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外公外婆

  許久後,帝高祁終究是道:

  「行了,滾下去讓傅院首好好治傷,朕還沒你想得那般心狠毒辣!」

  帝台隱身軀微微一僵。

  皇上這意思……是不再賜他毒酒,不再將他流放寧古塔……

  這一局,他走出來了!

  他隆重謝恩,宛若感激涕零。

  帝高祁看著他離開後,大手摩挲著龍椅上的扶手,命令:

  「雲丞相,出來吧。」

  在一巨大的屏風之後,走出來一抹身影。

  正是雲震嶸。

  他恭恭敬敬行禮,有禮有度。

  雖然東秦國有三公,但太師馮鶴太過古板;太傅輔國公傅崇堅太過赤誠耿直;太保負責保護皇家安危,只會武力。

  皇帝遇事最喜歡的還是找雲震嶸這個丞相聊天。

  因為雲震嶸拿捏得當,腦子聰明,又不會過於刺皇帝心窩子。

  帝高祁居高臨下地看著雲震嶸:

  「雲丞相,你說朕這個九兒子,到底是真蠢還是假蠢……」

  雲震嶸斂眸。

  帝王這話看似在問他,其實心中已經是有了答案。

  但因為多疑,才需要多一個人與他附和而已。

  若駁論帝王的認可,那是與帝王作對。

  說到底,伴君身邊,就是給君提供情緒價值。

  雲震嶸道:「皇上,九殿下自小被明妃娘娘教得淡泊名利,與世無爭,又出生皇家,品性自然是毋庸置疑。

  他出詔獄這麼久,之前祭祀也未燒不該燒之物,只在昨夜焚燒,更是說明之前對皇上您並無恨心。」

  「況且九皇子熟讀那麼多聖賢書,明妃娘娘寫那麼多大逆不道之詞,受罰也是應當,這道理他比誰也明白。」

  「他恨的是刺殺明妃之人,而不是恨將明妃關入詔獄的皇上。」

  果然,這番話像是給帝高祁吃了定心丸,帝高祁神色都好看了許多。

  雲震嶸又道:「至於真蠢假蠢,但凡九殿下真有些心思,也不至於對皇上如此不敬吧?」

  放眼天下,何人有如此膽量敢對皇帝不敬?

  倘若帝台隱是裝的,那心思就實在太過深沉,深不可測。

  19年來,帝台隱給人的印象已深入人心。

  雲震嶸還是寧願相信是前者。

  不過,他又道:

  「九殿下的確是正人君子,皇上盡可放心。

  但他之品性不適合在這爾虞我詐的宮中生存,否則稍有不慎,就是技不如人、受人迫害啊!」

  這番話看似是在擔憂帝台隱。

  實則也是在說,帝台隱不適合留在宮中,以後可隨意封個王,調離宮中。

  帝高祁神色更輕鬆幾分。

  是啊。

  待帝台隱查清謀害母妃之人,便可讓其離開宮中。

  明妃之死與他這個皇帝到底是有些關係,他不會讓身邊留下任何一個可能會謀害他之人!

  帝高祁目光和悅地俯視著雲震嶸:

  「雲愛卿,朕也就只能和你說得來兩分話了。」

  那三公可謂是個個迂腐,經常氣得他肝疼。

  帝高祁開始與他商議國家大事:

  「雲愛卿,你說如今太子之位空缺,誰可堪當此任?」

  「還有之前引誘趙如蕙、指使雲京歌、試圖掌控輔國公府和丞相府之人,到底是誰?」

  那日祈年殿,還使用了那些炸藥,煙霧彈。

  到底是何人有那般高深本領……令即便是傅司霆也查不出細枝末節……

  *

  而帝台隱離開大殿後。

  那恢宏的大門被打開那一刻,他從昏暗走向光明,就像是完完整整從一個局、從一個深淵中走出。

  他看起來坦坦蕩蕩,可沒有人知道、這短短時間,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當時踏月送來的紙張之上,後面只有幾個字:

  「將錯就錯、絕地反擊!」

  他知曉在那種情況之下,唯有此法可破局。

  但他一向坦蕩,一生最不喜的也是袍笏登場、衣冠優孟。

  偏偏那個時候……小小的安寧抱著他哭……

  安寧已沒有守護她的母妃,只有他這個哥哥。

  他不逢場作戲,也會死。

  他再不是能閒雲野鶴、青梅煮酒之人。

  命運之手,到底還是將他變成了他最不喜之人……

  帝台隱回到青苔殿,看到桌上還布置著一個擺件。

  那是他最喜之仙鶴,陶瓷燒制,展翅閒飛,潔白無瑕。

  他落座後,拿起毛筆,點墨落在仙鶴的羽翼之上。

  原本潔白的仙鶴羽翼間多了幾分墨染的黑。

  帝台隱眼前又浮現起踏月紙上後續的文字:

  「若再心軟,反受其害!」

  是啊……

  若是再不對帝長淵出手,帝長淵只會對他越發過分。

  與其看帝長淵越發變本加厲,承受這等錐心之痛,倒不如由他來做這執棋之人!

  帝台隱又換支毛筆蘸取硃砂。

  那筆尖落在仙鶴的頭頂之處,瞬間點出一片緋紅。

  紅墨滴下,如同鮮血。

  長淵殿中。

  帝長淵額頭的血窟窿已結疤,卻還是有一大片痕跡。

  惜美人為他取下白布條上藥時,林雋進來匯報:

  「殿下,九殿下竟平安從御書房出來,只有額間被砸傷,傷並不嚴重……」

  帝長淵眼皮頓時狠狠一跳。

  那般艱難之局,帝台隱竟也可破?

  是他低估了那個九哥。

  低估了帝台隱!

  不……

  他腦海里又浮現起踏月的面容。

  若不是那女子在背後被帝台隱指點運籌,就憑一個從未涉足朝堂的帝台隱,怎麼能破此局?

  那女子到底是有多聰慧,竟連此局亦可破……

  看來,不該再輕待她。

  「淵兒……是娘對不起你……是娘對不起啊……」

  惜美人沙啞哭泣的聲音忽然響起。

  她看著他額間的傷疤,眼眶通紅:

  「那些上等的膏藥,傅院首明明給了,可那些下人竟還偷偷調換走!」

  因為帝長淵到底沒有母族支持,到底任人欺負慣了。

  有膽大的人們覺得他這樣的人並不配用那般上等的膏藥,偷偷調換出去賣錢。

  「若母妃身份高一些,他們怎敢這麼對你……」

  「明明你額間不會留疤的……明明不會的……」

  惜美人越說越難過,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直掉。

  「若娘有九殿下的母妃那般的身世,該有多好啊……」

  「九殿下受傷,很快會有人給他送昂貴的藥物,周家人也會入宮看他……那些名貴的藥材堆積如山、無人敢碰……」

  「為何我沒有出生周家,為何我沒法給淵兒你更好的照顧嗚嗚……」

  她的哭聲悲泣極了。

  帝長淵眸色頓時微微一沉。

  是啊,每次帝台隱但凡有一點小傷風感冒,周家人都會入宮看帝台隱,送來一堆珍貴藥材。

  那些物品常常堆積得青苔殿放不下。

  帝台隱的外祖父、外祖母等人,也會圍繞著他團團轉,噓寒問暖。

  而他這些日子受傷以來,何人曾來看過他……

  唯有一個母妃,還是受人欺凌、只會卑微懦弱的母妃……

  小時候,他也眼巴巴地問過母妃:

  「娘,為何九哥哥有外祖父外祖母?我的外祖父外祖母在哪兒呢?為何沒有人來看長淵……」

  那時候惜美人只會哭泣,抱著他一直哭,一遍又一遍地說著:

  「淵兒……對不起……是娘對不起你……」

  「這是我們的命……是我們天生的命啊……」

  帝長淵袖中大手緩緩緊握,起身吩咐:

  「林雋,送母妃回去休息。」

  他需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