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0章 營亂伍

  第931章 營亂伍

  王獨鶴道:「多大了?叫我想想啊,我是紹聖三年生的,那今年開禧二年,該整整一百一十歲了吧。♡👽 ➅➈𝐒Ħ𝔲Ⓧ.ᑕ𝓸ᗰ 🍬🍬」

  沈放嚇了一跳,他先前大著膽子,也就猜這老者說不定已有九旬之齡,這一百一十說出來,當真教他瞠目結舌。古言高壽七十,中壽五十,低壽三十。人生七十古來稀,這世上,七十已可稱高壽。古書之中,長壽之人自然多了去了,什麼伏羲五百歲,軒轅二百九十七歲,彭祖八百歲。可惜皆是傳說而已。便是本朝,號稱已是神仙的陳摶老祖,也不過只說活到一百一十八歲。

  王獨鶴道:「小子,你敢不信?」

  沈放忙道:「我信我信。」心道,我要有一百一十歲,做夢也不能忘了。你還裝模作樣,算給我聽。這老人家,性子倒真也有趣。先前還有些猜疑,這人是否別有用心。但自己何德何能,哪個百十歲的老人,沒事來跟你玩笑。

  王獨鶴得意,哼了一聲,道:「我這身子骨,說七十有人信,說八十有人信,說九十也有人信。唯獨說年歲過百,人人都要懷疑。你小子還算有點眼光。」

  老人百歲,已是人瑞,又稱期頤。漢戴聖所輯《禮記·曲禮篇》云:「百年曰期,頤。」說的其實是人生以百年為「期」。又都以為百歲老人飲食起居不能自理,一切需別人供養,故而又曰「頤」。但眼前這老者卻是精神矍鑠,沈放道:「是啊,而且老丈你眼不花,耳不聾,說話還利索……」

  還沒說完,後腦「啪」的挨了一下,想是那半截斷手戳的,就聽王獨鶴氣道:「小小年紀,信口雌黃。我一隻眼瞎了,你瞧不見?竟敢譏刺於我!」

  沈放笑道:「口滑口滑。」

  王獨鶴道:「這左邊的耳朵麼,這兩年也不大好使。哎,老嘍,老嘍。」

  沈放道:「老丈老當益壯。」

  王獨鶴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莫非你想打聽我養生之道?」

  沈放想起一年之前,同門師兄,確還在費盡心思,為自己尋養生之法,笑道:「閒著沒事,說來聽聽也成。」

  王獨鶴道:「老夫活了一百一十歲,還從未見過你這般厚顏無恥的後生。」

  沈放笑道:「我就說老丈這麼大年紀,怎還要算,果然時時掛在嘴邊。」只覺與這老人說話,甚是有趣相得。這可是一百一十歲的老人,卻全是一顆赤子頑童之心。

  王獨鶴道:「看你還算懂事,說給你聽也不妨。這秘訣有二,其一,少一條胳膊,能多活五十年。其二,最好一個老婆也不要娶。」

  沈放哈哈大笑,道:「我師傅卻不是這麼說的。」

  王獨鶴道:「你師傅如何說。」

  沈放道:「我師傅說,老婆最好多娶幾個。而且最好又丑又凶又不講理。」

  王獨鶴道:「這是何故?」

  沈放道:「如此一來,一年當得十年過。」

  王獨鶴呵呵一笑。

  沈放又道:「此地兵亂,老丈怎地眼下才想起來南下投親。」

  王獨鶴嘆氣道:「我等住在荒山僻靜之處,哪能想到那金兵也會過來。」忽然急道:「停下,停下。」

  沈放嚇了一跳,只道老人家身子骨太軟,自己走太快,莫不是顛斷了骨頭。

  小心翼翼放下,卻見王獨鶴走到路邊。

  沈放道:「老丈就是尿急麼?」

  王獨鶴道:「廢話,你還愣著幹什麼。」

  沈放一愣,還沒回過神來。

  王獨鶴氣道:「給我解褲子啊!」

  沈放啞然,這忙倒是不幫也得幫。但給一個陌生男人解褲子,還是好生彆扭。王獨鶴身上衣衫雖乾淨,但老人身上味道自是難免,先前背著已覺味道只朝心肺里鑽。此刻為他解褲帶,手未靠近,便是一股騷臭之味,險險叫他背過氣去。給他解開褲帶,兩隻手簡直想剁了去。

  果不其然,又叫王獨鶴責難幾句。說他色難,不是真心敬老孝道。

  王獨鶴尿不多少,淅淅瀝瀝,抖了幾抖,提上褲子,道:「你嫌棄老夫小題大做!好,下次老夫尿你一身!」

  沈放笑笑,這老翁分明是滿腹詩書,卻偏還愛說些粗俗不雅話。背起他又行。誰知這王獨鶴說話雖是有趣,卻又極難伺候。想是作威作福慣了,挑三揀四。先說沈放跑的太快,顛的自己心發慌,又說他背上太硬,硌的自己難受。

  沈放自然心急將他送出手,甚至想半路隨便遇到個什麼人,給些銀錢,交託了這包袱去。可大道之上,半個人影不見。心中再是焦急,也不敢真的顛壞了這個百歲老人。只得耐下性子,不緊不慢而行。

  剛剛行了兩里多,王獨鶴竟又要下地拉屎。叫沈放扶著蹲了半刻鐘,屁也沒憋出一個。

  顫巍巍站起身來,道:「你莫要笑,你到我這個年齡,能想拉就拉,想尿就尿,你就謝天謝地吧。」

  沈放點頭,心道說的倒也不假。

  如此折騰到天色將黑,也不過走了二十餘里。不過也總算到了長江一處渡口,喚做浦口。

  只是江面不見渡船,王獨鶴道:「慘也,慘也,如今渡河的人少,這船家也不見了。」

  沈放心下煩躁,急著卸了這個包袱,如何肯在江邊再過一夜。四下尋找,忽見江岸不遠,蘆葦前面江中,橫著一葉小舟,舟上一人,皮帽蓑衣,正自垂釣。

  沈放大喜,揚聲道:「釣魚的,勞煩擺兩個人過江如何。」

  連叫數遍,那漁翁不勝其煩,道:「嚷嚷什麼,這是漁船,不渡人!」

  江面風大,聲音細小,沈放勉強聽見,這才揚聲笑道:「一兩銀子!」

  那漁翁手持釣竿,似還在猶豫。

  沈放道:「九錢銀子。」

  那漁翁轉頭道:「好個後生,怎還低了。」

  沈放道:「那就還是一兩。」

  漁翁收起魚竿,橫放船上,道:「罷了,罷了,今日做件好事。」起身搖船,朝著河岸邊而來。看模樣,乃是個六旬上下的老翁,身材不高,一張臉黑里透紅,儘是風霜之色。將到岸邊,忽然停船不前,朝沈放背上望去,忽然叫道:「老棺材瓤子,原來是你!」

  王獨鶴眼神更差,眯著一隻眼看,跟著也罵道:「貟老三,你個殺千刀的,怎還沒餵了魚蝦。」

  沈放好生驚訝,道:「你們認識?」

  王獨鶴低聲道:「這不是個好廝鳥,你搶了他的船,給他沉水底里去餵魚!」

  沈放嚇了一跳,扭頭看他一眼,道:「不須這麼狠吧。」

  就聽貟老三道:「你們鬼鬼祟祟,又打什麼喪天良的主意。」

  沈放道:「這位老丈叫我搶了你的船,把你沉到水裡餵魚。」

  貟老三氣的跳腳,戳指兩人,罵道:「好啊,好啊,好個老棺材瓤子,沒了爪的老王八。當真一肚子壞水啊!你頭上長瘡,腳底流膿,你是壞到天壞到地了!」

  王獨鶴豈肯吃虧,道:「死鹹魚,臭老鱉。天寒地凍的,跑江上釣魂吶。你拿根竹竿,人模狗樣,還當自己姜子牙,不知天高地厚的蛤蟆憋口氣楞充大叫驢。」

  貟老三道:「你才是老不死殺千刀,油鍋里滾三滾的老王八。我昨個夢見閻王爺,問咋還不帶你走呢。你猜人家怎麼說。閻王爺嘆了口氣,說你是個真王八啊!」

  王獨鶴大怒,一身排骨在沈放背上掙了幾掙,道:「反了,反了!老夫今日舍了這七十斤肉,豁出去會一會他。你背我過去,我一口一口咬淨了這條老狗。」

  貟老三道:「來啊,來啊,這江下的龍宮,正缺一個丞相。」

  王獨鶴道:「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老不死的瞧瞧你這模樣,一身稻草,毛里乖張,與禽獸何異。怎麼,你狗毛叫人拔了?薅兩根草裹著?一身草皮也凍死你這條老狗!」

  沈放目瞪口呆,這兩人加起來,怕要一百七八十歲,吵起架來居然如此生猛,實在聽不下去,勸道:「老丈息怒,息怒。」

  王獨鶴一翻白眼,道:「怎麼,老夫不能罵他麼。」

  沈放道:「老丈是讀書人,這個……」

  王獨鶴道:「人有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又有六欲,生、死、耳、目、口、鼻,乃人之常情常理。孔聖人急了也罵人,老夫罵幾句怎麼了!」

  沈放道:「當得,當得,不過老丈如此肝火,氣著自己豈不吃虧。」

  王獨鶴皺眉道:「你這小賊定不是好話,我老夫罵人罵了一百年,還要你教麼!」搖頭道:「秦穆公罵人,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漢高祖張嘴就是『乃公』。我生平最佩服一人,叫做禰衡,把曹操手下挨個罵了個遍。荀文長的好看可以去弔喪;趙稚長是個胖子可以去管膳;荀攸哭喪臉最適合看墳守墓;程昱可使關門閉戶;郭嘉可使白詞念賦;張遼可使擊鼓鳴金;許褚可使牧牛放馬;樂進可使取狀讀招;李典可使傳書送檄;呂虔可使磨刀鑄劍;滿寵可使飲酒食糟;于禁可使負版築牆;徐晃可使屠豬殺狗;夏侯惇稱為完體將軍;曹子孝呼為要錢太守。這些還算好的,其餘皆是衣架、飯囊、酒桶、肉袋耳!」

  他搖頭晃腦,引經據典,當真是樂在其中。

  沈放只覺好笑,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風流人物,這老頭子倒好,最欣賞一個會罵人的狂士。忍不住道:「是啊,這幾位罵人,可沒兩位這麼,這麼……」

  王獨鶴道:「你懂個屁,春秋戰國秦兩漢,三國兩晉南北朝,皆是假仁假義,罵人也不敢大聲,還要遮遮掩掩。既要罵人,要麼不罵,要罵就得叫他傷筋動骨,嘔血三升,越想越氣,回家一個月都睡不著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