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謝黎的名字被喊出來，班裡有學生下意識地抽了口氣。等反應過來喊謝黎的人是郁睿，他們才又把那口氣鬆了回去。

  ——畢竟「謝黎那個對誰都愛答不理的古怪脾性唯獨對郁睿例外」這件事在高二十班乃至在整個德載中學裡，都已經逐漸成為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學生們循聲轉頭看向教室臨窗一排最後面的角落。

  為了讓出教室中間的空位，教室左右各自兩排的課桌都併到一起，原本靠後的幾排則紛紛拉向最後。

  郁睿的課桌此時就緊挨著謝黎那一張——原本應有四個人的桌位後，此時只謝黎一人。

  他難得沒在趴著睡覺。聽見郁睿聲音後，謝黎慢慢抬了眼。

  那張沒什麼表情的俊臉上還有點懶散的睏倦，但是和站在講台上的郁睿對視幾秒後，學生們親眼見著那憊懶褪盡。

  謝黎嘴角緩勾起來。

  「我來什麼？」

  郁睿和謝黎對視過後，心裡已經有點後悔了。他差點忘了這是個有病的，別人覺得丟臉這人不會，而且非但不會，這人甚至敢做出比丟臉更可怕的事情來。

  只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郁睿只得帶著笑回答他，「謝黎同學會唱歌嗎？」

  謝黎：「不太會。」

  郁睿眼神一晃，收斂戰意想藉機退，「不會的話我們就不難為你了。有沒有哪位同學願意第一個——」

  「雖然不太會。」

  郁睿的聲音被打斷，而開口的人從最後一排站起來，懶洋洋地抻了一下修長的腰腿。

  謝黎微撩起眼帘，朝講台上眼神冷淡笑容疏離的少年淡淡一笑——

  「雖然不太會，但既然是班長要求，這點小事總是要做的。」

  郁睿一默。

  班裡安靜幾秒，等反應過來，大家噼里啪啦地興奮地拍起桌來。

  乘著這亂七八糟的掌聲，謝黎嘴角勾笑，不緊不慢地離開座位，順著教室中央的空地一步一步走到講台下，然後停到郁睿面前。

  郁睿面帶微笑地瞥了謝黎一眼，將手裡的話筒遞給他——

  「別犯病。」

  話筒開關沒有打開，少年的低音只有兩人聽得見。

  謝黎低著眼笑，同樣是壓得低低啞啞的聲線，「那不行啊，班長。是你叫我上來的。而且……」

  謝黎伸手去接話筒。他背對全班擋著所有人的視線，指腹似乎無意地從少年手背的虎口位置慢慢摩挲著滑下——

  郁睿實在沒想到謝黎在教室里都敢這麼大膽，幾乎是下意識地一鬆手。

  話筒直直摔向地面。

  而謝黎似乎早有預料，只一俯身，垂在身側的左手向前一撈，將話筒線勾了回來。

  班裡學生察覺這點變動，但不明所以，只當是郁睿失手。

  那些還未停下的起鬨的噪聲里，謝黎慢慢直起身，似笑非笑地勾著嘴角。

  「你敏感區可真多啊，班長。」

  「——！」

  郁睿面上笑意一滯，差點沒忍住把這人摁著腦袋磕到講桌上。

  謝黎也看出郁睿的忍耐值差不多接近臨界點了。

  如果這會兒不是在教室，他倒是不介意把人逗到炸毛，反正郁睿為他爆發出來的任何情緒，無論是喜怒哀樂他都只覺得是享受。

  但如果讓別人也看到……

  謝黎嘴角笑意一淡。

  那還是算了吧。

  話筒的開關被謝黎打開，他舉到面前，仍是背對著全班，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郁睿。

  「餵。」

  懶散的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聲線被這音質中下的話筒傳出來，卻帶上一種低沉磁性的質感。

  教室里一寂，然後又炸開了。

  「臥槽謝黎聲音這麼好聽嗎，為什麼平常我都沒感覺？？」

  「我特麼都和他同班過一年了我都不知道好嗎！」

  「廢話，他平常什麼時候跟我們說過話？一個字我都沒聽過，偶爾被老師叫起來也是沒睡醒似的，哪有這麼認真說過話？」

  「嗚嗚嗚這個話筒一傳這低音炮也太他嗎好聽了啊我好想聽他唱情歌啊！」

  「媽耶感謝班長給了我這個死聲控這樣的機會！都閉嘴我要聽謝黎唱歌哪怕小燕子也行啊！」

  「你們女生能不能別瞎激動，聲音好聽有什麼用，說不定五音不全呢？」

  「酸個屁你酸，人家聲音好聽再五音不全我也樂意！他哪怕把歌唱成詩朗誦，只要聲音好聽那也是一種享受！」

  「沒錯！」

  「唱歌唱歌！黎哥我要聽《小情歌》！」

  「啊啊啊我選《告白氣球》！」

  「我我我我——我隨便！」

  「……」

  眼見原本的第一個暖場歌還沒唱就已經提前把氣氛推向高潮，郁睿和謝黎都有點意外。

  謝黎回眸瞥了教室一眼，沒懂班裡的女生們為什麼只因為他原本是想逗郁睿的一個「餵」字就突然興奮起來。

  不過他也不在意，轉向郁睿，話筒仍舊是懶洋洋地舉在面前。

  「唱什麼啊，班長？」

  郁睿在那些嘈雜的點歌聲里無奈地垂下眼，「隨便你。」

  「嗤，」謝黎低下眼笑了聲，「我以為你要我唱《小燕子》呢。」

  「……」

  這一次還沒等郁睿開口，班裡再次炸了。

  「臥槽這聲笑……啊我死了。」

  「我我我我我對不起郁校草我要轉粉謝黎了嗚嗚嗚他聲音太索命了吧！」

  「謝黎求求你你回頭哇！」

  「草誰開閃光燈要晃瞎我嗎？」

  「滾滾滾你擋到鏡頭了讓開！我們拍照片錄視頻呢！這個聲音必須在今年的校慶上有姓名！」

  「黎哥你去做主播吧求求你了！你這個聲音不收費簡直是浪費！」

  「…………」

  眼見著班裡氣氛更加高漲，已經有外班的學生被十班女生們的尖叫聲吸引到教室外面，趴在窗戶和門玻璃前探頭探腦地往裡面看了。

  郁睿有點頭疼，更加後悔起自己之前一時衝動的決定了。

  他看向謝黎，壓低聲音，「隨便唱什麼，快開始吧。」

  「……」

  而教室里不知道是從哪個女生開始起鬨阻止，那些雜亂的選歌的聲音逐漸匯聚成了同一個：

  「這個聲音不唱情歌真的浪費，乾脆就《浪費》吧！」

  「求《浪費》！」

  「《浪費》好聽，這個可以！」

  謝黎掂著話筒，看向郁睿。

  郁睿抬手，平舉到空中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所幸他在班裡尤其是女生那裡還算是很有威信力的。儘管她們還在激動著，但也慢慢靜下來了。

  郁睿開口問：「《浪費》？」

  「沒——錯！」

  郁睿看向台下站著的謝黎，「這個你會唱麼？」

  「需要聽一遍原調。」

  歌不是郁睿選的，謝黎看起來沒什麼興致，但還是點頭了。

  郁睿拿出自己的手機和捲成一圈的白色耳機線，遞給謝黎，「你先聽吧，我給你搜伴奏。」

  「嗯。」

  等郁睿從多媒體設備里打開電腦的自帶音樂軟體，搜索出《浪費》的伴奏，謝黎那邊也摘下耳機。

  他把手機和耳機一併還給郁睿。

  郁睿問：「可以了？」

  謝黎盯著他，抬了抬話筒，「唱得難聽你別怪我。」

  郁睿張口欲言。

  台下女生已經代替他喊出來：「不怪不怪！快唱吧黎哥！」

  「……」

  謝黎微皺起眉，回頭看向教室。停了幾秒，他收回視線，看回郁睿身上。

  「放吧。」

  郁睿難得見謝黎也有無奈的時候，忍不住嘴角輕勾了下。他右手拖著滑鼠移動，然後輕敲左鍵。

  前奏聲響起。

  「多久了，我都沒變/愛你這回事，整整六年/你最好，做好準備/我沒有打算停止一切……」

  如果說謝黎開口前還有叫喊聲，那他的第一句唱完，班裡已經不約而同地屏住息。

  低沉嗓音緩緩訴唱出《浪費》的歌詞，連講台上的郁睿都有些意外地看向謝黎。

  他是全班裡最早知道謝黎聲音好聽的——那人不分距離不分時間，已經太多次用那算是犯規的聲音貼到他身旁甚至更近的地方說話。

  但即便如此，謝黎開嗓，他仍覺著驚艷。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郁睿的目光，原本倦懶地耷拉著眼的謝黎若有所察。停了兩秒，他微側過身，視線瞥向郁睿，而歌聲未歇——

  「沒關係你也不用給我機會/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我就是剩這麼一點點倔/稱得上，我的優點/……」

  這一整段唱到中間，謝黎似乎是累了，他完全轉過身來，背對著全班，懶散地側靠在講桌上，低垂著頭。

  女生們遺憾地看著他的背影，沒人注意郁睿的神色有些不太自在。

  ——作為唯一一個面向謝黎的，也只有郁睿看得見，這之後開始的每一句歌詞裡，謝黎的視線從來沒離開過他的眼。

  那雙眸子裡漆黑，幽沉，隱約帶著一點深不見底的笑意。看得郁睿本能地想要躲開目光。

  直到那人垂眼，低沉嗓音緩緩收尾：

  「……即使要我跟你再耗個十年，無所謂。」

  尾音收住，謝黎握著話筒的手放平到講桌上。

  死寂的教室里終於回過神——

  「啊啊啊沒唱完啊這隻唱了半首！」

  「黎哥再唱一首吧求求了！」

  「是啊是啊再唱一首吧！」

  「要不把這一首歌唱完也行啊！」

  「……」

  全班沸騰，大有衝上來把話筒摁到謝黎嘴邊逼著他再來一首的架勢。

  就連教室外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聚集起一小片外班的學生，湊在外面嘀嘀咕咕地興奮地議論著什麼。

  郁睿已經去關掉音樂，此時在全班高亢的呼聲前猶豫地停下來。他抬眸看向謝黎，低聲問：「你……還要唱麼？」

  「班長呢，」謝黎一勾嘴角，「還想聽麼？」

  「……」

  郁睿眼神一驚，下意識地抬眼。

  所幸教室里這會兒正鬧騰得厲害，話筒又被謝黎擱下了，沒人聽清楚謝黎剛剛說的什麼。

  郁睿鬆了口氣，垂回眼，「隨便你，不想唱就算了。」

  「我可是為你唱的，你真要這麼冷淡？」謝黎問。

  郁睿眼底嘲弄一掠，「我們有認識『六年』？」

  謝黎一頓，「她們點的歌。」

  「那就不是給我唱的，別甩鍋。」郁睿說完垂了眼，伸手去拿謝黎手邊的話筒。

  只是剛要碰到，話筒突然被人握走了。

  郁睿一怔，抬眼。

  只見謝黎再次拿起話筒，仍是就這趴在講桌上的角度，他背對著全班，只看著郁睿一個人。

  「最後一首，我自己選。」

  「啊啊啊啊啊啊唱唱唱——」

  身後教室里興奮的聲音掀起來。

  郁睿隱隱有點頭皮發麻。

  只從謝黎此刻那非常「有病」的眼神他也能讀出來，自己不小心戳到了這個變態的爆發點。

  他現在，就非常後悔。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謝黎甚至沒給郁睿任何阻止的餘地，他自己邁開長腿走上講台，然後來到郁睿身旁，彎下腰去重新打開音樂軟體，調換成英文輸入模式。

  修長的指節在鍵盤上快速起落，一串英文單詞被鍵入搜索欄。

  台下的學生們正盯著投影幕布，此時都看得一懵。

  「這是什麼歌？好像沒聽過？」

  「s-u-p-e-r-p-s-y-c-h-o-l-o-v-e？是什麼東西？」

  「誰聽過嗎？」

  「中間那單詞我都不認識。」

  「黎哥，這是什麼歌啊？」

  「……」

  台上，謝黎直起身，聽見最後一個問問題的，他嘴角一勾，「我英語不好，你們得問班長。」

  他話筒一轉，舉到身旁少年面前。

  謝黎單手撐住講桌，側著俯身，似笑非笑地調戲身旁的少年。

  「班長，這歌名怎麼翻譯？」

  「……」

  郁睿僵著笑，聲音帶一絲不易察覺的起伏：「《superpsycholove》。」

  謝黎耐心地重複，眸子裡黑漆漆的：「我問，翻譯。」

  郁睿微微攥緊手，喉結輕滾了下，視線劃開——

  「極度病態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