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冷月無聲枉泣血(伍)

  莫子泠與雲芙方邁出山莊大門,街對麵茶樓里的一行人就趕著迎了上來。在首者為一年輕女子,髮飾衣著裝扮都有異域之色,身量也不似這邊女孩子般纖瘦,左手持劍,昂首闊步,頗有曠達之意。

  一近前那女子便開口道:「你若再不出來,我就要進去搶人了。」說著行下禮來,莫子泠與雲芙忙也見禮。

  莫子泠並不知她是何人,也未答言,雲芙禮過起身留意到莫子泠呆呆的便猜著了她又不認識了遂故意笑著開口問道:「衡二小姐怎會在此等我們,莫不是有要事?」

  衡阮回道:「確是有一事相求於莫祭司。今年南燭突遭水災,致使人畜死傷無記,除外逃之人餘下的又逢疫病,幾不得存。都說亡者之地邪祟之鄉,家兄恐南燭有妖靈作祟,遂遣我宴會之後上司幽拜請,可巧昨日偶見,正好省去我跋山之苦。」

  莫子泠反問道:「不過小事,昨日司幽在場之人也非只我一人,為何二小姐單請我?」

  衡阮端正了身體,側頭看向遠處正色道:「我知道魏子渂也在,可我不喜他,何況還是我兄長的囑託。」

  雲芙聞言朝左右兩側看了看,亦非無人僻靜之處,心裡一番感慨:人前道破心中喜惡,毫不掩飾,當真是劍客大家之女!

  莫子泠回道:「待我返回司幽,理好諸事,便動身前往南燭。」

  衡阮得莫子泠此話,欣然一笑,遂作辭而去,後面一行人也跟著離開。

  莫子泠忽然莫名地對衡阮隨行隊伍里的一個儒雅書生模樣的人開口提醒道:「傘,該修了。」

  那人聞言不禁頓住,緊緊握住了手裡的紙傘。

  其他人不甚理會,只有雲芙待衡阮等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了才問莫子泠是何意,莫子泠只回道:「傘該修了而已。」

  雲芙不相信地眯眼審視了莫子泠半晌,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關心道:「南燭路遠,需要我陪著你嗎?」

  莫子泠轉過身來看著雲芙,道:「帝鴻舉世地位方當得起你我三人在場,南燭卻不能,若你我同時現身,置司幽於何地?更何況,受災之地,也不是阿芙感興趣的。」

  雲芙作罷擺擺手,道:「說得也是。」

  出了城門,雲芙就在原地打轉出神打發時間等候莫子泠,莫子泠此刻正與一個面帶青色胎記的守衛交談,隨後又交與他些許銀兩並深深鞠躬致禮,隨後才來找雲芙。

  雲芙好奇趕上前問道:「說了什麼?」

  莫子泠道:「不過是拜託他替一個孩子收屍罷了。」說著輕嘆一聲,「畢竟我也受了他一禮。」

  雲芙聽聞此話不由神色一沉,無言良久,方低聲說道:「小憐兒,終有一日,你會被情恩所拖累的。」

  莫子泠微微一怔,不解地看著雲芙。

  入夜,帝鴻山莊莊主的房內,昏迷了一日的辛識終於醒來,睜眼只見漆黑一片,轉頭但見透窗月光映照著一個幽暗的人影直到床前,駭然驚了他一身冷汗,慌亂中意欲掙紮起身卻又手足無力動彈不得。

  「二公子怎不燃燈?」

  院子裡婢女路過時見房內昏暗無光便立足行禮道,守在門外一側的段青楓抬頭望了眼那婢女,那婢女一時惶恐只好輕手輕腳進來打點好燈火。借著燭光,辛識才看清站在窗前之人是辛玉墨,鬆了一口氣。

  「窗子也關上,夜裡風大,可不好再吹熄了燈。」辛玉墨對未及出門的婢女道,那婢女領命,頭也不敢多抬眼也不敢多看地關好窗子,躬身退出去,而段青楓便帶上了房門。

  辛識方醒來,又被辛玉墨一嚇,神思不寧,現才清醒過來,想起了此前所發生之事,辛玉宸之死已令他痛心不已,且見著辛玉墨面上淡淡的無神情,正將怒火發泄在他身上,氣得大聲喊道:「是你!」奈何渾身無力,不然就要動起手來。

  辛玉墨也不動容,居高臨下漠然地瞧著他,緩緩走上前側身坐在床邊,端著碗藥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遞到辛識嘴邊,道:「該喝藥了!」

  辛識沒有動作,此前種種事件不禁瞭然於心,於是忌憚著辛玉墨,警覺道:「你要害我?」

  「豈會?」辛玉墨冷冷答道,「我絕不會做出殺害自己親生父親這種大逆之罪!」

  「你......」辛識憤而開口罵辛玉墨,可話猶未言完忽然胸中一陣刺痛憋悶,噎了一口氣就再也講不出什麼。

  辛玉墨不屑的看著他,淡然道:「時辰,到了。」說罷站起身,鬆開了手,藥碗重力摔落砸個粉碎,藥湯濺起染了衣衫,辛玉墨也毫不在意,只抻了抻衣袖,「我給了你選擇。」段青楓在外打開房門,辛玉墨走了出去,並囑咐道:「好生看管。」

  「是。」

  段青風應著,伸手,重新拉上了房門。辛識僵僵地癱在床上無可奈何,看著那一點點的光亮消失,心中悔恨,只能不住地泣淚。

  門外,段青楓回道:「少主,下人方才看到王廷在附近,似乎是有所覺察。」

  辛玉墨聽了不禁嗤笑,道:「這個笑面老狐狸!」又嚴肅了神色,「無妨,十七年前的真相王廷並不知曉,只要他還相信我是辛氏公子,這院門裡的爭鬥他就會緘口不言。」

  雲芙拉著莫子泠投了一間客棧,這客棧依道背山而建,其後一大片的竹林,也算清幽,倒不知掌柜是何人能保住這一席之地。莫子泠請雲芙大吃了一頓,隨後二人就各自回房休息。

  夜深人靜,皎潔的月光透過半開著的窗子灑向房內,甚是明亮。莫子泠無心睡眠,也不燃燈私下裡感知了四周並無異動就安了心,借著好月色拿出了之前袖著的琉璃瓶子,仍在幽幽散著濃郁的香氣。

  古來草木類化靈者多,成妖者少,更不要說這千年道行的梅樹妖,身死靈不去,久了靈消怨長難免傷及無辜,魏子渂竟也粗心地當作玩意兒送給雲芙。

  忍受著封印反噬之痛,莫子泠強行打開了蓋子,裡面縛存的靈氣飄散漸次地凝聚成一個人形,莫子泠輕聲開口道:「既已身死,離開吧。」

  那妖靈聞言抬起頭來,竟流下了淚水。

  須臾事畢,莫子泠關上窗戶,卻著意望了一眼後面的竹林。

  隱身在竹林里的沈苑有所覺察不禁一笑,道:「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子時已過,夥計打開伯陵樓的後門,早有等候的刺客相繼進入樓中。尚雪柔隱隱發現二樓上有異常,便囑咐周予看好樓下,自己隻身上了樓。警惕著緩步前行,來至自己的房前,尚雪柔打開門,見窗戶被風吹開,就走過去關好。忽感一陣微風拂頸,一轉身殷孽現於眼前,著實驚到了她,無奈只好嘆道:「下次請走正門!」

  殷孽走到桌子前坐下,尚雪柔亦隨著坐下,略打量了,問道:「還未回樓中,來此可是有事?」

  「他是來問人的!」

  殷孽未開口,門外一人言起,房門應聲而開,尚雪柔眼疾抬腳踢過一個凳子撞在門上,門生生地被頂了回去,門外沈苑剛要抬腳進來就被驟關的門板直直地打在臉上,一時酸痛眼淚攜著鼻血齊流,沈苑彎腰捂面,不能言語。

  尚雪柔憤而起身大喊道:「這是我的閨房,豈是你們一個兩個隨便進的!」說罷也轟了殷孽出去。

  尚雪柔去看了一樓眾人,又囑咐了幾句就返回樓上雅間,推開門便見到殷孽端坐在桌前,沈苑一身青衣雙手抱劍倚在牆邊,尚雪柔關了門也進來坐下,提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喝起來方開口道:「說,什麼事?」

  一旁的沈苑輕撫剛剛止住血的鼻子,別過頭低聲道:「我只是湊熱鬧來的。」

  殷孽緩緩說道:「司幽閣祭司莫憐莫子泠,你知曉多少?」

  尚雪柔聽了此話忙放下杯子,輕笑道:「現在不嫌我多事了?」

  殷孽不語,心下正回憶著帝鴻那晚的情形,莫子泠曾在出手前壓低了聲音提醒他道:「快走!」還有那支飛來的箭分明是在助他打散結界。

  尚雪柔見殷孽出神就微微一笑,道:「莫憐莫子泠,現任司幽閣大祭司,七歲由前任大祭司司曉親領入閣,司曉死後便繼承了大祭司之位。據說靈力深厚,世間少有,且是這世上唯一可使用司幽閣聖物尹弓之人,相傳其雙目可看破生死,是一個生不見喜,死不聞悲的冷漠之人。」說到此,尚雪柔一頓,「坊間還有一種流言,說她的生父,是妖。」

  殷孽聽罷沒言語,沉默了片刻起身走了。

  沈苑見他離開,忙半提醒半嘲諷道:「只怕你回樓後再去尋她,就只能去南燭了,殷兄也知道衡黎那老東西最是一本正經,小心別丟了性命!」

  殷孽沒有理會。

  殷孽去了,沈苑也不打算久留,直起身理了理衣服。

  尚雪柔卻在一旁望著他,道:「自沈牧死後,你是否跟著他勤了些?」

  沈苑不屑笑道:「怎麼,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