犼一擊得手,跟著掠向空中,手腳併攏前探,像只老鷹似地抓向破曉空門大開的腹部。
犼那怪異而矯健的身姿倒映在破曉的雙眸中,可以看到它的手腳皆探出了長長尖尖的指甲,若是被抓實,還不腸穿肚爛?
生死瞬間,破曉丹田一熱,再次激發先天本能,周圍的世界在變慢,那二十隻尖爪仿佛劃破了空氣,空氣像水面一樣地盪起漣漪,波及到破曉的面部毛孔。
但犼的速度卻依舊快如閃電,只見那四隻利爪即將將破曉開膛破肚之際,他的身體忽然做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閃避動作,兩腳一蹬地面,身子平平倒飛出去。
又是差之毫厘,犼鋒利的尖爪劃破了破曉的武士袍,在他露出的肚皮上留下一排淡淡的抓痕,然後就抓到了原色的木地板,響起了劃硬物的刺耳聲音。
這一切的發生,台下的看客一眨眼就錯過了,但身為當事人的破曉卻很清楚自己剛剛從鬼門關逃了回來。
他的意識仿佛靈魂出竅一般,從第三者的視角看著自己,仿佛在看著另一個人,或者說是跳出自己看自己,讓大腦在瞬間做出最正確的決斷。
然後破曉以鐵棍為支點,將自己撐了起來,雙腳一彈,反撲回去,順勢將全身的重量注入鐵棍,一棍打下,正中犼的後背。
犼「吱呀」一聲怪叫,換了一個正常人,挨了這一下重擊,不是皮開肉綻,也要筋裂骨斷,但它只是血紅的身體印出一道更深的血痕,抖了一下,就沒事人般地爬起來,原本天真的面孔變得扭曲而猙獰,似乎這才是它的真面目。
破曉不敢給犼喘息之機,又是一棍對著它的頭打去,它的抗打擊力再強,頭部總是薄弱環節。
他這一擊看似剛猛,其實留有後著,只要犼一縮頭,他就掉起棍尾反打,勢必教它躲無可躲。
哪知犼竟然不躲不避,連手也未抬,看得破曉心中大喜,原來它也不是想像中那麼強!
但他的雷霆之擊卻定在了空中,定在了距離犼的太陽穴不過幾厘米的空中,他再也打不下去,因為一條光光的東西纏在了棍首,很輕巧地擋住了這必殺的一棍。
破曉難以置信地看著它那條光滑細嫩的長尾巴,怎麼也想不到它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量,更想不到的事還在後面,那條尾巴凌空一甩,空前的大力襲來,他再也握不住鐵棍,脫手而出,人也飛了出去。
原來犼的尾巴竟也是它的武器,而且非常強!
破曉四肢張開,正撞在另一邊的羅網上,連鼻子帶臉,都被勒出了網眼,將那一邊的看客看得一驚一咋。
破曉從看客們驚駭的瞳孔中,看到一條倏然變大的影子,後腦一涼,心知不好,一個懶驢打滾,那條光尾巴響亮地抽在他的頭部剛才的位置,好險!差點就腦漿迸出了。
身後風聲再起,破曉失去了鐵棍,更失去了先機,保命要緊!
他聽風辨音,只覺四面八方,全是犼的蹤跡,幾乎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只有自古華山一條路了!
他的丹田猶如火爐燃燒,全身熱血沸騰,驀地加速狂奔,他的前方,沒有別的路,只有一張富有彈性的羅網,但他沒看見似的,直衝過去。
身後的風聲越來越近,破曉知道慢一步就是死,單腳起跳,向空中一躍!
對面的看客無不緊張地張大嘴巴,都以為破曉會被羅網彈回去,剛好落入犼的彀中,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破曉眼前的一切先是飛速後退,接著仿佛突破了一個臨界點,又倏然變慢,而他就在快慢轉換之間,躍起的那隻腳在羅網上一蹬,居然沿著羅網跑了起來,身子傾斜,雙腳如飛,如履平地。
這就是破曉被狼妖逼出的另一種先天本能,世界先快後慢,只要腳下有著力點,他就能跑起來,不管是什麼曲度。
台下有人驚呼:「破曉竟然會傳說中的龍步!」
所謂龍步乃是江湖上的頂尖輕功——檐龍之步也,檐龍即壁虎。
犼也是走羅網如平地,如影隨形。
一人一犼,在三面羅網和一面白牆上窮追不捨,形成一灰一紅兩道飄忽的運動軌跡,看得滿場驚嘆,看客們原本對少年都不看好,現在竟覺得他未必會輸。
台下首排的胡不為眉頭大皺,似乎沒想到自己精心的設計不及預期。
破曉終究不如犼靈活,被它越逼越高,已抵近頭頂白紗的位置,他一咬牙,正準備如天空之擂那般,倒懸在白紗之上,看看能否倒立奔跑?
他剛想衝上白紗,背部忽地劇痛,卻是被犼的尾巴抽中。
破曉疼的一口氣上不來,沖勢已盡,身子一沉,向下墜去。
下方的犼見狀,好整以暇地張開小嘴,尖牙如鋸,迎個正著。
幾乎所有的看客都以為破曉完了,但不可思議的一幕再現……
原來破曉在下墜的中途,雙腳對著羅網一點,在一個不可能的曲度完成了一個後空翻,掠過犼的身體,躲過了它的櫻桃小吻。
犼又是一聲尖嘯,尾巴一彈,卷向空中的破曉,其勢如電!
破曉再也躲不過去,那條尾巴帶著死亡的陰影將他籠罩,千鈞一髮之際,他的意識再次跳出身外,上蒼般地看著即將被絞殺的自己,然後捕捉到了犼唯一的破綻……
仿佛如夢初醒,破曉意識歸位,閃電出手,將犼的那條光嫩的尾巴生生抓住,雙臂一振,將它掄麻袋一般地從羅網掄下來,狠狠地摜在地板上,自己也跟著落在了地面。
犼發出一聲尖細的嗚咽,匍匐在地,又恢復了天真懵懂之態,一雙血目可憐兮兮地瞅向破曉,原來尾巴是它的攻擊利器,也是它的命門!
破曉避開犼的迷之凝視,正打算痛打落水狗,掄起它的尾巴往死里摜,忽然手心一燙,仿佛一道電流從自己的體內傳遞到犼的尾巴上,並貫入它的身體,幾乎同時,他的雙眸中似有火花閃耀,幻化出另一個場景……
一座風沙包圍的殘破村莊內,一個女嬰哇哇降生,為了節省用水,接生婆只能用打濕的毛巾擦拭女嬰的身子……
場景一變,女嬰已長成三歲的女娃,被母親背在身上,走在逃荒的流民隊伍,忽然遭遇一群屍魃,四散逃命,女娃被丟在了草叢中,被幾個屍魃包圍,卻沒有吃掉她。
裹在包裹中的女娃呼呼大睡,天色漸黑,屍魃散去,荒郊野外,氣溫驟降,遠處想起野獸的嗥叫,女娃被凍醒了,開始大哭,一頭銀狼緩緩地靠近……
場景再一變,女娃又大了幾歲,穿著獸皮,手持一把匕首在野外打獵,身後跟著那頭銀狼,到處漂泊,難免遇到人類……
她是如此的天真無邪,很多次被壞人所騙,幸虧有銀狼暗中保護,令她知道了人心險惡……
場景又變,女娃長成了十幾歲的小妮子,在一座流民聚集的市鎮落腳,成為獵戶,依靠打獵營生,這個市鎮叫鬼市……
場景快速變化,少女在某天的打獵中,面對一群屍魃,忽然好像覺醒了什麼,開始嘗試控制他們,她成功控制了其中一個,卻惹惱了其他屍魃,被他們窮追不捨,在逃命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少年……
當破曉眼中的火花熄滅,他兀自恍惚發愣,因為他看到了無邪此生的記憶,從小到大,直至死在他的懷中……
之前,他看到的記憶幻境是無邪前多少世的記憶片段,但這一次看到了無邪完整的一生,他一直覺得自己對她不夠了解,而現在,他對她此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原來無邪重生時,並沒有前世的記憶,只是在成長的過程中逐漸覺醒,她在第一次覺醒時剛好遇見了破曉。
那時的她,已隱隱感覺自己未來的命運多舛,加上對生人的警惕,所以不願意跟他有太多的交集,連名字都不想告訴他。
但命運就是如此的不可捉摸,又或者說是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在無邪逐漸覺醒女魃主魂的過程中,再次跟破曉發生了交集,時間雖短,卻患難見真情。
然造化弄人,帶著讓主魂完全覺醒的渴望,她報名參擂,結果在擂台上遭遇了破曉,並且最終一決生死。
無邪那時主魂已覺醒大半,知道自己跟旱魃的淵源,但她天性無邪,一旦認定一人便全心對待,所以將生的機會留給了破曉。
就在無邪瀕死之際,前多少世的記憶恢復,才知道破曉真心的可貴,竟是數萬載以來,第一個願意為她去死的凡人。
所以她在臨死之前,運用女魃主魂的神通,賦予破曉一種可以活得很久的能力,但這種能力到底是什麼?只有等到激發時,破曉才能知道……
破曉也才明白為啥無邪經歷了那麼多次重生,為什麼一再被凡人所騙,原來她的前世記憶,直到瀕死時才會恢復,每一次的重生,相當於重頭來過,唯一不變的,是她那無邪的天性。
換句話說,即便破曉再遇上重生的無邪,她也記不得他了,在某種意義上,他所愛的那個無邪,確是死了。
破曉眼中的火花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淚花閃爍,而響徹耳畔的是滔天的聲浪:「殺了它!殺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