大驚,連忙說:「這這……這怎麼可能,奴婢哪裡敢痴心妄想?」
但是仔細一想,她已經有真心對她好的情郎,家中也不算清貧。
二人一起雖不富貴,卻也是自在高興的。
若真讓她選,她還是捨不得。
太子妃的位置,哪裡是她敢肖想的。
太子這等仙姿,她配不上,也不敢去想。
想到這些,她望向小滿的眼神就變了。
「那姑娘……也是有意中人了,所以才不想做太子妃嗎?」
小滿俯身,瑩白的指尖划過梔子的花苞,青白的花苞顫了顫。
「不知道,這些事哪是這麼容易能說清的。」
侍女遂不再問,只臨走前又猶豫地開口:「殿下送的這些瓜果……」
「送都送了,我當然要啊。」
——
也不過多久,林秋霜就來了書院。
除了薪俸,還有另一個讓她啼笑皆非的原因。
姜小滿暫時沒法替學生授課了,白芫脾氣不好還帶著刀,往學堂一走就嚇得學生瑟瑟發抖,林老又不肯紆尊降貴講些實用的知識,林秋霜是唯一一個能叫來的人。
她來書院直奔著小滿的房間去了,只見到鼓成包的被窩裡露出一個個圓圓的腦袋。
「什麼病啊?
我給你開兩副方子?」
林秋霜坐在榻邊,伸手去摸她的脈。
小滿卷著被子,聲音虛弱無力:「我瓜果吃多了,藥喝過了……」
沒管住嘴,邊看書邊吃,不知不覺就吃了那麼多。
本來身子就差,這回涼了肚子,上吐下瀉折騰得快沒氣了,稍微好一點,又來了葵水,疼得只能縮被窩裡。
任窗外艷陽高照,就是不肯再出去。
林秋霜覺得好笑,戲謔道:「你今年多大了?
怎麼不跟她們一塊上學呢?」
小滿惱羞成怒,腦袋又縮了縮。
「你不許和她們說!」
「好好好,你可真是個神仙樣兒的人物。」
——
周攻玉在東宮,得知小滿吃壞肚子,一時間又是氣又是覺得好笑。
最後還是讓徐太醫連夜趕去給她開了藥,知道她身子好些後才算放心。
「小滿姑娘讓人去請了平寧堂的林大夫,殿下可以放心了。」
等到夜裡,心中掛念著小滿,他仍舊是無法安眠,連夜出了宮。
夜色愈濃,圓月高掛。
除了小滿早早睡下,書院其他人都還忙著各自的事。
林秋霜白日裡教學生識字,被她們的狗爬字氣得不輕,夜裡還在罵罵咧咧地批閱課業。
除了白芫,誰也不曾察覺書院來了一人。
周攻玉站在小滿門外,壓低聲問她:「可曾好些了?」
「姑娘喝過藥,房中又點了安神的香,已經睡熟了。」
他沉默了半晌,也不知道是該怨自己還是怨誰。
這瓜果是他送的,這下子小滿吃壞了肚子,怕不是要更厭他。
嘆了口氣,他低聲道:「往後看著些,生食冷食都勿要多用了。」
「是屬下不慎。」
周攻玉遲疑了片刻,站在門外遠遠地看了一眼,只能望見被窩隆起的一個包。
明知來了也是這結果,他卻還是忍不住來了,不僅沒能心安,反而是加倍的煩亂。
白芫恭敬地低著頭,見周攻玉轉身要走,並沒有責罰的意思,心中剛鬆了口氣,就見走出幾步的人又折返回來。
「睡熟了?」
「是。」
白芫答完,周攻玉輕手輕腳的進屋了。
白芫:「……」
這算什麼?
房中只點了一盞燭火,昏暗中,能瞧見牆上映出縷縷攀起的輕煙。
寂靜中,他的刻意放輕的呼吸依舊清晰。
小滿蓋著厚被子,被捂得臉色發紅,在昏暗中看不太清。
只餘下平穩的呼吸,在夜裡牽動他的心跳。
她睡相不好,總是蜷縮著像個嬰孩,手和肩膀都露在了外面。
墨發披散開,如同光滑的綢緞。
他靜默地看著她,那點煩躁又莫名地平靜了。
心中冒出的念頭就如雨後春筍,無可阻擋地往外冒,一些情感也逐漸難以克制了。
周攻玉俯身為她扯了扯被子,將手和肩蓋住,將要直起身時卻停頓了。
月光透過窗子,流瀉下一地銀霜,朦朧又清冷。
他傾身,緩緩貼上她的唇。
溫熱柔軟,是一種陌生,甚至奇異的感受。
害怕這觸碰會驚醒她,只是一觸即離,如蝴蝶倏爾掠過,在他心底留下酥軟和溫柔來。
冰涼的髮絲從她臉頰離開,燭火依舊搖曳。
等到門吱呀一聲合上了。
睡熟的小滿睜開眼,臉頰滾燙,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手攥緊了被褥,她緩緩呼了一口氣。
片刻後,她將頭埋得更深,發出一句帶著羞憤的,咬牙切齒的低罵。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