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走馬柒

  第289章 走馬柒

  沈放也不理他,望向林懷風,道:「還請林兄見告。」

  林懷風似乎也是有些失望,道:「我也還道沈兄有備而來。」

  崔致和乾咳一聲,道:「老朽來說吧,沈公子有所不知,是我家大公子惹上了麻煩,如今下在大牢,五日後便要處死。」

  沈放面色也是微微一變,皺眉道:「大公子乃是朝廷命官,怎會突然出事,又是何罪致此?」

  也不怪沈放驚訝,宋時重文輕武,文人地位很高,刑法之上,對讀書人也甚寬容,即使重罪,多半也是流放,除了謀反,幾乎沒有判死罪的道理。

  林家大公子林懷仁為殿中侍御史,早有功名,若是一般罪名,絕不至問斬。此外歷朝歷代,死刑都是最重刑法,不可輕判,漢、魏晉,乃至唐朝,死刑的案子都需皇帝親自審核,各級官員都無權定人生死。

  宋時死刑權利雖下放至地方,提點刑獄司、轉運使司等,皆可判決並執行死刑,但中央也會對這些案件覆審,絕非草率之事。

  崔致和道:「事發已有一個月,就在家宴不久。當日,大公子與從政郎朱不棄於鬧市駕車,橫衝直撞,致十四死四十一傷。此事引發民憤,案子未經大理寺,直接發往刑部,因證據確鑿,民怨沸騰,判了個絞刑。」

  漢朝之後,規定死刑多要待秋分以後,蓋因陰陽之論,取春生秋死,順應天道之意。

  沈放心道,此人也叫不棄,倒是和我一般。

  溫氏道:「如此此事已傳的沸沸揚揚,言語對林府甚是不利。」伸手遞過一張小報來。

  最早的報紙是唐代的「進奏院報」,也稱邸報,各藩鎮派駐京城的進奏官根據政府發布的「報狀」抄傳編發,是藩鎮傳報朝廷消息的一種地方性官報。

  到了宋代,文風盛行,雕刻印刷之術日新月異,官有邸報,民間則出現了小報。

  邸報乃是官報,除了一般的詔旨章奏,還報導許多關於宮廷的生活,仕官升遷,鎮壓農民起義和邊關戰事、戰報等國事動態。

  邸報依此分為三類,一是朝政簡報,又稱為朝報;二是明發上諭,即最近皇帝公開發布的詔書;三是大臣奏章。邸報的審稿和發行制度都比較嚴格,北宋由樞密院審查,南宋改由門下省編定,若有缺漏,重者可判死罪。

  彼時官員文人無人不看邸報,既是談資,更為知天下事。

  但邸報發行有定數,若無身份關係,尋常人也看不到。於是北宋末年,民間便出現了小報,也稱作「朝報」。

  不過這朝報卻是假託的官府之名,實是朝中官吏與鑽營者共謀,提前泄露一些朝中秘聞,消息比朝廷的邸報來的還快。

  百姓自然喜聞樂見,一經發行,便是大行其道。《西湖老人繁勝錄》《武林舊事》均有所載,南宋時,臨安城已有專賣朝報的報攤,獲利頗豐。

  彼時的小報已有人專職販賣刺探消息,「日書一紙,投之於市,」已經是真正的日報。

  小報消息自然有真有假,大觀四年(1110年),有小報載宋徽宗斥罵蔡京的詔書,便是徹頭徹尾的假新聞。

  按理說,偽傳詔書,實是死罪,但此事竟是不了了之。無他,這小報背後勢力不小,儼然已成為朝臣傾軋、爭鬥的利器。

  沈放接過看了,映入眼帘便是一張圖畫,印的乃是鬧市之中,一輛馬車橫衝直撞,畫中百姓莫不驚恐萬狀,栩栩如生。

  這份小報竟用了大半篇幅描述此事,指名道姓,將林家大公子與朱不棄罵的狗血噴頭,說兩人囂張跋扈,肆意妄為,視人命為草芥,喪盡天良,十惡不赦,若不嚴加懲治,天理難容,云云。

  沈放仔細讀了一遍,放下小報,道:「大公子知書達理,謙謙君子,絕不會肆意妄為,草菅人命。」

  林懷風拱手道:「我代兄長謝謝沈兄,哎。」

  崔致和也嘆氣道:「大公子絕非此等人,我等也是知道。案發之時,大公子與朱不棄都在車中,車子翻後,兩人被人拉出,爛醉如泥,一條街上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入獄之後,兩人當夜便招供畫押,不知是酒醉未醒,還是屈打成招,總之被人擺布的明明白白。」

  沈放沉默片刻,道:「那車夫呢?」

  崔致和連連搖頭,道:「那車夫車翻之時,一頭撞在樹上,當場死於非命。」

  沈放又問:「崔先生精通律法,不知這案子判的可對?」

  崔致和道:「我也算不得精通,臨時取律法《宋刑統》看了,此乃『走車馬傷殺人』,依律『諸於城內街巷及人眾中,無故走車馬者,笞五十;以故殺傷人者,減斗殺傷一等;殺傷畜產者,償所減價。』律法說的明白,若是無故在街上縱馬,傷人,按『斗殺傷』減罪一等。『斗殺傷』便是故意傷害他人,若是致死,處絞刑,若是使用兇器,處斬刑。此案傷人命十四條,判絞也挑不出毛病。」

  說罷拿起身邊一書,翻到一頁,遞與沈放,正是《宋刑統》,此書乃宋太祖建隆年間編訂,初名《宋建隆重詳定刑統》,此後有數次修訂,內容基本未變。

  那書上有整段紅筆勾劃,沈放仔細看了片刻,將書放下,道:「大公子可是得罪了什麼人?」他在鎮江與花輕語、柴霏雪玩笑,也說過律書,不過只是一鱗半爪,並非真的精通律法。

  林懷風嘆了口氣道:「不錯,我等也是如此懷疑,只是大哥被押在大牢之中,我等見也見不得一面,四處打探,這幾日才總算理的清楚,卻把時間都耽擱了。」

  沈放道:「可方便見告麼?」

  林懷風道:「還有什麼不好說,此事當真是飛來橫禍。我大哥與從政郎朱不棄交好,這朱不棄乃是前樞密院事何澹大人門生。去年韓侂胄大人派吳曦川中練兵,後又調任回臨安,吳曦此人一心回蜀,對韓侂胄巴結奉承,韓大人也有意讓他回川,以為攻金策應。但朝中不少大臣以為,吳氏一族在川中坐大,於朝中不利。

  「吳曦此人有個綽號,叫『吳疤子』,臉上有個火燒的大疤。傳言乃是他十歲之時,其父吳挺問他志向,此人言語中有不忠叛逆之意。激怒其父,踢了一腳,不巧摔在火盆里,臉被木炭燒傷。何澹大人幾年前已經請辭還鄉,但仍關心朝中之事,他對這吳曦也是深懷戒慮。認為其懷有異心,加之吳家在川中勢力過於龐大,是以不能放其回川。朱不棄知老師心意,與我大哥一同上書韓大人,勸阻此事。韓大人卻道,吳氏滿門忠烈,上書者都是詆毀之言,棄之不顧。」

  戰青楓搖頭道:「無端疑心人家造反,只怕是欲加之罪,十歲的孩子懂的什麼,小小年紀就想造反?」

  崔致和道:「不然,蜀中好造反,好兵變,那是由來已久,歷朝歷代都是如此。川中地勢險要,與外界道路難通,『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天下皆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最是易守難攻。川中又是富庶,水土肥沃,物產豐富。川民彪悍,不服教化,驍勇善戰。一旦川中造反割據,憑地勢之險,朝廷也難追剿。有此幾樣,四川人造反,自不稀奇。

  「我朝初滅後蜀,燒殺擄掠,強取豪奪,將川內搜刮一空,惹得蜀中憤恨。不久,便因軍中歧視後蜀降兵,軍服粗劣,剋扣盤剝,士卒譁變,全師雄被逼兵變。其後又有王小波、李順等人起義造反。朝中都言,川人腦後有反骨,信任不得。吳曦祖父吳璘和其兄吳玠,西抗西夏,北擋金兵,戰功赫赫,加之愛惜百姓,德才兼備。吳氏一族在川中聲望之隆,一時無兩,朝中大臣猜忌,實是意料之中。」

  崔致和久在宮中為官,所知著實不少,沈放也是點頭,道:「如此說來,這毛病怕就是出在這吳曦身上。」

  林懷風道:「不錯,可惜我等後知後覺,知道的還是晚了。我大哥與朱不棄上書,此事已過了許久。聽聞那朱不棄前不久又上書言及此事,但我大哥並未參與。哪裡想到,那吳曦早已懷恨在心,他私下賄賂了右丞相陳自強,陷害我大哥與朱不棄兩人,一來報彈劾之仇,二來也嚇阻反對他的朝中大臣。可憐我大哥,莫名其妙被牽連在內。此事若不是陳自強在其中作祟,又怎會判的如此之快,一點餘地不給。」

  沈放道:「這陳自強又是什麼人?」

  崔致和面露尷尬之色,道:「這個……」

  林懷風冷哼一聲,道:「什麼人?卑鄙無恥之徒!此人家境貧寒,曾做過韓大人的啟蒙師,也無才智,五十歲才中進士,六十歲才做個小小的縣丞。因為抱上了韓大人這棵大樹,厚顏無恥,阿諛奉承,極盡曲意逢迎之能事。突然就一飛沖天,一發不可收,一路連連升級。去年,不,前年,已經做到右丞相。此人人品卑劣,視財如命。去年以籌備軍資為名,復置『國用司』,自任國用使,中飽私囊,掊克民財,州郡騷動。不論官民,對此人都是罵聲一片。偏偏韓大人和皇上還覺得此人是個忠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