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殘峰

  就這麼一耽擱,最前的幾個雪魃已至破曉十餘步開外,他們原本是手腳並用地攀爬在殘山碎石上,靈活如猿,此刻見破曉近在眼前,忽地彈身躍起,彈得極高,在空中四肢划動,發出尖銳的嘶吼聲。

  破曉頓時想起了犼,雪魃的彈跳力比屍魃強多了,他感覺自己稍慢一步,就要陷入他們的汪洋大海中,這種規模的屍暴前所未見,頓令他感覺個體的渺小,再看身邊,小娘皮已消失不見。

  破曉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怪叫一聲,轉身就逃,由於暫時沒有死亡的壓力,需要先天本能激發的「龍步」施展不出,但逃跑乃是他的看家本領,尤其是這種崎嶇坎坷的地形,非常適合他拾荒練就的靈活身手。

  林清兒給他一個時辰殺出重圍,殺多少雪魃無所謂,逃出去也一樣。

  要知道藥行首的引魃藥加上祛血散還有一種妙用,會令抹藥者的氣息融入魃群,不受屍魃、獸魃攻擊,自然包括雪魃,而其用法卻是一般人想不到的,若是用不對方法,還是會受到魃群攻擊。

  破曉知道林清兒在盯著自己,豈能輕易暴露這個秘密。

  他撒腿狂奔,必要時手腳並用、連蹦帶跳,還沒跟雪魃交手呢,雙手已是血跡斑斑,吸引得四周的雪魃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咆哮。

  破曉一面奔逃一面四顧尋找有利地形,到處都是雪魃,他再怎麼繞圈,雪魃也是越圍越近,這一戰無可避免。

  他尋找的是有利於自己戰鬥的地形,若是平坦之地,以一人擋萬魃,不啻螳臂當車,將被碾壓得皮毛不存。

  好在此乃崑崙山地,一番地動之後,殘存著各般陡峭地形,他很快相中了一座殘峰,算是此處的最高點,居高臨下,據險而守,當可立於不敗之地。

  不過破曉和那殘峰之間,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中間密布雪魃,要想安然抵達,也非易事,這卻難不倒破曉,早有經驗。

  他將雙手的鮮血往褡褳上用力一擦,擦得乾淨了,隨後向相反的方向用力一拋,圍追他的魃群頓被分流,那褡褳還未落地,已被雪魃的大潮淹沒。

  破曉得此機會,快速在魃群的間隙中迂迴穿插,繞了一個大彎,總算到了殘峰腳下,回頭一望,豁然看到白茫茫的雪魃群正迅速蔓延過來,帶起地面的碎雪岩塵,仿佛又一場地動爆發。

  破曉當即手腳並用地向上爬去,若是此時激發「龍步」,自是如履平地,但他卻不敢冒此風險。

  畢竟先天本能對體力的消耗不小,他又未必有時間打坐調息,必須節省體力應付長時間的鏖戰。

  破曉的攀爬本領是高,但比起常年爬雪山的雪魃還是不如,身後傳來撲撲的踩踏聲和瘋狂的咆哮聲,越逼越近。

  破曉不敢回頭,不理身後的駭人動靜,埋頭疾爬,片刻不停,殘峰相當陡峭,好在經過地動之後,到處是裂縫,便於扒蹬,否則他很可能被困在峰腰。

  饒是如此,他也是被那些鋒利的尖石劃的四肢皆傷,留下一路的血跡,旋即被追上來的雪魃舔乾淨。

  他一鼓作氣,臨近峰頂,忽現一處絕地,周遭筆直光滑,形似鷹脖,勁風吹拂,連雪都掛不住,頭頂倒懸一崖,恰似鷹嘴,高度大約數丈。

  破曉看得心驚膽戰,此崖已非人力可攀,若能施展「龍步」,或可一試。

  倘若春意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刀,也可試試插進崖壁,作為階梯,可惜它並不以鋒利見長,即便有靈氣注入也無用,有限的高溫對岩石無效。

  此刻的高度,即便破曉不恐高,往下看也有點頭暈,他還是飛快看了一眼,最前的幾個雪魃正亡命攀爬,按其速度,還有十餘息便至。

  破曉所在的位置極其尷尬,上不去下不來,若是騰手拿刀應敵,慢說此處揮刀困難,只怕稍有失誤,便會墜下這幾十丈高的殘峰,粉身碎骨。

  怎麼辦?他的額頭冒出冷汗,隨即心一橫,自己有無邪的天女一諾,還有林清兒的暗中保護,便是墜崖也死不了,怕啥?自古華山一條路,無限風光在險峰!

  那便賭一把吧,其實破曉從來不是個賭徒,他所有的冒險,都建立在自己可承受的基礎之上。

  他瞅准了鷹嘴上的一道縫隙,身體回縮,像個青蛙一般,他在現實中雖沒見過青蛙,但在無邪的記憶幻境中見過豐富多彩的世界和各般物種。

  然後,破曉蓄力於足,猛地躍起,就在去勢將近之際,險之又險地雙手摳進了那道縫隙,隨即盪起身體,瞅准下一個縫隙,凌空騰躍,雙手又摳進了目標!

  此刻的他,心無旁騖,好像在平地上盪鞦韆一般,一步一盪地向那個狹窄的鷹嘴接近,壓根不敢往下看,怕自己看了,便再無膽氣攀躍了。

  終於,他的雙手環住了鷹嘴的那截岩石,這更是在賭命,要是岩石斷裂,他就只能再享受一把騰雲駕霧的感覺了。

  好在鷹嘴夠結實,破曉一個倒翻,騎到了鷹頭之上,登頂了!

  鷹頭般的峰頂有稍微平坦的立足之地,風兒刺骨,破曉顧不得許多,才覺十指鑽心的疼,隱然連指骨都看到了,身上的灰袍都快變成了布條,面巾更是早已不見,可想自己形象之慘。

  趁著雪魃還未追到,下方的鷹嘴崖又有一定阻礙,他趕緊將懷裡的祛血散掏出一瓶,雙手哆嗦著,飛速往四肢的傷口抹撒,隨後將空瓶一扔,再往下探頭一看,頓時滿眼駭然。

  原來殘峰腳下已聚集了無數的雪魃,白花花的如波浪起伏,越涌越高,而他剛才爬過的路線,正有一長串的雪魃爬上來,因為數量太多,沿途不時有雪魃在擁擠中摔下去……

  而在鷹嘴崖下,如破曉所料,成為雪魃的攔路虎,雪魃雖然彈跳力驚人,卻缺乏人類的智慧,做不到像破曉那般一步一盪,步步為營。

  他們聚集在破曉停留的位置,咻咻亂叫著,居然嘗試直接起跳,躍向鷹嘴的位置,這可好,一個接一個地摔下去,幾十丈的高度,一個摔下去,至少砸死倆。

  破曉心神略定,一屁股坐下,行氣十幾息,丹田熱了,體力有所恢復,身上也暖和了,再運轉靈犀訣,將散逸的靈氣注入春意,這才站起,觀察峰頂的地形。

  峰頂無雪,呈水滴形,大約方圓數丈,雖然風大,但腳下岩石參差不齊,可以駐足,確是個易守難攻的險地。

  破曉往另一個方向探查,卻嚇了一跳,原來是一個如刀劈開的斷崖,筆直而下,切面是新鮮的,下面是一條深深的溝壑。

  可以想見,這殘峰原本連著山脈,因為地動裂開,其餘山體粉碎,只余孤峰聳立。

  這一面毗鄰深溝,又是斷崖,雪魃也無法攀爬,破曉就不用四面受敵了,解除了後顧之憂。

  破曉在崖邊小心站定,探頭俯瞰,只見下面的深溝好像深不見底,黑乎乎的,卻又隱隱有光芒閃爍。

  他凝視著這個散發著不祥微光的深溝,也有種被它凝視的錯覺,有點心悸,又有點頭暈目眩。

  身後忽然傳來陣陣咆哮聲,順風兒夾雜著跟屍魃不同的腥臭之氣,破曉猛地轉過身,只見一個個長滿白毛的骷髏頭,眼睛血紅,仿佛幽魂似的,從鷹嘴的邊緣,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雪魃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終究還是爬上了鷹嘴崖。

  破曉橫刀在前,巍然不動,凜然不懼,矗立在峰頂之上,仿佛一尊頂天立地的戰神,迎接著從地底爬上來的群魔……

  「殺!」破曉一腳將一個雪魃踢下斷崖,順勢一刀橫掃,將逼到近前的一群雪魃齊刷刷削斷小腿,失去「立足點」的他們無法站立,紛紛滑下去,變成了攻城戰中的滾木擂石,將身後的同伴砸倒,雨點般地摔下去。

  雪魃確實比屍魃厲害,但那有怎樣?還不是成為小爺的刀下亡魂?

  破曉越打越有信心,下盤扎穩,上身飄逸,間或神來之腳,又或鬼斧之刀,也不知殺掉了多少雪魃,也不知打退了他們多少次的進攻,只看到血花白毛在空中爭放、殘肢斷頭在峰頂翻滾……

  他估算著快到一個時辰了,天仍未黑,是時候殺出去了!

  有時候,信心真是殺出來的!一開始面對成千上萬的雪魃時,破曉完全沒勇氣向外沖,現在他感覺自己可以了。

  但又有時候,當你覺得自己不行時,其實還行。當你覺得自己行時,反而不行了。

  就此破曉準備讓峰頂上的雪魃近身,激發自己「先快後慢」的先天本能,以「龍步」衝下殘峰之際,峰頂忽然清靜了,除了一地的殘骸污血,看不到一個活著的雪魃。

  「這是……退卻了?」破曉有些錯愕,這種情況不是沒有出現過,日前跟狼群試刀時,他殺了頭狼之後,剩下的惡狼便不戰而退。

  破曉卻有點不敢相信,他固然殺了很多雪魃,但相對於下面近乎汪洋大海的魃群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他使勁抽了抽鼻子,仿佛嗅到了極其危險的氣息,然後驀地瞪大雙眼,滿是驚駭、震撼和匪夷所思,仿佛看到了超出他認知和想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