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6章 神遊壹
沈放雖僅識得王獨鶴一日,對其言論行止,委實不敢恭維。♨♜ 6➈𝔰卄Ǘ𝐱.匚O爪 💝♔見他要尋的人家,竟是如此門第。心中也是沒底,暗道,這老賊若是跟人家八竿子打不著的交情,這半夜三更來打秋風,怕是連累我也跟著受人白眼。
上前敲門。不愧是真正的聖人之後,大戶之家。須臾便有門子應門,見了王獨鶴就是大吃一驚,道:「王家爺爺,你怎半夜來了!」
沈放心裡一塊石頭落地,這個麻煩總算可以交卸了。
此間主人顏直之,字方叔,號樂閒居士,乃是當朝中散大夫,不過已經告老多年。當朝名士,書畫雙絕。便是他兒子顏汝勛,如今也是朝請大夫,文壇之中,也有一份字號。
聞聽王獨鶴到了,寒冬臘月,這顏直之竟是披著外衣,光腳踏著雙鞋就迎了出來。七十多歲一個白髮老者,見王獨鶴竟是畢恭畢敬,如同小學童一般。瞧的一旁沈放目瞪口呆。
王獨鶴仍是大大咧咧,直接去了顏直之書房,又使喚他端茶倒水。
沈放不知這顏直之之名,但見這氣度談吐,也是不敢怠慢。報了名姓。顏直之初聽不過禮貌笑笑,未曾在意。王獨鶴一旁插了一句,道:「這是我忘年交的新朋友,日後你們多多親近。」
顏直之立刻態度大變,拉起沈放只手,連夸年少有為,就要掏箱子取見面禮。
沈放連忙推辭,心下更覺匪夷所思,甚至懷疑,這老賊莫非夥同什麼不三不四,要做局騙我。
顏直之見他侷促,笑道:「老夫倚老賣老,稱你一聲小友。你莫要見怪,能得王老青眼,日後我顏家任你來去,自為上賓。」
沈放心道,你莫非是沒見過他在渡口與人罵架,還是已經被罵的怕了。這老賊何德何能,叫你一個正五品的官員如此高看。客客氣氣應付幾句。
分賓主落座,閒談幾句。顏直之見了王獨鶴興奮異常,說不幾句,就拿了幾幅書畫出來,說道乃是新近所作,請先生點撥。
沈放聽的清楚,顏直之的的確確說的是「先生」和「點撥」四字。心中奇怪,這老傢伙手臂也無,你向他請教書畫,難道他還會拿腳寫字作畫不成。
王獨鶴卻似不感興趣,叫顏直之拿在手裡,瞥了幾眼,就說道:「老樣子,老樣子,無甚好說。」
顏直之一頭白髮,拿著幾幅書畫,站在屋中,怎麼看都是尷尬。沈放不好意思坐著,起身幫拿畫卷。他殊無書畫鑑賞之能,在林府揭破梁楷偽作,純屬取巧。但便是外行看來,也覺人家顏直之老爺子的書畫形神兼備,不同凡響。越覺這老傢伙倚老賣老,蹬著鼻子上臉,當真是為老不尊。
顏直之也不見惱,放回書畫,又來陪座。
王獨鶴道:「你家的寶貝呢,給這小子也開開眼界。」
顏直之微微一怔,看看沈放,面露難色,道:「這……」
沈放心道,別,你們可越來越像騙子了。一會你們拿個花瓶出來,跟我說是伏羲老爺插花用過的,與我有緣,三千兩銀子賣給我,我是拆了你們這屋子不拆。連忙擺手道:「不,不,不,初次見面,豈能輕辱人之所愛。不妥,不妥。」
王獨鶴道:「哦,那就算了,也不過一幅『祭侄文稿』,也沒甚好看。」
沈放腦袋裡嗡的就是一聲,「祭侄文稿」四字,如同重錘,擊打在他心坎之上。
《祭侄文稿》之名,世人皆知,被譽為天下行書第二。行書一蘭二祭三寒之說,正是自宋後期興起,但沈放一心向武,對這些書畫本也不如何在意。但他如今劍法已入意境,全拜《天地無情極》之賜。雲龍野叟這本奇書,以書畫人間百態為喻,直指大道。直到眼下,他也不敢說領悟了此書的真正精髓。書中所述,這位雲龍野叟,在岳陽樓,因《岳陽樓記》有感,遨遊山海,記錄心中之感。而書中對名人字畫,所獵也是極多。《清明上河圖》、《蘭亭集序》、《喪亂帖》等等等等,而這《祭侄文稿》,赫然也是其中一篇。
而且雲龍野叟對此書讚嘆不已,所書感悟長達三頁。
忍不住離席而起,拱手道:「這個,這個……」他有心想看,反不知該如何開口。
王獨鶴笑道:「怎麼,又想看了,不怕我等做局騙你了。」
沈放瞬間面紅耳赤。顏直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仍是不肯應聲。
王獨鶴道:「也不白看你的,你家大祭,不是還缺一位『屍』麼,你看他如何?」
顏直之又把目光轉向沈放,凝神看了一會,只看的沈放心裡有些發毛,才忽然道:「是啊,王公不說,我還未注意。這位小友,倒真與我先祖畫像有些相像。」
王獨鶴道:「你可知什麼是『屍』?可願做上一回?」
沈放猶豫道:「道聽途說,可是活人扮作先人,參與祭祀之典?此法我中原之地,竟還有麼?」
顏直之微微一怔,道:「不想這位小友竟是知道,不過並不完全。周之先,天地宗廟社稷一切享祭,凡皆立屍。秦漢以降,此風不再,有說中華皆無矣。其實不然,禮失求諸野。只是皇朝不再推崇,我等不少大族,卻都還留有此風。」
沈放道:「小子確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事,還請先生詳解。」
顏直之道:「早先之屍,乃是神靈。在巫師引導之下,參與祭祀大事。扮屍之人,必要巫師以卜筮之法,由神靈指定,稱之『筮屍』。選中之人,須得沐浴齋戒,稱為『宿屍』『戒屍』。祭祀之時,『屍』不得出聲,只能躺在台上。待大典結束,方才可以活動。」
沈放道:「原來如此,那如今呢?」
顏直之道:「原先屍祭,主祭鬼神。如今屍祭,乃敬先人。也需選屍,乃是由家中先人的孫輩承擔。禮曰:『君子抱孫不抱子』。孫可為王父屍,子不可以為父屍。始祖以下逐代相承分為『昭』和『穆』」,如父為昭,則子為穆,子之子又為昭。祭祀與墓葬皆依此法,昭居左,穆居右。若是無孫,只能請外人來代。也是巧了,我三伯至今午後。但他已享天年多載,此番大祭,必要為他尋一個屍來。其實這人選已經定了,只是今日見小友,倒是真與我先祖畫像有些相似。」
沈放心道,我這還是占便宜了?這做「屍」的名目著實有些嚇人,但若能一觀《祭侄文稿》,倒似也值得。道:「只是不知貴族祭奠乃在何時?」
顏直之道:「小友來的太巧,我族大祭,就在後日。」
沈放心道,如此倒巧,多留一日,我還忍得,又道:「不知這做『屍』的章程還有什麼。」
顏直之道:「屍祭乃是緬懷先祖,如今之族,多是辦的差了。如今人屍祭,尋人扮作先祖,引屍進廟,請屍安坐,屍在廟中享用貢品,主人還向屍獻酒。待屍答謝,再言祝福之語。主人送屍出廟入堂,照例家人敬酒。禮儀過後,眾人分食屍吃過的貢品,便當得了先祖福佑。此法早失與天地先人溝通之道,淪為吃喝之宴,致有尸位素餐之語,大謬,大謬矣。」
沈放道:「不知貴族又是如何。」
顏直之道:「我族大祭,亦是一台大戲。尋戲子班子,演我先祖事跡。扮屍之人,扮作先祖,沉浸其中。」
沈放一怔,道:「這個演戲的功夫,晚輩實在欠奉。」暗自搖頭,他臉皮雖厚,大庭廣眾之下,扮作人家先祖,不是顏回,說不定就是顏真卿。裝模作樣演戲,自己豈不要尷尬至死。
顏直之笑道:「小友莫要擔心,扮屍之前。你要事先服下迷魂之藥,屆時你渾渾噩噩,也不需你做任何事。與古之屍祭差不多。我問過三位扮屍的同族,都說就如同做了一夢,醒來迷迷糊糊,只覺有趣。」
沈放神色微變,他也有些迷惑,眼前這兩人,是真有其事,還是做了個局,就等著他往裡面鑽。
他看王獨鶴,王獨鶴卻也正含笑看他。
沈放把心一橫,這兩人一個年歲過百,一個瞧著也是大儒,自己又有什麼好騙,道:「好,若是先生不嫌棄,晚輩願充這一具『屍』。」
王獨鶴呵呵笑道:「無需如此壯烈,你先前不是說,若有機會,也願一效薛偉化魚故事。如今機會就在面前,老夫保你不虧。」
顏直之呵呵一笑,道:「薛偉化魚麼,倒也貼切。」
王獨鶴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家那東西……」
顏直之道:「也罷也罷,既能得王公青眼,小友又肯幫忙我宗族大祭。我還吝嗇什麼。兩位隨我來。」
前面一個下人提燈引路,帶兩人穿廊過閣,連過兩重院落。來到一處大堂之前,門前兩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拿鑰匙開門。入內卻是一間供奉祖先牌位的靈堂。
點香拜了幾拜。再向堂後,去左上角,牆上一處機關。搬動機關,一面牆移開,現出一道向下的門戶。循台階往地下走兩丈,又是一道鐵門。鐵門後又是兩個精壯漢子,半夜三更,雙目仍然炯炯有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