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死,許多事務分配下來,由各宮皇子們承擔。
帝長淵也分到了一巡查軍器部的任務。
他坐著馬車出宮時,又恰巧與周家的馬車擦肩而過。
那馬車奢華至極,連一顆寶石也是他與母妃幾年的花銷。
那馬車裡坐著的,也是滿面擔憂的周家老祖父。
其中還載滿了要給帝台隱送去的東西。
帝長淵耳邊儘是惜美人悲戚的哭泣,眼前儘是一群人入宮後、圍著帝台隱噓寒問暖的畫面。
而他自小無論重病或是重傷,長淵殿裡皆是冷冷清清。
同是受傷,帝台隱額間之傷可痊癒得乾乾淨淨。
而他……
呵。
一股孤涼而黑暗之氣籠罩著他。
只是在馬車到達軍器部時,那車簾掀開,帝長淵周身所有的情緒已盡數收攏。
他又變成那個華貴溫潤、冷靜美好的長淵殿下。
另一邊。
雲驚凰易容成踏月的面容,從地道之中出來。
雖然有傅雲燃幫忙掩護,雖然每日藉口外出找材料。
但隔三差五她還是得來軍器部打個照面,再提供些「尋來」的材料交差。
只是沒想到……
今日來軍器部交差,處理完事情時已是天黑。
雲驚凰步行離開時,好巧不巧、在外圍宮牆之下,遇到一輛馬車!
那馬車一直停在那僻靜無人的角落。
車簾掛起。
車上所坐之男子低頭看手中捲軸,冷白的月光灑落在他身上,在光線暗淡之處,無人能看清他深邃的神色。
聽到有腳步聲,男子才收了手中捲軸,抬眸看向走來的女子。
「踏月姑娘,久違了。」
聲音清潤而低沉。
雲驚凰看到那張臉時,眼皮狠狠一跳。
帝長淵!
帝長淵竟知她要走這僻靜之路,特地等在這裡……
思忖間,帝長淵問她:
「要回神督府?長淵可載你一程。」
「不必,多謝十一殿下。」
雲驚凰客套完,邁步就要走。
可帝長淵也不氣,反倒下了馬車來,攔在她跟前。
他頎長的身型在冷白的月光下長身玉立,凝視著她:
「驚鴻神督,你之能力令長淵折服。」
雲驚凰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
這麼久的交鋒,兩人也沒有偽裝的必要。
她直接反懟:「長淵殿下連待你如同手足的九哥也能謀害,如此狼心狗肺,踏月也十分欽佩!」
帝長淵也不氣,反倒嘴角露出一抹淒涼苦笑。
「踏月姑娘只知我心狠手辣,又可知我在宮中過的是何等生活?」
「我母妃是個丫鬟,地位卑微。我自幼受盡太子、皇后等所有人欺壓。」
「連他們養得一條狗,都能咬上我幾口!」
「在所有人養尊處優、眾星捧月時,我還需想著今日的一日三餐從何而來,那冷硬的饅頭如何吃才能柔軟幾分!」
他是真的將自己過往、尊嚴,第一次單獨剖析在一個女人面前。
「就連九哥,他是待我好,可他與明妃不過是利用我、善待我之之舉、來樹立他們的賢名!」
「這世間真誠以待有幾分?若真心誠意全力護佑一人,你會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大多數時候,明妃在明妃宮裡誦經賞花,帝台隱出去雲遊四海。
口口聲聲的照顧,不過是他們力所能及的施捨!
帝長淵一向溫潤的面容冷硬:
「永遠不可將希望放在他人身上。
只有自己擁有權利,才是王道!
驚鴻神督,這些道理你應當比我還懂!」
他料定踏月是和他一樣的人,又繼續道:
「若我不對九哥出手,九哥就會放過我?
宮中本就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枯骨成堆。
我所行之事,不過是想活下來,不過是想擁有與他人相同的尊嚴、待遇;不過是不想再受人欺壓,任人宰割!」
雲驚凰簡直不想聽這番謬論,但帝長淵攔著她,一旦她執意要走,還極有可能引發肢體掙扎。
她暫時沒動,在尋思著……
也就是這短短時間,帝長淵那清貴的嗓音又再度響起:
「我在宮中孤身奮戰,舉步維艱,多年來從未對任何人有過寄望,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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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落在跟前的女子身上,看著她那冷靜的面容:
「踏月姑娘,我也盼能有一人,與我相互扶持,共同進退。
遇見你那日,我心中已有答案,已認定是你。」
「只要你願意,我可向父皇請旨,不顧禮制娶你為正皇妃,給你無上榮光!」
一般能為正皇子妃的人,起碼得是官家出身,並且是一品大臣之女。
踏月不是。
但是他不介意為了她披荊斬棘、力排眾議!
「日後若大業有成,你也是我長淵結髮之妻,為我長淵摯愛之人,長淵終生定不負你!」
「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他的聲音清冽如玉石落地,清清楚楚,字字肺腑。
帝長淵在這一刻,是真心說出此話,是真心求娶於她。
只要她願意。
他為皇,她為後。
他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她!
他也不會負她,她可做一輩子的皇后!
雲驚凰聽得簡直想笑。
帝長淵啊帝長淵,簡直不愧是帝長淵。
先裝可憐,再表衷心,多少女子經得起他這張臉、他這甜言蜜語、以及他那可憐身世的連環炮擊?
若是普通女子,不知真相的女子,定然會被他這番言論打動,甚至是心疼他。
就如無數個宮女綿兒,就如死去的蘭清……
可惜她不蠢。
她很清楚,帝長淵看中的不過是她現在的能力。
一旦沒有能力,帝長淵會無情地將她踹開。
而且若他日大局已定之日,他怎會放過如今令他如此卑微求娶之人?
就算讓她做一輩子的皇后,也最多只是空有位置,他轉身就會去娶別的令他稱心如意的女子!
雲驚凰冷笑:「十一殿下,我再說一次!
我對你不感興趣,更沒興趣陪你共同進退。
不論你是孤身奮戰,還是錦繡前程,皆與我無關!
在我眼中,你就是個自幼被欺踩長大、假裝忍辱負重的孬種!也是心懷怨恨報復、無所不用其極的豺狼!
我與人為伍,不與獸行!」
她將話語說得十分決絕,徑直從他身邊擦身過去。
帝長淵還是第一次聽到女子對他說出如此難聽之話。
那頎貴的身軀僵硬在原地,耳邊儘是女子的話語迴蕩。
孬種……豺狼……
如此惡劣之詞……如此不堪……
許多畫面又在他眼前浮現出來。
兒時,帝驍戰讓他跪在地上給人當馬騎,所有人也圍著他哈哈大笑:
「孬種!哈哈哈!帝長淵是孬種!是孬貨!」
「孬種!你凶一個給我們看看啊!你證明證明你不是孬種啊!」
起初他還會反抗,還會瘋狂地與他們毆打。
可換來的是所有人圍毆他,是更變本加厲的欺負!
其實他早該習慣……早該習慣那些污言穢語……
可一個女子當著他如此侮辱他,還是他真心求娶之人……
他胸腔里還是騰起一股股憤駭,近乎要將他撕裂。
他大手緊握成拳頭,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血來。
踏月……踏月!
她竟是那般看他!
他捧以真心、許他正妻之位,她卻如此踐踏他!
她可助帝台隱,就是不肯助他!
帝台隱有周家,有疼愛他的外祖父,外祖母,乃至護著他的妹妹。
而他什麼也沒有……一無所有!
現如今連個踏月,也那般堅定不移地選擇帝台隱!
憑什麼……為何!
帝長淵眼中各種情緒跳動,還有一抹殺意在浮現著。
踏月。
別逼本殿殺你!
而雲驚凰離開很遠後,幾乎還能想到帝長淵那崩裂的表情。
即便她不說那些話,帝長淵依舊會變本加厲。
還不如說得狠戾些,省得以後來纏她。
她也不怕。
因為今日焚祭爐之事後,帝台隱恐怕也再容不得帝長淵對他出手了!
畢竟帝長淵的每一次出手,都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扎進帝台隱的心臟。
她給帝台隱的信件中還留了一句話。
想必帝台隱此時已經開始行動!
明日,帝長淵恐怕就將自顧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