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對面的空處,正有一個巨大的雪魃緩緩地站起來,比殘峰還高,單是頭顱,就比破曉腳下的鷹嘴崖還大。
仔細看去,巨型雪魃不斷變化的肌體竟是由無數的雪魃組成,破曉瞠目結舌,大腦一片空白,自己還是小瞧了雪魃的威力。
屍魃過百,便引發屍暴!
破曉見過上千屍魃的疊羅漢,而此處的雪魃數以萬計,所產生的屍暴竟然是擬人化!
看著已經完全站立的巨魃,一步一步地逼近殘峰,每一步都大地震顫,仿佛地動的餘波,破曉的心在哆嗦,兩腿打晃,這等巨物,豈是凡人可以抵擋?
他此際的第一念頭是掏出懷裡的引魃藥服一口,這就是藥行首的妙用之法,引魃藥內服,祛血散外敷,受藥者便會融入魃群,不受攻擊。
破曉剛剛動念,林清兒忽地出現在他的身邊,香風掩蓋了周遭的血腥氣,她語氣凝重:「阿弟,讓我來!想不到雪魃竟有主神之變,不是你能對付的……」
主神之變?破曉不解其意,但也知非同小可,連小娘皮都親自下場了,慢著!她這一來,豈不是……
破曉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就見林清兒又捻起了蓮花指,一朵巨蓮憑空而現,向那巨魃頭頂打去,然而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巨蓮才剛起勢,轉眼煙消雲散。
林清兒「咦」了一聲,再捻玉指,卻再無動靜,破曉心知肚明,藥行首的藥起作用了,小娘皮失去了法力,他一時萬分糾結,自己該不該服引魃藥呢?
自己若服,自是瞞不住身邊的林清兒,以她聰慧,定會看出端倪,況且她身上還有引魃藥,豈不是壞了藥行首的設計?
可是不服,難道等死嗎?
就在破曉心思百轉之際,林清兒的聲音終於不淡定了:「不好,此處大概受了地動影響,我竟然動用不了法力,連劍也取不出了。」
「啊?這可如何是好?」破曉也故作驚慌,倒有一多半是真的。
「只有逃了,逃出此處,我恢復法力,便不懼它!」林清兒說著,「快施展先天之步,先下了這山峰再說。」
破曉立時明了,這先天之步便是「龍步」,也罷,先不服藥,見步行步吧,若是能逃出去最好,畢竟藥行首的秘藥很珍貴。
說時遲那時快,巨魃已到近前,那張蠕動的骷髏巨臉正對殘峰,兩隻眼窩凹陷,黑洞洞的,更是與骷髏無異,好像在盯著二人,忽然張開大嘴,噴出一條白龍……
哪裡是白龍,而是一個個雪魃,如同風捲殘雲一般,撲向了殘峰,那威勢足以將鷹嘴崖撞斷,更別提上面的兩個人了。
「走!」林清兒縱身而下,消失在峰頂。
哼,逃得比兔子還快!破曉腹誹一句,無法像小娘皮那般說走就走,只能將春意插回腰間,硬著頭皮等待死亡的逼迫,那一張張長滿白毛的猙獰面孔在他的眼前迅速放大,伴隨著齜牙咧嘴的嘶吼,要將他撕成碎片……
就在此時!
破曉丹田一熱,驀然發力,在一堆雪魃砸到峰頂的瞬間,跳了下去,眼前的一切先是飛速後退,接著倏然變慢,他的雙手在鷹嘴上一帶,讓自己的身體轉向峰體,若是方向反了,落在空中,便是先天之步也無用武之地,只能擁抱大地了。
破曉的右腳落在了一塊凸石上,心頭一松,已然看到了小娘皮的影子,她正傾斜著身子踩著陡壁向下跑去。
頭頂傳來拉長的轟然之聲,一大團陰影籠罩下來,破曉不用看也知道鷹嘴崖斷了,他要在頭頂的斷崖亂石砸到自己之前落地,忙追著林清兒的屁股向下跑,眼瞅著大地越來越近,心中也越來越踏實。
在破曉的身後,斷裂的鷹嘴崖連同一大堆雪魃,還有無數的碎石,攆著他的屁股墜落,幾乎同步,帶起數條長長的運動軌跡,一個個爭先恐後,場面驚險之極。
巨魃見吐出的雪魃追不上兩人,似乎惱了,一拳揮出,擊向殘峰的半腰,似要把它攔腰打斷。
破曉眼看著那上百雪魃組成的巨拳帶著拉長的風聲緩緩打下,明明很慢,但自己卻繞不過去,這便是絕對體量的差距,一個螞蟻爬得再快,也趕不上大象的半步,有種被碾壓的無助感。
這種形勢下,他就是服引魃藥也來不及了。
破曉只能調轉步伐,跑向殘峰下臨深溝的斷崖一面,雖然是無處可攀的絕壁,但先天之步跑之無礙。
當然,如果巨魃真的將殘峰打斷,他只能被殃及池魚,隨風凌亂。
他剛跑上絕壁,就聽一聲巨響,感覺腳下一震,絕壁上已現縱橫交錯的裂縫,好在殘峰夠結實,挺住了巨魃的一擊,那巨拳隨即粉碎,無數雪魃的殘骸碎肢連同污血灑在了半空中,在變慢的世界中顯得詭異而慘烈。
林清兒的身形也出現在破曉的下方,再下方就是那深不見底、令人心悸的深溝,破曉的視線落在林清兒的背部,儘量避免被深溝凝視。
巨魃又是連著幾拳,以它的巨大身體,也要被深溝擋住,只能從正面擊打,殘峰不斷震顫,碎石亂飛,好像堅持不了多久了。
雖然背面絕壁上暫時安全,但破曉此時距離地面尚有三、四十丈的高度,從正面摔下去必死無疑,若是背面則墜入深溝,不知魂歸何處了。
他的心提起來,奈何先天之步的速度已是人體極限,再快也快不了。
眼看拿兩個螻蟻無可奈何,巨魃忽然張嘴大吼,發出風洞一般的咆哮,雙拳同時擊出,以抱拳姿勢合攏。
隨著一聲震動大地的巨響,殘峰終於支離破碎,破曉渾身一沉,心也一沉,正看到下方的林清兒剛好踩在一塊完整的岩石上,閃過一念,小娘皮距離地面比自己近,即便失去法力,也有機會活下來。
至於自己……破曉一腳踏空,原本橫在半空的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墜向那好像吞噬一切的深溝。
即便此時,破曉也不願跟深溝對視,而是在空中轉個身,卻看到一隻巨大的手掌向自己抓來,這下可好,要麼墜入深淵,要麼被抓成肉泥……
他不僅不懼,反而心懷期待,正想知道無邪對自己的天女一諾到底是什麼呢?她的重生之力為歷代修仙者覬覦謀奪,應該跟此有關,難道是投胎重生?可那只是重活一世,未必能活得長,而且會比所有人都活的長……
就在破曉做好赴死的準備之時,卻有人不讓他如願,原本沉重的身體忽然一輕,香風襲來,已被人一帶一轉,背在了身上,他則自然而然地勾住了對方的脖子,手感纖細滑嫩。
原來是破曉以為逃得比兔子還快的林清兒,居然折返回頭救下了他,在一瞬間,他還以為林清兒恢復了法力,卻見她背著自己,居然在空中散落的石塊之間來回跳縱。
那一塊塊自由下墜的大小石頭成了林清兒的墊腳石,她即便背負一人,依然身輕如燕,仿佛踏梯而下,不是飛卻勝似飛。
破曉大開眼界,心中讚嘆,先天之步還可以這般施展?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了。
身後忽然傳來風洞般的嘶吼,卻是巨魃見到手的鮮肉飛了,直接化掌為零,變成一堆雪魃砸了下來,勢若流星。
此時林清兒要專心在石塊之間騰挪,雪魃的數量又多,終究避猶不及,被一個雪魃砸在了背上,確切地說,是砸在了破曉的後背。
那個不長眼的雪魃在他的背上砸得肢體扭曲,又被彈飛出去,可想而知力道之大。
破曉喉中一甜,張口噴出一潑鮮血,隨即感覺胸口傳來破碎之聲,差一點以為自己骨頭碎了,隨即嗅到濃郁的藥香,才意識到是懷裡的祛血散和引魃藥破瓶而出,不知為何,他竟有如釋重負之感,或許這個結局才是最好的。
而林清兒在雪魃的一砸之下,也終於失去了平衡,踩空直墜。
風聲在耳邊呼嘯,破曉趴在林清兒纖柔的背上,看著下面的無底深溝,像一隻大張的巨嘴,迎接著他倆,竟然覺得跟小娘皮一起掉下去,也無所畏懼了。
第一次,他對林清兒生出發自內心的感激,她若是不救他,早已安然落地。
便是此刻,她若是放手,在他身上踩一腳,以先天之步的神奇,依然可以逃出生天。
然而她沒有,不離不棄,好像要跟他同生共死一般。
一個修仙界的天才,前途大好,不可限量,卻要跟一個凡夫俗子死在一起,豈不是太虧了?
小娘皮,你好傻呀……破曉想笑她,但眼角竟有點濕,隨即眼前一黑,遍體生寒,兩人已墜深淵,竟有一大群雪魃也跟著撲下來,他心知肚明,是自己身上的引魃藥所致。
誰知林清兒卻看到了機會,一聲清叱,狠狠地踢在一個雪魃身上,借著反彈力,背著破曉向側一躍,身體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準確地落在深溝內壁的一處殘岩上,嘭的一聲,借力一彈,再次躍向空中,撲向另一處更高的殘岩……
破曉感覺自己就像在空中飛翔,林清兒就是他的翅膀,抬頭看著越來越亮的天空,知道自己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