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寶玉,正在自發怔,
不想這黛玉,將手帕甩來,
碰在眼睛上,倒唬了一跳,
竟問他是誰,黛玉搖著頭,
對寶玉笑道:是我失了手。
因為寶姐姐,他要看呆雁,
我比給他看,不想失了手。
寶玉揉眼睛,待要說什麼,
又不好說的,一時鳳姐來,
說起初一日,在清虛觀里,
求福禳災的,做法事來了,
遂約著寶釵,寶玉與黛玉,
等去看戲去,寶釵笑答道:
這唱戲場面,敲鑼打鼓的,
也是怪熱的,也沒啥好戲,
我就不去了,鳳姐兒答道:
廟那裡涼快,兩邊又有樓。
家裡唱動戲,我事又多的,
不能靜靜的,舒舒服服看。
賈母聽他說,便笑著答道:
既然這麼著,我和你同去。
鳳姐聽見道:老祖宗也去,
敢情最好了!但我怕事多,
又不得受用,賈母回答道:
到明兒唱戲,我在正樓上,
你在邊樓上,你也用不著,
到我這邊來,給你立規矩,
這可好不好?鳳姐兒笑道:
這是老祖宗,真心疼我了。
賈母又因此,向寶釵說道:
你也過去罷,你母親也去。
長天老日的,在家裡也是,
睡覺無意義,寶釵答應著。
賈母又派人,請了薛姨媽,
順路也告訴,又請王夫人,
帶著姊妹去,打發人去到,
園子裡告訴:有想要逛的,
只管那初一,跟老太太去。
這話一傳開,別人還可以,
只是丫頭們,天天沒機會,
出這門檻子,待聽了這話,
誰個不要去?便各人主子,
他們懶怠去,也百般攛掇,
依然跟了去,因此李宮裁,
等都說過去,賈母他越發,
心中覺歡喜,早已便吩咐,
去打掃安置,都不必細說。
單表時刻到,初一這一日,
榮國府門前,車輛紛紛出,
人馬簇簇叫。那底下凡是,
執事人等人,聞得是貴妃,
他在作好事,賈母去拈香,
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
況端陽節間,因此凡動用,
各種的什物,一色都齊全,
不同那往日,不一會功夫,
賈母等出來,賈母坐一乘,
八人的大轎,李氏鳳姐兒、
薛姨媽每人,一乘四人轎,
寶釵與黛玉,二人共坐了,
一輛翠蓋的,珠纓八寶車,
迎春與探春、惜春三個人,
共坐了一輛,朱輪華蓋車。
然後是賈母,他丫頭鴛鴦,
鸚鵡與琥珀、珍珠林黛玉,
等丫頭紫鵑,雪雁和春纖,
寶釵的丫頭,鶯兒和文杏,
迎春的丫頭,司棋與繡桔,
探春的丫頭,待書與翠墨、
惜春的丫頭,入畫與彩屏,
薛姨媽丫頭,同喜與同貴,
外帶著香菱,香菱的丫頭,
是那個臻兒,李氏的丫頭,
素雲和碧月,鳳姐兒丫頭,
平兒與豐兒,還有小紅等,
並和王夫人,兩個丫頭子,
還有跟鳳姐,同去的金釧,
還有那彩雲,奶子抱著的,
那個大姐兒,帶著巧姐兒,
另在一車上,有兩個丫頭,
一共又連上,各房老嬤嬤,
奶娘及出門,家人媳婦子,
烏壓壓一片,占一街的車。
賈母等已經,坐轎子遠去,
但這大門前,還尚未坐完。
這一個說道:不同你一處,
那一個說道:你壓了我們,
奶奶的包袱,那邊車子上,
又說他蹭了,碰我的花兒,
這邊又說了,碰折我扇子,
咭咭呱呱的,竟笑聲不絕。
那周瑞家的,走來過去的,
對眾人說道:姑娘們注意,
這是在街上,別讓人笑話。
待說了兩遍,方覺好了些。
前頭的全副,執事都擺開,
到了清虛觀。
寶玉騎著馬,在賈母轎前。
大街滿是人,都站在兩邊,
在看這盛況,將要至觀前,
聽鐘鳴鼓響,早有張法官,
執香披佛衣,帶領眾道士,
在路旁迎接,賈母的大轎,
剛至山門內,賈母在轎內,
便遠遠看見,有守門大帥,
並有千里眼、還有順風耳,
及當方土地、及本境城隍,
各泥胎聖像,便命停住轎。
賈珍已帶領,各子弟上來,
迎接老太太,鳳姐兒知道,
鴛鴦在後面,因趕不上來,
攙扶那賈母,自己下了轎,
忙要上來攙,可巧竟有個,
十二三歲的,年小道士兒,
拿著一剪筒,剪各處蠟花,
正欲得便些,且藏了出去,
不想他一頭,撞鳳姐懷裡。
鳳姐一揚手,照他臉一下,
把那小孩子,打一個筋斗,
便對他罵道:野生的孩子,
朝那裡亂跑!那個小道士,
不顧拾燭剪,他一爬起來,
往外面跑去,正值那寶釵,
眾人在下車,眾婆娘媳婦,
正是圍隨的,風雨不透的,
見一小道士,竟滾了出來,
都喝聲叫道,拿他來打下!
賈母聽聲音,忙問眾人道:
這是怎麼了?賈珍忙出來。
鳳姐便上去,攙住了賈母,
就回他說道:一個小道士,
剪那燈花的,人多躲不去,
這會混鑽呢,賈母忙說道:
快帶孩子來,倒別唬著他。
小門小戶的,出生的孩子,
嬌生慣養的,那見這勢派。
倘或唬著他,倒怪可憐的,
他那老子娘,豈不疼的慌?
賈母說著話,便叫那賈珍,
好生帶孩來,賈珍只得去,
拉了那孩子,那孩子還是,
一手拿蠟剪,跪地下亂戰。
賈母命賈珍,拉了他起來,
叫他別害怕,問他幾歲了,
那孩子嚇的,說不出話來。
賈母還說道,真可憐見的,
又向賈珍道:我的珍哥兒,
你帶他去罷,給他些零錢,
買點果子吃,別叫那些人,
別為難了他。賈珍答應了,
領他而去了,這裡的賈母,
仍帶著眾人,一層一層的,
瞻拜觀玩的,外面小廝們,
見賈母等人,進二層山門,
忽見這賈珍,領了小道士,
叫人來帶去,給他幾百錢,
不要難為他,家人聽此說,
忙來領下去,賈珍站階上,
因問眾人道:管家在那裡?
底下站的人,小廝們見問,
都一齊喝聲:叫管家管家!
登時林之孝,一手整理著,
他的帽子來,跑到賈珍前。
賈珍便回道:說這地方大,
今兒不承望,來這麼些人。
你使用的人,你就你那院,
使用不著的,打發那院裡。
把小麼兒們,多挑了幾個,
在二層門上,兩邊角門上,
你要伺候著,東西間傳話。
你應是知道,今兒小姐妹,
奶奶們出來,一個閒人的,
也到不了這,林之孝答應,
說了幾個是,賈珍又說道:
你這就去罷。又問林之孝:
怎不見蓉兒?一聲還未了,
只見那賈蓉,從一鐘樓里,
跑了出來了,賈珍便說道:
你倒瞧瞧他,我現在這裡,
還沒敢說熱,他倒乘涼了!
賈珍問賈蓉:你站著作啥?
還不快騎馬,告訴你娘去!
賈蓉聽此言,忙跑了出來,
一疊聲要馬,一面抱怨道:
早都不知道,作什麼去的,
親自走一趟,騎馬下去了。
且說那賈珍,方抽身進去,
只見張道士。站旁邊笑道:
論理我應該,在裡頭伺候。
只因天炎熱,眾位的千金,
都來廟來了,法官也不敢,
無序的擅入,請大爺示下。
恐老太太問,或隨喜那裡,
我只在這裡,伺候眾人罷。
賈珍也知道,這個張道士,
雖然是當日,榮國府國公,
他們的替身,曾經那先皇,
御口親呼為,大幻仙道人,
如今現掌管,道錄司印署,
被當今封為,終了真人號,
今王公藩鎮,都稱他神仙,
故不敢輕慢。
二則他又是,常往兩府去,
凡夫人小姐,都是見到的。
見他如此說,便笑著說道:
咱們自己人,又說這話來。
還不跟我來,那個張道士,
便呵呵大笑,跟賈珍進來。
賈珍到賈母,跟前陪笑說:
這個張爺爺,他進來請安。
賈母忙說道:攙他起來罷。
賈珍也忙去,攙了他過來。
那個張道士,先哈哈笑道:
無量老壽佛!老祖宗一向,
福壽安康否?及眾位奶奶,
小姐納福耶?一向沒去到,
府里請安的,老太太氣色,
也越發好了,賈母乃笑道:
老神仙可好?張道士笑道:
托老太太福,萬福萬壽的,
小道還康健,別的倒罷了,
只記掛哥兒,一向身上好?
前日是大吉,四月二十六,
我這裡做了,遮天大王的,
他的聖誕日,人也來的少,
東西很乾淨,我說請哥兒,
過來逛一逛,怎說不在家?
賈母回說道:果真不在家。
一面回了頭,便叫了寶玉。
誰知這寶玉,解手了才來,
忙上前問道:張爺爺可好?
張道士慌忙,抱著他問好,
又向賈母道:哥兒長高了,
越發發福了。賈母回答道:
他是外頭好,身體裡頭弱。
又搭他老子,逼著他念書,
生把這孩子,逼出病來了。
張道士回道:前日好幾處,
我看見寶哥,他寫的書法,
以及作的詩,好的了不得,
怎麼家老爺,還抱怨哥兒,
不喜念書呢?依小道看來,
這也就罷了,隨後又嘆道:
我看見哥兒,這形容身段,
言談舉動的,怎麼就同那,
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了!
說著他兩眼,竟流下淚來。
賈母聽他說,也是由不得,
滿臉的淚痕,對張道士道:
說的正是呢,我養兒孫中,
也沒有一個,像他爺爺的,
就只是這個,玉兒像爺爺。
那個張道士,又向賈珍道:
當日國公爺,他的模樣兒,
爺們一輩的,自然沒趕上,
連那大老爺,二老爺他們,
也記不清楚,說畢便呵呵,
又一大笑道:前在一人家,
見一位小姐,
今年十五歲,生個好模樣。
我想著哥兒,也該尋親了。
若論這小姐,他的模樣兒,
應聰明智慧,有根基家當,
倒也配的過,但不知府上,
老太太想法,小道這心裡,
也不敢造次,等請老太太,
給小道示下,才敢向人去,
說說這門親,賈母又回道:
上回和尚說,這孩子命里,
不該早娶的,等再大一點,
再去定奪罷。你如今倒是,
可以打聽著,不管他是否,
根基富貴的,只要模樣好,
配的上就好,可來告訴我。
便是家裡窮,不過去給他,
幾兩銀子罷,只是這模樣,
性格兒難得,便是好的了。
賈母剛說畢,只見鳳姐兒,
笑著去回道:佛爺張爺爺,
我們丫頭的,他寄名符兒,
你也不換去,前兒還虧你,
有那麼大臉,打發人和我,
要鵝黃緞子!要是不給你,
又恐怕你那,老臉過不去。
這時張道士,呵呵大笑道:
瞧我眼花的,倒是沒看見,
二奶奶在這,也沒道多謝。
符早已有了,前日要送去,
不指望娘娘,來廟作好事,
就給混忘了,在佛前鎮著。
待我取過來,說著張道士,
跑大殿上去,一時便拿了,
一個茶盤來,搭一個大紅,
蟒緞經袱子,給托出符來。
大姐兒奶子,他接了符兒。
張道士方欲,抱大姐兒來,
只見鳳姐道:你就手裡頭,
拿出來罷了,用盤子托著。
張道士答道:這個手裡面,
不乾不淨的,用盤潔淨些。
鳳姐兒笑道:你拿盤子來,
倒唬我一跳,不說為送符,
倒像是過來,化布施來了。
眾人聽他說,便哄然一笑,
連賈珍也是,掌不住笑了。
賈母回頭道:猴兒猴兒的,
你不怕佛爺,割舌入地獄?
鳳姐兒笑道:我們爺兒們,
也是不相干,他常常說我,
該多積陰騭,遲了就短命!
張道士笑道:我拿出盤子,
還一舉兩用,不為化布施,
倒要將哥兒,這玉請下來,
托出去給那,遠道的朋友,
並徒子徒孫,見識見識的。
賈母聽此說,便命那寶玉,
摘下通靈玉,放在那盤內。
那個張道士,兢兢業業的,
竟用蟒袱子,忙捧了出去。
這裡的賈母,與眾人各處,
遊玩了一回,方才去上樓。
見賈珍回說:張爺爺他人,
送了玉來了,剛說到這事,
只見張道士,捧了個盤子,
到跟前笑道:眾人也幸運,
托小道的福,見寶哥兒玉,
實在是罕見,廟中沒什麼,
敬賀之禮物,這是各道人,
傳道的法器,願意給寶哥,
為敬賀之禮,哥兒不希罕,
留著在房裡,頑耍賞人罷。
賈母聽他說,向盤內看時,
只見這盤裡,也有半壁型,
金璜玉品種,有各色玉玦,
有事事如意,有歲歲平安,
皆珠穿寶貫,玉琢金鏤的,
共三五十件,賈母回說道:
你也是胡鬧,他們出家人,
這玉那來的,何必這樣的,
這個不能收,張道士笑道:
這也是他們,敬的小心意,
小道也知道,不能去阻擋。
老太太若是,不留下這些,
豈不叫他們,看小道微薄,
不像是門下,出身出來的。
賈母聽小道,如此的懇說,
方命人接了,寶玉也笑道:
既然這麼說,又推辭不得,
不如先收下,待我出去了,
散給窮人罷,賈母笑答道:
這倒說的是,張道士忙說:
哥兒要行好,但這些東西,
雖不甚希奇,到底他也是,
幾件故器皿,若給了乞丐,
一則與他們,無甚大益處,
二則反倒是,糟蹋這東西。
要舍給窮人,何不去散錢,
與他們方便,寶玉聽此言,
便命人收下,等到了晚間,
拿錢施捨罷。說畢這個話,
張道士退出,這裡的賈母,
與眾人上樓,在正面樓上,
坐下在等戲,鳳姐占東樓。
丫頭在西樓,輪流著伺候。
賈珍一時回:神前拈了戲,
頭一本戲目,乃演《白蛇記》。
賈母問他道,《白蛇記》裡面,
是什麼故事?賈珍便回道:
是講漢高祖,斬了那白蛇,
方起首故事。第二本戲目,
選了《滿床笏》,賈母便笑道:
這第二本上?也就這樣罷。
神佛要這樣,也只得罷了。
又問第三本,賈珍又回道:
第三本戲目,應是《南柯夢》。
賈母聽了後,便不言語了。
賈珍退下來,至外邊地方,
預備著申表,焚錢糧開戲,
俱不在話下。
寶玉在樓上,坐賈母旁邊,
叫個小丫頭,捧著那方才,
一盤子東西,將自己的玉,
先佩戴上了,在盤中尋撥,
一件一件的,挑與賈母看。
賈母因看見,有一個相似,
赤金點翠的,一個玉麒麟,
便伸一伸手,拿了起來道:
這件玉東西,好像我看見,
誰家的孩子,也著這一個。
寶釵便笑道:湘雲大妹妹,
他有一個的,比這個小些。
賈母又問道:雲兒有這個。
寶玉便回道:他在我家住,
我也沒看見,探春便笑道:
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的,
他都是記得,黛玉冷笑道:
別的上有限,惟有這些人,
帶的東西上,他越發留心。
寶釵聽他說,便回過頭去,
裝做沒聽見。
寶玉他聽見,史湘雲有個,
這件的東西,自己便將那,
麒麟拿起來,揣在了懷裡。
一面心裏面,想怕人看見,
見史湘雲有,他就留這件,
他手裡揣著,卻拿那眼睛,
瞟一下他人,只見這眾人,
倒不大理論,惟有林黛玉,
瞅著他點頭,似有讚嘆意。
寶玉便覺的,不好意思來,
又掏了出來,向黛玉笑道:
這東西好頑,我替你留著,
到了家裡面,穿上你帶罷。
黛玉頭一扭,對寶玉說道:
我才不希罕,寶玉笑回道:
你雖不希罕,我拿著就是。
說著又細看,便揣了起來。
剛想要說話,只見那賈珍,
賈蓉的妻子,婆媳兩個來,
彼此拜見過,賈母方才說:
你們又過來,這是做什麼,
我不過閒著,沒事來逛逛。
一句話沒說,只見有人報:
馮將軍家裡,有人來賀喜。
原馮紫英家,聽見這賈府,
廟裡做法事,連忙預備了,
豬羊香燭的,及茶銀之類,
送東西送禮。鳳姐兒聽了,
忙趕正樓來,拍手乃笑道:
噯呀真是的!我就沒想到,
只說是咱們,娘兒們過來,
只是閒逛逛,人家只當是,
咱們在廟裡,大擺齋壇的,
所以來送禮,老太太鬧的。
這又不得不,預備賞封兒。
剛說了這話,
只見馮家的,兩管家娘子,
上得這樓來,接著趙侍郎,
也有禮來了,接二連三的,
都聽見賈府,在廟裡打醮,
女眷也都在,這個廟裡面,
凡遠親近友,世家相與的,
都來送禮了,賈母后悔道,
又不是什麼,正經的齋事,
我們也不過,過來閒逛逛,
就是想不到,送禮這上面,
沒的驚動人,因此雖看了,
一天的戲目,至下午便回,
次日懶怠去,鳳姐又說道:
打牆是動土,已驚動了人,
今兒樂得去,還去逛一逛。
而那個賈母,因昨張道士,
提起這寶玉,說親的事來,
誰知這寶玉,一整日心中,
覺得不自在,回家來生氣,
嗔著張道士,與他說了親,
口口聲聲的,說從今以後,
不見張道士,別人也不知,
為什麼原故,二則林黛玉,
昨日回家時,他又中了暑:
因此這二事,賈母便執意,
不去廟裡了,鳳姐見不去,
自己帶人去,也不在話下。
且說這寶玉,因見林黛玉,
他又生病了,心裡放不下,
飯也懶去吃,不時來問他。
林黛玉怕他,有一個好歹,
便對他說道:你只管看戲,
在家作什麼?寶玉因昨日,
張道士提親,心中不受用,
今見林黛玉,如此來說他,
心裡因想道:別人不知道,
我心還可恕,連他也不解,
奚落起我來,因此他心中,
更比往日的,煩惱添百倍。
若別人跟前,斷不能動這,
無名的肝火,只是林黛玉,
說了這個話,倒比他往日,
說這話不同,由不得立刻,
便沉下臉來,對黛玉說道:
我白認了你,罷了也罷了!
林黛玉聽說,便冷笑兩聲,
我也是知道,白認得了我,
那裡像人家,有啥配的上。
寶玉他聽了,便向他前來,
直問到臉上:你是這麼說,
是安心咒我,天誅地滅吧?
林黛玉一時,解不過這話。
寶玉又說道:昨兒還為這,
賭了幾回咒,今兒你到底,
又准我一句。我天誅地滅,
你倒是又有,什麼益處呢?
黛玉聞此言,想起上日話,
今日原想是,自己說錯了,
又急又羞愧,便顫顫兢兢,
和他說話道:若安心咒你,
我天誅地滅。這是何苦來!
我知道昨日,張道士說親,
你怕阻了你,大好的姻緣,
你心裡生氣,拿我煞性子。
原來那寶玉,自幼生成了,
一下流痴病,況從幼時起,
和黛玉二人,耳鬢廝磨的,
心情相對悅,倆看相不厭;
及如今長大,稍明些時事,
又看了那些,邪書僻傳的,
凡遠親近友,之家所見的,
那閨英闈秀,皆未有稍及,
他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
一段心中事,不好說出來,
故每每感覺,或喜或怒的,
乃變盡法子,暗中去試探。
那個林黛玉,偏生的也是,
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
去試探試探,因此他將那,
真心真意的,給瞞了起來,
只用他假意,我也將真心,
真意瞞起來,只用他假意,
如此假相逢,終有一個真。
其間之鎖事,瑣瑣碎碎的,
難保他們間,有口角之爭。
即如此時刻,寶玉的心內,
想的倒卻是:別人不知道,
我的內心中,還有可恕的,
難道你這人,就不去想想,
我的心裏面,眼裡只有你!
你竟不能夠,為我而煩惱,
反過來倒是,
竟以這個話,來奚落堵我。
可見我心裡,一時一刻的,
竟白牽掛你,你心裡沒我。
心裡這意思,只是口裡面,
說不出來的,那黛玉心裡,
也這樣想著:你心裡有我,
有金玉相對,這樣的說法,
你重這邪說,不重我這人。
我提這金玉,你自若無聞,
方見他心中,毫無此心愿。
我只要一提,金玉的事情,
你就著了急,又怕我多心,
故意的著急,安心在哄我。
看來兩個人,原本一個心,
但各自心中,多生了枝葉,
反倒弄成了,兩個心障了。
那寶玉心中,他總是想著:
不管怎麼樣,我都對你好,
只要你隨意,我便是立刻,
為你去死的,也心甘情願。
你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
只由我的心,可見和我近。
林黛玉心裡,他又是想著:
你只管你的,你好我自好,
你何必為我,而自失自我。
可見這是你,不叫我近你,
倒是有意兒,叫我遠離你。
如此的看來,卻都是應了,
為求近之心,反疏遠之意。
如此之反話,皆系他二人,
素習的私心,也難以詳述。
如今只描述,他外面形容。
那寶玉聽見,他說好姻緣,
這幾個字時,便越發逆意,
心裡干噎著,口裡說不出,
賭氣向頸上,猛的抓下來,
那通靈寶玉,咬牙恨命的,
往地下一摔,口中還念道:
看撈什骨子,我砸你完事!
偏生那個玉,質地竟異常,
摔了他一下,竟文風沒動。
寶玉見這樣,還沒摔碎他,
便迴轉身子,找東西來砸。
林黛玉見他,如此的執著,
早已哭起來,便對他說道:
這是何苦來,你摔砸欺負,
那啞吧物件,有能耐砸他,
不如來砸我,二人僵鬧著,
紫鵑與雪雁,等忙來解勸。
後來見寶玉,下死力砸玉,
趕忙上來奪,又奪不下來,
見比那往日,鬧的更大了,
少不得派人,去叫了襲人。
襲人忙趕來,才奪了下來。
寶玉冷笑道:我砸我東西,
與你們眾人,有什麼相干!
襲人見他臉,都氣得黃了,
眼眉都變了,從來沒氣的,
到這樣程度,便拉他的手,
和他說笑道:同妹妹拌嘴,
犯不著砸他,倘或砸壞了,
叫他心裏面,還有臉上面,
怎麼過的去?黛玉一邊哭,
一邊聽這話,直說得流淚,
這心坎兒話,可見這寶玉,
連襲人不如,便越發傷心,
竟大哭起來,心裡一煩惱,
將方才吃的,香薷解暑湯,
便承受不住,哇的一聲響,
都吐了出來。
紫鵑忙上來,用手帕接住,
登時一口口,把一塊手帕,
竟吐個濕透,雪雁忙上來,
一邊輕捶著,紫鵑便勸道:
雖然生他氣,姑娘也到底,
該保重著些,才吃藥好些,
你這個時刻,寶二爺拌嘴,
便又吐出來,倘或犯了病,
寶二爺他人,怎麼過的去?
寶玉聽這話,也是說到他,
心坎兒上來,可見這黛玉,
不如那紫鵑,又見林黛玉,
臉紅頭脹的,一行的啼哭,
一行的氣湊,一行的是淚,
一行的是汗,真不勝怯弱。
寶玉見這般,又自己後悔,
方才不應該,同他較真兒,
這會這光景,我又替不了,
心裡這想著,也是由不的,
滴下淚來了。襲人見二人,
兩個哭不停,守著這寶玉,
也心酸起來,又摸著寶玉,
他的手冰涼,待要勸寶玉,
不要再哭罷,
一則恐寶玉,有什麼委曲,
悶在他心裡,二則又恐怕,
薄了林黛玉。不如一齊哭,
就丟開手了,任眼淚流下。
紫鵑他一面,收拾吐的藥,
一面拿扇子,替那林黛玉,
輕輕的扇著,見他三個人,
都鴉雀無聲,各人哭各人,
由不得自己,也傷心起來,
拿了手帕子,擦一擦眼淚。
而這四個人,都無言對泣。
就在這一時,襲人便勉強,
笑向寶玉道:你不看別的,
你倒是看看,這玉上穿的,
精美的穗子,也是不應該,
同姑娘拌嘴,林黛玉聽了,
也不顧病了,趕來奪過去,
順手便抓起,一把剪子來,
要剪那穗子,襲人與紫鵑,
剛要去爭奪,卻剪了幾段。
林黛玉哭道:我是白費力,
他也不希罕,自有別人家,
替他再穿好,襲人忙接了,
他的玉佩來,對他們說道,
這是何苦來,這是我剛才,
多嘴不是了。向黛玉說道:
你只管剪去,我也是橫豎,
不想戴他了,也沒有什麼。」
只顧裡頭鬧,誰知老婆子,
見這個黛玉,大哭又大吐,
寶玉又砸玉,不知道他們,
竟要如何鬧,到怎樣一步,
倘連累他們,便一齊前往,
回賈母回話,傳話王夫人,
好瞥了干係,勾連了他們。
賈母王夫人,見他們忙忙,
作一正經事,來告訴他們,
也都不知道,有什麼大禍,
便一齊進發,來園中看視,
瞧他兄妹下,急的這襲人,
抱怨這紫鵑,為什麼驚動,
老太太太太,紫鵑只當是,
襲人去傳的,也抱怨襲人。
賈母王夫人,二人進來後,
見寶玉無言,林黛玉無話,
問起他們來,又沒什麼事,
便將這禍端,移到二丫鬟,
襲人與紫鵑,兩個人身上,
說道為什麼,你們不小心,
伏侍他們兩,這會子鬧起,
都不去管了!因此他二人,
被連罵帶說,教訓了一頓。
二人都沒話,便只得聽著。
還是那賈母,帶寶玉去了。
待過了一日,到了初三日,
乃薛蟠生日,家裡這上下,
乃擺酒唱戲,請賈府諸人,
寶玉因得罪,這個林黛玉,
二人未見面,心中正後悔,
無精打采的,那還有心腸,
去獨自看戲,便推病不去。
林黛玉也是,不過前日子,
中些暑溽氣,本無甚大病,
聽見他不去,心裡也想道:
他要是平素,吃酒看戲的,
今日反不去,自然是因為,
昨兒氣著了,如若再不然,
他見我不去,便沒心腸去。
只是昨天兒,本是千不該,
也是萬不該,剪了他玉上,
掛著的穗子,雖說他心中,
再不想帶了,還得我穿了,
可能他才帶,
因此這心中,竟十分後悔。
賈母老太太,見他兩個人,
心中生了氣,只說趁今兒,
在那邊看戲,他兩個見了,
也就完事了,不想這二人,
又都是沒去,老人家急的,
抱怨的說道:這一對冤家,
那世的孽障,偏生遇見了,
這麼的兩個,不省事冤家,
沒有一天的,不叫我操心。
真如俗語說,不是那冤家,
怎生聚了頭,待幾時時間,
我閉了這眼,斷了這口氣,
憑著兩冤家,鬧個上天去,
我便眼不見,心也不煩了,
偏又嚈不了,我這一口氣。
自己抱怨著,也是哭無淚。
這話便傳入,寶林這二人,
他們耳根內,原來他二人,
竟從未聽見,老太太講過,
不是那冤家,怎麼會聚頭,
這句俗語來,如今竟忽然,
得了這句話,好似參禪的,
一般的玄妙,都低頭細嚼,
此話的滋味,不知不覺的,
潸然而泣下,雖不曾會面,
然一個在東,在瀟湘館內,
臨風灑眼淚,另一個在西,
怡紅院長亭,對月長吁嘆,
這個怎不是,人居兩地境,
情發同一心!
襲人勸寶玉:千萬個不是,
都是你不是,往日家裡面,
小廝和他們,姊妹間拌嘴,
或兩口分爭,你若聽見了,
總罵小廝蠢,不能去體貼,
女孩兒的心。今兒你也是,
再這麼著了,明兒初五日,
是一大節下,你們兩個人,
再像仇人似,老太太越發,
要生悶氣的,弄的這大家,
都不能安生,如若依我勸,
正經下個氣,陪他個不是,
大家還照常,一樣這麼好,
豈不是都好。那寶玉聽見,
不知依著他,還是不依他,
要知其端詳,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