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尉遲名露,字初雨。是白月谷清水散人座下的唯一弟子。
自我十四歲離開家後,就幾乎一直在師傅座下學劍,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五個甲子。
這五個甲子裡,滄海桑田,王朝更迭,如今的天下已經被我那個弟弟打下了尉遲的烙印。
但我並沒有去分我弟弟的那一杯羹,對於我來說,尉遲只是我的姓,但不是我的枷鎖。
我的心已屬於白月谷的風月。
清白的風藜子搖曳在風中,滿山的幽蘭清新著四時的白月。茂密的蒼古木夏時幽綠秋時泛白,依偎著山與溪水,居民也依山而上,從山頂到山腳都是一幅白里泛黃的溫柔與恬靜。
而我,最喜歡一襲黑衣,踏在吱呀做響的木橋上,聆聽溪水與人間的歡愉。
五個甲子的時光將溪水沖得一塵不染,將記憶拙劣地貼在心中,每一個物是人非的瞬間也都慢慢剝落,隨著溪水中那些或落魄,或孤單或氣宇軒昂的背影一起漸行漸遠,而我也只是見證過他們的故事沉沒在時間的兩岸之間……
而我也從初到白月谷時的小露,變成了甘露真人。
不過出了白月谷,大部分人就只知道我的名號,不知道甘露真人究竟何許容貌了。
就比如現在,我戴著一頂斗笠漫步在京城的煙雨中,就無人將我認出。
五個甲子的風雨後,京城依舊繁華,只是和我上一次見到的面孔都不一樣了。
但我並沒有在任何一個商鋪停下,在夕陽斜行之時,來到了皇宮--來見見我那個已經掌握了這天下五個甲子的弟弟尉遲徽了。
夕陽淡淡摩挲著尉遲徽的背影,靜悄悄的暗黃趴在飛檐斗拱上,慢慢流淌著。我站到了他的身旁,望向了夕陽灼灼下的京城。
我與他就這麼站著,直到夕陽的餘暉消逝,華燈將夜色塗抹之時,我也開口問他在想什麼?
而他並沒有看我,淡淡地回答道:「在想,這個世間,現在能容得下她了嗎?"
我愣了一下,想起了遲微口中的那"她"是誰後,又有些黯然神傷:「或許吧,但是.....」我終究沒能說出那句話。
沉默,良久的沉默。
夜色漸漸深沉,而京城卻又熱鬧了起來。
我嘆了口氣:「尉遲徽,你真的不再嘗試去愛另一個人了嗎?你在位三百年,卻無一子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離去,這天下歸誰?"
「這就是,我讓你來京城想商討的事情。"他轉過身面對我,慢慢地說:「如果我死了,這天下你願意替我接管嗎?」
「我不願意。"我幾乎沒有思考的回答。「而且我怎麼會活的比你長呢?與其託付於我,不如你廣納後宮,以擴充子嗣。"
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抱歉,我做不到,或許,我下輩子能再去愛一個人吧.但我希望,你能在我死後能替我選賢,以甘露真人的名義,也是以長公主的名義,為新賢保駕護航。"
「你是想要讓賢?"我有些不解,但也沒有再反駁了。
但,這天下,有什麼事能危脅到他呢?他的實力深不可測,那如陽的烈火,讓我都膽寒。
這一夜,他也沒有留我,我也沒有多留,就著夜色離開了京城。
但剛到城外,遠處的溪水就告訴我一個消息:兩名魔瞳擁有者受人之託要謀殺當朝皇帝。
兩名魔瞳擁有者?真有人這麼神通廣大能找到天下僅有的兩名魔瞳擁有者?
但我並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因為這天下能傷了尉遲徽的人還不存在。
我揮了揮衣袖,就繼續前行了。
但是清晨的陽光還沒來得及溫暖我的髮絲,一滴露水就告訴我:皇帝駕崩了,與兩名刺客同歸於盡。
這個消息讓我大吃一驚,但又想起昨夜尉遲徽的話,頓時明白了。
原來他早就已經想好了……
一時間,我不知所措地定在了原地。
青草被露珠壓彎了脊樑,滴答一聲,將我從思索中驚醒。我回望京城,隔著朝陽與微風,那座城池早已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看來,一年半載回不了白月谷了。
我淡淡嘆了口氣,又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在夕陽斜下之時,我又站在了皇宮的飛檐之上。
「我是長公主尉遲露,承先王遺志主持讓賢。"我俯視著下面的大臣,淡然地說道。
「哪裡來的妖女!竟妄言為長公主,老臣少時為相,從不曾聽聞皇室有長公主……」
「那便以甘露真人的身份,如何?"
「甘露真人?"
我也不想聽他們廢話,直接抽出沚露自證身份。沚露一出,萬水匯來,挾著黃昏的光暉,在皇宮之上凝為一條橫亘長空的青龍,瞬間震攝了眾人,紛紛伏倒在地。
啊,感覺世界一下子清靜了。
我落到了那名丞相的面前,將他扶了起來:"我無意干預王權,但受先王之託以匡正天下。在天下被明君執政太久,不能落到昏君手中,所以請丞相助我一之臂力,選賢認能。」
我看看戰戰驚驚的丞相,正等待著他的回答時,一個聲音打斷了他:"聖上已有旨意,讓賢季羽墨大人."
我循聲望去,只見一人劍眉星目,立於伏倒的眾人之中。他對我拱了拱手,說道:"臣下將軍北冥征,見過甘露真人。方才我等與丞相等人對峙,起因為昨夜聖上有旨若其退位將讓賢於季羽墨大人。而丞相卻認為聖上是被人威脅所做,不可當真,應由他口中與聖上有血脈聯繫的蘇家長子蘇績繼位.但我等認為,此言為空穴來風,沒有依據。"
"一派胡言!聖上雖無子嗣,但史書有載,聖上發跡之時曾與繁霜劍聖蘇慕寒有一段前緣,且誕下一女名為蘇知秋……」
"呵……"蘇知秋……要不是我知道那段往事,我真就要信了。那麼結果就很明白了,但我卻來了興致,讓他繼續說下去。
而丞相愣了一下,不知我為什麼笑,但還是說了下去:"後……後來蘇知秋在聖上入京後不知什麼原因離開了聖上,後在西都又有一脈,而蘇知秋那一脈正是現在的蘇績一脈……"大概是看到我的笑意越來越濃,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行了,不要再看野史了,三百年前的事,我最清楚不過了。"我不喜歡咄咄逼人,並沒有多說什麼,轉而看向北冥征:"那麼如有聖旨,那就按聖旨來吧。"
北冥征頷首稱是並邀請我去他家府邸落腳,我也欣然答應了,與他一同前往。
北冥家很大,是一個三世同堂的大家族,算上馬上就要出生的下一輩,就四世同堂了。
而這下一輩,將是由家主北冥征的夫人和他的二弟北冥遷的夫人誕下。看樣子都快出生了呢。
我問他們,孩子出生要起什麼名字。北冥征告訴我他會以「烽」為名,起名北冥烽。而北冥遷則說可能是雙胞胎,老大以"洛"為名,老二希望我賜一字為名。
讓我賜名?可是我是一個起名廢。於是我深思良久又望了望滿天的繁星與靜靜的月色。最後終於說出了一個字"夜"。
"夜?"
「長夜漫漫,晦莫如深,夜是讓人著迷,讓人懷想,讓人沉淪。消逝於星空,循行於宇宙,在黎明之時迎接曙光,在黃昏立時拉開暮色,不在乎安寂與孤獨,只在乎無畏的前行。"我抬首望向無邊無際的夜空,說出了這些話。
具體這個字北冥遷會不會採納我就不知道了,但看他當時是拍手叫絕的,但是,那一段話是我隨便說的,因為我想不到什麼好字賜給那個孩子了。
至於讓賢的事,有我鎮場,沒有人敢造次,所以一個月後的封王大典上,也是由我把關並加冕新王的。
從那天以後,這天下就不姓尉遲了,與我的瓜葛又減少了一分。但我還沒有離開京城,大概要在這裡待上兩年半左右吧,等一切都安定了,我才能離開。
這段時間裡,北冥家的三個孩子也相繼出生了。而那個孩子,北冥遷真地給他起名為北冥夜了.當他用那雙烏黑如夜色的眼睛看我時,我感到一陣來自內心的悸動。
那是一種直覺,是一種神奇的東西,讓我覺得,他真地會迎接曙光,拉開暮色。成為如夜一樣的行者,斬斷枷鎖。
而北冥烽與北冥洛,我或多或少都在他們身上看到了一種能推動歷史的英雄的感覺。
唉,可能是年紀大了,喜歡胡思亂想了啊。
但是,在北冥家的這段時光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因為誰能看到一個一歲多的孩子掄起一把長刀能鎮定啊?
而且我還發現,北冥夜這個孩子居然是一個天生道行的奇才。(注1)
他的道,我沒見過.
像是雷道,但又不像.像是影道,但也不像.
他手中躍動著的雷卻發出暗紫色的光芒,像幽靈一樣躍動著.雖然只有那麼幾秒,但我卻從中感受到了一絲詭異。
而北冥家奇異的點不只有北冥夜一個,北冥烽也是一個天生道行。雖然他行的火道相比之下正常些,但一家裡居然出現兩個天生道行的人?這件事出現的概率有點太低了吧。
但北冥家不這麼想,認為是我的到來為他們帶來了福澤,對北冥家而言真是久旱逢甘露,吹捧的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了。
還順便給這兩個孩子一些修道上的指點,並在離開北冥家的時候,給北冥夜留了一個香囊說是給他的祝福但其實是我為了監視他而留,一但他有什麼不正的心術,露珠就會提醒他,如果問題比較大,我也會知道,會來找他。當然,他遇到危險露珠也會保護他。
當他拿到這個香囊時,用小手扯了扯,又聞了聞,一臉嫌棄地將它丟開,引來了家裡大人的一項斥責與我的傷心。傷心得我推遲一天離開,在京城逛了一天才用最好的材料與香料為他又做了一個香囊,他才將其收下.我也心滿意足地離開。
踏上歸途,我又看向朝陽之中的北冥家的人,看著北冥夜那神熠熠的眼睛仿佛有一團火從我心中升起是對這個孩子的希冀,也是對未來的憧憬。
注1:蘇慕寒和尉遲露也是天生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