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5

  江汐消沉了一年。

  後來很多人說她性冷,孤僻,卻沒看見她落魄那一年的死沉。

  陽光不想曬,風不想吹,人群更是逃避。

  她對什麼都沒了興趣。

  窗簾日夜拉著,紙簍里堆滿了揉成一團的碎紙張,幾團掉落地上,沒有任何一張是一幅完整的畫。

  她再也畫不出任何東西。

  仿佛一枝枯萎的雜草,再也壓榨不出什麼東西。

  她拼了命想畫出點什麼,想證明自己配得起再拿起畫筆。

  可是她什麼都畫不出來。

  焦躁,痛苦,掙扎,再到最後的絕望。

  她徹底掉入黑暗裡,她剩下的幾十年都變得了無生趣。

  她連跟人一句話都覺得費勁,連助睡眠的藥也不吃了,任自己睜眼到天亮。

  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對生活沒了希望,不會恐懼,也不會迷茫,只有日復一日越來越嚴重的消沉。

  最後將她拽入水底,淹沒口鼻,窒息,沒了動靜。

  那天江熾撞開浴室門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江汐。

  她一襲無袖白裙,長發在水裡漂浮鋪散,她雙眼安和闔著,沒有任何痛苦。

  那天江熾拼了命把江汐救了回來。

  其實江汐那天不是早便計劃好,只不過當時進去洗澡,忽然就那麼做了。

  等醒來後夏家一家和江熾把她看得更緊了,他們從來沒有把她當異類,從來沒說過會得這種病是她自己想太多,不像別的家長不理解孩子。

  他們默默陪她,了解這方面相關的知識。

  江汐倒是沒再有其他動作,只是像以前一樣,每天沒什麼興致地過著。

  後來讓夏欣妍和江熾意外的是,江汐似乎開始嘗試社交。

  她的名字在網上仍舊如過街老鼠,誰都對她沒有好意,只剩稀零幾個好意的聲音。

  後來時間一久那幾個支持的聲音便不見了,誰都有自己的生活,網絡是虛擬的沒誰會一直記得。除非有共鳴,有關係。

  那些善意的聲音中有一個跟江汐有一點相似。

  那人心裡也生了場病,江汐不知道他是女孩還是男孩,只知道那人每天總會給她發來消息。

  習慣是可怕的,後來江汐每天都會上去看一眼消息。

  別的什麼都不看,只看這個人的消息,但沒有回。

  那人仿佛將消息發進一個黑洞裡,從來都不會有回應,可仍舊每天都不會缺席。

  早安,晚安,或者自己的病好了不少,現在慢慢有了改善。

  江汐第一次會回應這個網友,是在自己從鬼門關回來那一次。

  她第一次回了消息:你好了嗎?

  那人似乎有事沒及時在線,晚上才出現,他說漸漸在改善了,今天一整天都很好。

  難得外界還有一個人願意跟她說話,又或者因為不認識的原因。

  江汐第一次向外界發出了求救,她說,她想活著。

  這看似容易,實則對當時的江汐來說很難。絕望和消沉仿佛一隻鬼手,隨時都能將她拖入深淵。

  可她想努力一次。

  她不求再能重新畫畫,只想能走出去,能見一絲陽光。

  哪怕當時想試著掙扎的理由很荒唐。

  那天沉入水底,失去意識最後一刻,她有點想看見一個人,即使多年後再見面她並不待見他。

  可那時候她確實是靠陸南渡走了過來。

  像溺水的人終於抓到一小段浮木,不管這段浮木是生朽還是長了青苔,她一心只想爬上去。

  後來醒來後看到夏欣妍,江熾,江汐這種想法只會更強烈。

  所以她終於找人說了說話。

  那個網友那天跟她說了很多很多,沒說那些空洞無力的形式鼓勵話,而是跟她講了自己從頭到尾的故事。

  路程漫長,頻繁跌撞,千百次重新爬起,總有一次能站得長久一點。

  想讓江汐知道,有個人跟她一樣,這條路上並不孤單。

  後來江汐和這個網友的交流方式變成了書信,她並不喜歡網絡,她給那人寫信,用舊時代的交流方式。

  夏欣妍每次都會幫她把信投遞到信箱裡。

  那人回信時間很慢,後來江汐才知道對方是盲人。

  江汐問那你怎麼看我的信,對方說讓醫院裡的人給他念信,回信也是他複述給別人,筆跡不是出自他手。

  她問為什麼在醫院,他說在治眼睛,或許有可能治好。

  夏末到冬末,兩個季節,江汐結束了漫長的黑暗。

  像一場重生,又或許只是她睡了一年時間,她漸漸跟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對夏欣妍和江熾來說,江汐性情雖是變了不少,沒有以前開朗,對外界那些惡意聲音也無動於衷,有時太像個沒有喜怒哀樂的人,但他們卻知足了。

  江汐真的太堅強了。

  即使她沒能做到重拾畫筆,但能走到今天已經足夠堅強。

  她讓黑色漸漸有了色彩,即使沒有色彩斑斕,但顏色再單一也是光。

  後來江汐進入娛樂圈除了那張臉還可以混口飯吃,最主要的是她在慢慢接觸那些自己排斥的東西。

  她怕光,怕人群。

  所以她慢慢去接受。

  一開始夏欣妍不了解江汐為什麼要進入這個複雜的利益圈,卻也沒反對過江汐,後來才知道江汐真的通過這份職業,那些根深蒂固的舊習慣改善了不少。

  雖然她現在還是不喜歡白天拉開窗簾,一般也不會往人群里擠,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她那個筆友在她治癒後不久便跟她斷了聯繫。

  兩人差不多在同個時間走了出來,對方跟她說以後生活會光明又幸運,那段灰暗的時光就讓它留在過去,別拖新生活後腳。

  他跟她說了祝福,也跟她說他出了院,他的母親要帶他去別的地方了,這是委婉跟她說不要再來信。

  他們相互支撐著走過那段最艱難時期,對方不願再記得這段回憶,江汐也不勉強,回以他祝福。

  江汐仍舊不知道對方是男孩還是女孩。

  只不過有時還會想起,想問他一句現在過得好不好。

  ……

  陸南渡睜眼的時候江汐已經不在。

  剛睡醒還有些迷糊,他臉側壓了道睡痕,沒看見她那刻清醒過來,想去找她。

  等直起身的時候才聽見浴室里傳來的水流聲。

  裡面亮著燈,細細密密的水聲,是花灑里的水噴灑在瓷磚上。

  隔著磨砂玻璃,裡面的身影若隱若現,看不明晰。

  模糊的,勾欲的。

  陸南渡喉嚨里輕咳了聲,挪開眼。

  得知她在裡面,他現在才後知後覺鬆了口氣,視線落在江汐睡過的枕頭上。

  枕頭微微凹陷,沾了根長髮絲。

  陸南渡笑了下,僅僅是自己物品上留了一點她的痕跡,都會讓他覺得高興。

  他臉埋進江汐蓋過的被裡,裡面有她身上淡淡香味。

  江汐身上一直有股很好聞的味道,乾淨的,令人沉迷的。

  忽然一道聲音傳來:「你在做什麼?」

  陸南渡一愣,隨後從被裡抬起頭,短髮被他滾得稍稍蓬亂。

  江汐不知道什麼已經從浴室出來,靠在門邊看著他。

  陸南渡:「沒做什麼,我困,趴上面睡了會兒。」

  江汐又不是不知道他德行。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陸南渡除了抱她親她之外,還喜歡埋進她頸窩聞她身上味道。

  以前做了總是大大方方承認,被江汐問了回答從來也都是光明正大耍流氓,現在倒是謹慎。

  江汐也沒拆穿他,跟他道謝:「借用了下你浴室,謝謝。」

  陸南渡臉上睡痕還未完全淡去,他似乎不滿她這麼客氣:「不用謝我。」

  江汐沒說話,從門上離開,洗了個頭長髮微濕。

  她朝床邊走過去,而後在床邊坐下:「去洗澡。」

  陸南渡愣了下,不解地看著她:「啊?」

  江汐打消他滿腦子黃色廢料,伸手到他背後拍了下他的背部某處。

  陸南渡扯了下嘴角,嘶了聲,皺眉:「痛。」

  明顯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

  江汐:「你還知道痛?」

  說完又道:「去洗澡,洗完澡幫你看一下。」

  陸南渡原本正伸手去碰傷口,聞言掀了眼皮看她,雙眼皮壓出一條深褶。

  他笑了下,語氣有些調侃:「真的?」

  江汐覺得陸南渡真的很得寸進尺,只要她稍微給點好臉色,他之前那種吊兒郎當的馬腳又要露出來。

  她和他對視幾秒,抬手摸過陸南渡幫她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沒再看他。

  「十分鐘。」

  十分鐘一過她就不幫了。

  說完發現陸南渡毫無動作。

  感覺到他視線還黏在自己臉上,江汐目光從屏幕上抬起。

  坐在地上微仰頭看她的陸南渡視線和她對上。

  見她看過來,他笑:「我五分鐘就夠了。」

  江汐聽他說完低下眸:「那就早點出來。」

  「才不要,」他說,「剩下五分鐘看你。」

  江汐劃著名屏的手指頓了下,短暫寂靜幾秒後重新滑動屏幕,冷漠說了句:「時間縮短五分鐘。」

  陸南渡瞬間很後悔跟江汐說實話。

  他有點不情願,手撐地從地上起來,進了浴室。

  餘光里見他身影進了臥室,江汐唇角輕微勾了下。

  ……

  男生洗澡沒女生那麼麻煩,光是那頭短髮洗起來時間就比女生少了一半。

  陸南渡沒五分鐘就洗好,十分鐘後才出來。

  陸南渡現在還摸不清江汐意思,以前兩人住一起的時候他光著上身的時間多了去了。

  但現在他不敢,衣服規規矩矩穿著,黑色短t,休閒褲。

  他單手拿著浴巾胡亂擦了把頭髮,擦完隨手將浴巾扔旁邊沙發上,迫不及待走到江汐面前:「洗好了。」

  江汐從屏幕上抬起頭,詢問他意見:「介意在你床上處理嗎?」

  她瞥了眼沙發,平淡問:「還是去沙發?」

  陸南渡怎麼可能介意江汐坐他床,他巴不得江汐在他床上多坐會兒。

  他立馬在她身邊坐下:「就這裡了。」

  陸南渡背對著江汐,她開口:「掀下衣服。」

  陸南渡很聽話,胳膊一撐短t,套頭脫下大半,衣料隨意堆在頸後。

  男人褪去少年青澀,腰部勁窄不失有力,要比以前成熟不少。

  江汐瞥了眼,沒說話。

  陸南渡背部被畫幅砸出一條紅印,衣服一片泛紅,過去有些時間了,紅里夾帶點青紫。

  那人是得下多大力。

  短暫寂靜幾秒,江汐問:「家裡有沒有冰袋?」

  果不其然陸南渡點了點頭:「有,需要?」

  江汐嗯了聲。

  「行,我去拿。」陸南渡從床上下來去廚房拿冰袋。

  回來後他將冰袋遞給江汐,盤腿在她身邊坐下,另一邊長腿撐地,懶懶抻著。

  江汐拿著冰袋給他冰敷背上那些淤青。

  背部一陣一陣冷意傳來,兩人一時沒說話。

  過了會兒陸南渡忽然開口:「想過澄清嗎?」

  江汐手一頓,而後恢復自然,冰袋壓下。

  她沒回答他問題,而是道:「沒人會信的。」

  她不是沒想過澄清,她大概比任何人都想要清白,當年努力過,卻找不到任何一個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

  而經歷過這麼多,現在也看淡不少。

  不信你的人就是不會信,說什麼他們都不會信你,對那些人來說信謠言比信闢謠容易太多了。

  說完似乎不想再聊這個話題,江汐收了冰袋:「行了。」

  她轉身去拿床頭櫃邊醫藥箱,翻了些治皮肉傷的藥出來。

  陸南渡任她擦藥。

  江汐用棉簽沾藥給他塗傷口上,終於指尖不小心擦過陸南渡背部。

  男人肌膚滾燙,緊緻。

  江汐臉上沒什麼表情,繼續塗藥。

  陸南渡卻注意到她手很冷,江汐向來手腳不暖,再加上剛才拿了冰袋。

  他沒說話,安靜讓江汐幫他處理傷口。

  塗抹完傷口,江汐將藥膏蓋子擰上:「可以了。」

  她說著回過身拿醫藥箱,將東西放進去,看到箱裡的藥總覺得比上次看到的少了些。

  陸南渡回頭見她盯著醫藥箱出神,問:「怎麼了?」

  江汐回神,蓋上箱蓋:「沒什麼。」

  說完隨口問了口:「上次醫生開的消炎藥你吃了沒有?」

  上次江汐把他送回家後,離開前留了張便簽,囑咐他記得吃藥。

  她說的話陸南渡當然會聽,完全不用助理提醒,每天三餐後都會按時吃藥。

  他點頭:「吃了。」

  江汐將醫藥箱放回柜上。

  手剛收回來,立馬被陸南渡抓了過去。

  江汐手指纖細,白皙冰涼,陸南渡說:「你手怎麼這麼冰?」

  江汐想抽回來:「剛才拿了冰袋,待會兒就不會了。」

  然而陸南渡卻沒聽話,裹著她五指捂到自己臉上,嬉皮笑臉道:「那我幫你暖暖。」

  江汐冷淡看著他,叫他名字:「陸南渡。」

  這人果然給了點甜頭就能上天。

  陸南渡看她表情,說:「我臉多暖啊,你別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劇情有修改,建議大家清緩存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