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井邊

  台下看客們沒想到破曉再次逆風翻盤,群情振奮,氣勢洶洶,對妖孽皆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破曉看遍了無邪的一生,其實只是一晃神的工夫,他淚水模糊的雙眼看著手中的光尾,猜到了犼和無邪之間必然存在著某種聯繫,因此才激發了她藏在他腦海中的今生記憶。

  犼作為連接自己和無邪又一次「重逢」的媒介,這讓他如何下得了手?

  不過,似乎不用破曉下手了,因為手中的光尾忽然變得發燙,像一根燒紅了的鐵棍那般發燙,甚至燒得他的雙手都冒起了白煙……

  破曉「啊」的一聲,脫手跳起,下意識地看看手掌,果然有一道像烙鐵烙過的燒痕。

  而犼依舊匍匐在地板上,原本血紅的身體變得發亮,仿佛體內有光,又似一尊被燒紅的金屬神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這尊神像變得耀眼無比、光芒萬丈,就像一輪小太陽落在了地面,刺得擂場的所有看客都睜不開雙眼!

  但不包括坐在首排的鬼市三行首,三人臉色劇變,雙臂一振,想要離座而起,卻又似被光芒壓制著,難以動彈。

  也不包括破曉,他痴痴地看著一團亮光中的犼,隱隱看到一個少女窈窕的身影從天而降,跟它合二為一,甚至在合體之前,回首沖他一笑,笑得陽光燦爛!

  「無邪……」破曉眼角的兩滴豆大的熱淚終於奪眶而出,隨即被熾熱的高溫所蒸發。

  但見遍體生光的犼和無邪合體之後,忽然抬頭,發出一聲氣貫九霄的尖嘯,兩道熾白的光束從它紅閃閃的血目中朝天射出,頭頂的白紗頓時被燒穿了一個大洞,犼跟著四肢一振,順著光束的軌跡沖天而起,就像落地太陽重新升起,又是一片萬丈光芒!

  這一次,連破曉也被刺得睜不開雙眼,但敏銳的感知卻捕捉到三道氣流跟著從大洞鑽了出去……

  當一切塵埃落定,他的視力恢復正常,已然漫天星斗,若非頭頂的大洞仍在,鬼市三行首的座位空了,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破曉,你贏了!」但見林清兒衣袂飄飄地走上擂台,滿臉洋溢著歡欣。

  破曉下意識地擠出笑臉,卻是想到了小娘皮擂前發下的誓言,且看她如何收場,真要從良嫁給自己嗎?

  誰知林清兒到了近前,忽然抬手將一張黃符拍在了他的額頭,玉面一寒:「此子跟妖孽有染,給我拿下!」

  破曉頓如屍魃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幾個保丁得令,衝上了擂台。

  貼在額上的黃符,僅僅定住了破曉的身體,他的意識仍是清醒的,感覺自己像木樁似地被幾個保丁抬了起來,而台下的看客則發出了抗議之聲,顯然不滿林清兒的「栽贓陷害」。

  看客們大都是凡人,只知道破曉打跑了犼,雖然沒殺掉它,但至少沒輸,沒輸就是贏,賭客們如何甘心?

  林清兒很能拿捏,嬌聲宣布:「按照規則,打擂必分生死,所以破曉不算贏。但今日季擂,只有破曉一個擂手,他活了下來,是以押破曉的算贏。」

  這一下皆大歡喜,一片歡呼,再無人關心破曉死活。

  破曉只能在肚中詛咒小娘皮顛倒黑白,舌瓣生瘡,不過他隨即聞到她獨有的體香靠近,接著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破曉漸漸清醒過來,身體仍不能動,眼睛不能睜開,卻不影響其他的感知,他感覺周身清涼,好似光著身子,被擺出一個打坐的姿勢,所處之地溫暖濕潤,甚至比林清兒的寢閣還要舒適。

  這時,隱隱聽到幾個人在對話,破曉雖然是打坐姿勢,但體內經脈已被封住,想要調息行氣,卻是休想,內外交感自然釋放不出。

  好在人聲漸近,破曉聽得真切,其中兩人的聲音甚是熟悉,分別是藥行首和胡不為。還有一人也有點耳熟,他想起來了,是小娘皮的師尊。

  「那逃走的犼極似女魃主神,可惜我等沒追上。」

  「主神覺醒,主魂為引。魃女就不存在了,我等三十年大計,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女魃分神化魂千萬,各有其主。主魂主人性,主神主神性。先人後神,數萬載以來,皆是魃女出世。而今若真是主神覺醒,一場前所未有之浩劫不可避免,我等修仙宗門也要受到波及,難以置身事外……」

  破曉心中悚然,卻是想到無邪和犼合體的情形,難道真如他們所說,犼覺醒了主神?

  再想到小娘皮也說過一旦魃女不能覺醒,將是一場空前的人間浩劫?而罪魁禍首豈不是……

  不不,眼前的這些修仙者才是罪魁禍首,若非他們所逼,無邪又怎會死去?又想到重生的無邪也不是自己認識的無邪了,破曉對這些修仙者更加恨意難抑!

  可惜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縱有滔天恨意,又徒奈所何?

  破曉眼前浮現無邪和犼合體前的燦爛一笑,心中一柔一痛,默默發誓:「無邪,你的千百世委屈,我破曉若有機會,一定替你一一報去!」

  少年雖有凌雲志,奈何眼前岸上魚。

  只聽胡不為道:「水掌門,茲事體大,是否通知貴宗的太上長老?」

  林清兒師尊回之:「已然通知了,還有其他各宗都有知會。」

  破曉已猜到小娘皮師尊就是水行首,卻沒想到他真姓水,而藥行首姓藥,三行首隻有食行首胡不為貨不對板。

  胡不為又道:「犼和魃女皆無所蹤,眼前此子脫不了干係,乾脆搜魂了之。」

  破曉心頭一緊,不是說凡人搜魂必成白痴嗎?胡不為在擂台上沒害死自己,現在又要公報私仇,何其歹毒!不過有藥行首在,姓胡的休想得逞。

  誰知藥行首輕輕一嘆:「我的迷魂術對他無效,若想解開謎團,也只有搜魂了。」

  破曉才知自己在藥行首眼中,也不過是一個隨時可棄的棋子,自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一時暗恨不已。

  沒想到,小娘皮的師尊水掌門卻道:「不可,正因為此子關係重大,才要徐圖緩之,保全其身。天機子算出魃女今年覺醒人間,即便天機有變,但魃去之時不改,我等三十年謀劃的最後一步終要邁出。此子既然跟女魃有關,放入聚魃大陣,自有額外效果。」

  破曉心情一松,對水掌門大有好感,小娘皮有如此通情達理、識大體的師尊,算她有福。

  胡不為不甘道:「難道關係主魂、主神之密就此放過?」

  藥行首道:「何不讓清兒師侄運用她的家學淵源,將此子迷住,有何秘密問不出?」

  胡不為頓時急眼了:「藥老兒出啥餿主意,清兒當這坊主已經夠難為她了,怎能再讓她以色誘人?」

  藥行首卻嘿嘿一笑:「他倆住在一壁之隔,說不定早就暗通款曲。」

  胡不為大怒:「放屁,清兒妹妹怎會看上這凡夫俗子?」

  水掌門見兩人鬧起來,忙打圓場:「你們以為我為何將此子放在這靈泉井邊?乃是利用水靈之力布下抽絲剝魂陣,此陣不傷根本,效果跟搜魂相近,只是耗時日久,行的是水磨工夫,我已著清兒日夜監控,將此子所經所歷記錄下來,總能發現端倪。」

  胡不為忙問:「要多久?」

  水掌門道:「快則兩三月,最遲五六月,總之不影響年擂。」

  藥行首瞭然:「抽絲剝魂陣雖不傷根本,但影響修煉根基。此子本已鍊氣入門,若是再得機緣,不是沒可能更進一步,而今就罷了,倒是可惜。」

  胡不為喜道:「如此甚好。待年擂結束,可否將此子交於我?」

  水掌門一字應之:「可。」

  藥行首則道:「我在此子身上投入不菲,要先用之。」

  胡不為冷哼一聲:「你是為了那件大事嗎?我便讓你,就不知此子還有沒有命回來。」

  破曉才知這些位高權重的修仙大能,皆是利字當頭,他人死活亦可利益交換。

  他通讀《太清功》,所理解的修煉便是清心寡欲,秉持初心。但眼前所聞跟自己的理解大相逕庭,難道境界越高,所求越多?

  他又發覺奇怪之處,三行首當著自己面談論自己的生死去留,毫無顧忌,難道不怕自己聽到?

  尤其是藥行首,還要自己幫他做一件大事,就不擔心自己心存芥蒂,陽奉陰違?

  破曉於是做出推斷,他們一定認為自己沒有恢復意識,才會如此言談無忌。

  而自己能在幾個修仙大能面前竊聽機密,說明自己一定有超出他們意料之外的特殊能力,而這種能力的來源,除了無邪還會有誰?

  鬼市蘭桂坊的後院,一間地下密室,一條螺旋階梯從地面延伸下來,盡頭是一口深邃的古井,霧氣繚繞,原來古井竟是一口溫泉的泉眼。

  井邊的一塊圓形石板上端坐一個赤身少年,石板刻滿怪異的花紋,對面的階梯上站著三人,正侃侃而談,誰也沒有注意到,被霧氣包圍的少年臉上,一滴淚水悄然滾落。

  當然,即便他們看到了,也只會以為是霧凝成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