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人(一)

  蔚霞漸焚日,倦鳥方知還。

  高空俯瞰而去,薄暮時分的阿伯道爾山脈猶如跪地祈禱的神女,溫婉而絕艷。她雙手合十的胸口中央仿佛嵌入了一顆金色寶石,熠熠生輝,那是戈爾菲托曾經的聖地——鏡湖。

  過去,鏡湖畔曾長期簇擁著大陸最綺麗珍稀的花朵紅月曇。紅月曇一年一開,一開卻只有一夜,傳說有幸目睹它綻放的人可以許願,等到來年紅月曇再次盛開時願望便會達成。流言輾轉,深入人心,這一天終於演變成聞名遐邇的戈爾菲托最隆重的紅願節。

  每年的紅願節之夜,戈爾菲托都有大批民眾會集於湖畔祈福。當紅月曇緊閉的花蕾緩緩張開,吐出中心嬌艷似火的花蕊,那一片片嫣紅的花瓣也將失去依託。最美若有風吹過,紅月曇花海搖曳,霎時花瓣紛飛如雨。無數自由的花兒在夜空中優雅地飛舞、旋轉,它們翩躚曼妙的舞姿連同皎潔的月光一同倒映在清澄明澈的鏡湖中,映現一幅驚心動魄的曠世絕景。那時,岸邊觀賞的人們會在驚嘆和歡呼聲中銘記這如夢似幻的美妙夜晚,還有他們暗自許下的小小心愿。

  然而這超絕塵世的美卻在13年前的紅願節冰消雪融。那一晚,鏡湖的紅月曇宛若火燒的木炭,突然褪去了生命的光華,枯敗成一地灰暗腐朽的碎燼。

  隨之一同逝去的,還有當晚在湖畔祈福觀賞的民眾。就連海倫娜的母親,身為策法師的愛琳·希幽也未能倖免,區別僅僅是死得體面些,留下了完好的遺體。至於其他民眾,他們盡皆淪為枯骨。

  一切發生得如此離奇突然,等默西迪斯趕到鏡湖時,倒在地上垂死的妻子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了。但愛琳·希幽死前勉力給默西迪斯比了一個手勢,沉溺在悲傷中的默西迪斯因而注意到盛放於民眾枯骨上血紅妖冶的不祥之花,它們在妻子釋放的神聖青焰中劇烈燃燒。

  後來,海倫娜的老師雷蒙德對殘燼分解研究時,意外感知到那不祥之花的花粉中蘊含著異常恐怖的腐化質。古往今來這還是第一次在非人的生命體中發現類似法器屬性的質,而且是如此邪詭的一種,這讓雷蒙德毛骨悚然。他當即斷定這花絕非自然而生,恐怕是某種花經人為施法衰變後的異種。

  雷蒙德由此推測,當晚在湖畔祈福的民眾死因很可能是吸入了這不祥之花的花粉,身體才迅速糜爛成了枯骨。而生來具有非凡感知天賦的愛琳·希幽一定是覺察到了危險,才施法試圖燒盡這駭人的不祥之花。

  只是這依然無法解釋愛琳的死因,她的遺體表面沒有腐敗的跡象,但皮膚發紫,與那些民眾的死狀截然不同。雷蒙德曾提議解剖愛琳以便進一步調查,但被默西迪斯拒絕了,他不願破壞妻子的遺體。更重要的是,愛琳離世時,默西迪斯的視線在熊熊烈焰中隱約捕捉到一個神秘人,他以為此人很可能就是製造這場災難的元兇,找到他才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

  那場變故後,鏡湖一夜之間從萬人神往的聖地淪落成人人避之若浼的絕域,曾經香火鼎盛的紅願節也就此消亡。但即便歷經這樣的劫難,鏡湖的美也從未褪色一絲一毫,那澈如明鏡的湖水一如既往,垂目即穿。

  夕暉殘照,碧瀾搖虹,看著向晚的鏡湖煥發出記憶中熟悉的溫柔綺艷的光輝,海倫娜不禁幽幽嘆息。年少時每逢傍晚,她總是與母親攜手漫步湖邊,母女倆有說有笑,一同欣賞夕陽下絕美的湖光山色。多麼美好的回憶啊,奈何斯人已逝,直到現在海倫娜依舊念念不忘那些溫馨甜蜜的時光,午夜夢回時屢屢淚千行。

  「母親……」

  漣波開合,海倫娜閉上眼,任由身體墜入古老澄寧的鏡湖。當清冽的湖水漫過她嬌嫩的肌膚,海倫娜好像自由的魚兒向湖心游去,她的思念於此長眠。

  雷蒙德靜靜跟隨著海倫娜,在湖心之底一座玲瓏剔透的水晶棺前駐足,他很久沒來看望這位故人了。棺中橫臥著一位姣麗動人的女性,正是海倫娜的母親愛琳·希幽。

  碧綠的長髮柔軟錯落,愛琳神態安詳,面帶微笑,雙手交錯於纖細的腰際,猶如童話中的睡美人。她的確像睡著了,13年的光陰流逝都不曾篡改她的絕世容顏,她的美永恆地定格在死去的那一刻。這自然歸功於她的愛侶默西迪斯,是他親手將愛琳的遺體置於盛滿鏡湖湖水的水晶棺中,又藉助「青菀」永久淨化了棺內湖水,愛琳的美才得以與世長存。

  咫尺相隔,海倫娜望著安然長寐的母親,忍不住伸手溫柔地輕撫棺壁,此時此刻只有亘古不變的湖水能體會她眼中的溫熱。

  一旁的雷蒙德端詳愛琳片晌後,忽然皺緊了眉頭。他隔著棺壁指了指愛琳的上腹,海倫娜滿臉疑惑地轉過頭,不明白老師何意。

  雷蒙德的右手指尖張開一個氣泡,氣泡迅速膨脹將他與海倫娜裹入其中,形成一個無水空間。

  「你仔細看,她此處的皮膚顏色是不是深一些?」雷蒙德示意海倫娜注意他所指的地方。

  海倫娜定睛反覆觀察了許久,發覺的確如老師所言,在母親全身呈現的異樣的紫中,上腹的顏色略暗幾分。

  「在這裡你的感知能力更勝於我。我現在把魔力分給你,海倫娜,你集中精神探查你母親的身體,尤其是上腹,看看有什麼發現。」雷蒙德說罷握住了海倫娜的左手,魔力源源不斷淌入海倫娜體內。就在剛才,雷蒙德突然意識到一直以來他和默西迪斯都忽視了海倫娜的天賦,若有足夠的魔力,她也許會比他們感知到更多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