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月無聲枉泣血(肆)

  帝鴻山莊出了大事,壽宴當日辛氏大公子辛玉宸被刺殺身亡,老莊主辛識悲極當場昏厥,壽宴變作了喪宴,眾賓客惶恐不安,莊中霎時亂作一團,幸而二公子辛玉墨當即下令封住了山莊,又出面穩住眾人,這才壓下了局面。封莊後一應賓客皆被安排在西院的客房中,只有莫子泠被單獨帶往了內院,雲芙不放心硬是跟了過去。

  莫子泠在房內閉目靜坐著,雲芙卻是一刻也閒不住的人,不時地走來走去。自進來,外面的動靜一概不知,這使得原就焦躁的雲芙更加不自在,禁不住「嘭」的一聲憤然拍桌道:「為何其他人都是暫留,而我們反而被拘著!」

  莫子泠緩緩睜開雙目,下意識瞥了眼桌子上吃剩的果核,輕聲道:「可是餓了?」

  雲芙一聽如此問,便脫了力般趴在桌上,委屈道:「宴上還沒來得及吃飽。」

  莫子泠站起身,向外走去,拉開門,門外看守的人立馬上來阻攔去路。莫子泠見那人持劍而立,束髮戴冠,衣著打扮盡如男貌,卻是女子,就開口解釋道:「姑娘不必緊張,我並非是要離開,而是我二人在此被關了一夜,腹中飢餓,能否勞煩送些飯菜過來?」

  那女子聞言方放鬆下來,拱手揖道:「是我等疏忽,請二位稍候。」

  莫子泠謝過返回,雲芙就趴著側頭直直地盯著她,莫子泠被雲芙盯得不自在,無奈問道:「何事?」

  雲芙立起身雙手倚面道:「原來你看得出她是女子啊。」

  莫子泠道:「即便是有意打扮成男子,但那聲音與身形皆透著女兒家的秀氣,如何看不出?」

  雲芙盯了莫子泠片刻,別過頭小聲嘀咕道:「明明連人都認不明,卻把男女分得如此清楚。」

  莫子泠聽得出雲芙是在氣自己第一個認出的人不是她罷了,也就輕輕一笑,沒有言語。

  不多時,幾名婢女送來飯菜,雖不是什麼豐盛菜系,倒也精巧別致。雲芙滿心歡喜,迫不及待就吃起來。待婢女們退出之際,其中一人卻悄然將一個小布包交給莫子泠,莫子泠疑惑,糊塗著就接了,打開一瞧,裡面是一個檀木小珠子,似是飾物穗子上的,而包裹的布上寫著:無意傷人,含愧於心,他日攜此物來尋,必嘗所願。莫子泠不知所云,隨手收在了袖中。

  雲芙一心撲在吃上,也沒留意到莫子泠此舉,只是見她一直未動,不由得問道:「小憐兒不吃嗎?」

  莫子泠搖了搖頭。

  雲芙不再追問,嘻嘻一笑,道:「那我都吃了。」

  莫子泠看著雲芙,以她活潑的性子也肯安靜地在此陪著自己一夜,著實是難為她了,一時心中不忍,提壺倒了杯茶遞過去,「是我連累了你。」

  雲芙一聽此話放下碗筷一把攬住莫子泠,一手摩挲著她的臉,一手摸摸頭,用戲謔的語氣道:「小憐兒不必自責,芙姐姐照顧你是應該的。」

  莫子泠知道雲芙是故意這般說的,不過為了減少自己的歉意,便也由她了。

  雲芙得意地一笑,繼續拿起了碗筷,斂了神情正色道:「小憐兒,實言講,昨晚那一箭是故意的?」

  莫子泠側過頭問道:「何以見得?」

  雲芙一面吃一面漫不經心道:「因為我了解你,若非故意,那人豈能走得乾脆。」

  莫子泠垂下頭微微一笑,「可猜得出因由?」

  雲芙看向莫子泠,道:「大概是與你之前所說的相識之人有關。幸好你在三青護衛趕來前出手了,不然就難說了。」

  莫子泠聞言疑惑地看向雲芙,雲芙便解釋道:「段青楓柏冬青白青木,帝鴻的三大劍客護衛。」

  「段,青楓?」莫子泠不覺自言道,因又問,「此人右眼角下可是有一青色楓葉印記?」

  雲芙點點頭,問道:「小憐兒見過?」

  莫子泠低下目光,若有所思道:「算是吧。」

  正說著,門外有人來敲門,道:「二位姑娘,二公子有請。」

  莫子泠聞言站起身出去了,雲芙也要隨去,豈料一時情急出錯一口飯噎在喉中,無法只好拿起杯子大口喝茶,又猛自捶胸口,兩杯後方換過氣來,且顧不得喘息忙跑了過去。

  院子裡早已掛好了白幔青帳,一應下人皆著孝服,面露哀思,仿佛昨日歡慶已是許久之前的事。

  雲芙急匆匆趕上來,莫子泠不免詫異地側過頭來,雲芙顧著緩息,就擺擺手示意,須臾方回應說道:「無事。」

  莫子泠便沒言語。

  她二人跟著一直看守他二人的那名女子,走著走著雲芙悄拉了莫子泠的袖口示意前方道:「柏冬青。」

  莫子泠聞言抬眼,看了看。

  轉過幾個拱門院子,也不知去往何處,只見僕役漸少,草木增多,又穿過一個山石夾道,就來至一處堂前,柏冬青止步,躬身請莫子泠與雲芙進去,自己在門外垂手侍立。

  莫子泠打眼向內瞧去,縱此刻天清日媚,裡面也是昏昏暗暗,幾點子的光束照入反而更襯著有些幽邃寒意。

  舉步進去,坐在上位的辛玉墨在魏子渂的攙扶下起身施禮,蒼白無色掛滿淚痕的臉較昨日更添憔悴。莫子泠與雲芙便也拱手還禮。

  辛玉墨禮畢起身,一時撐不住咯出一口血來,魏子渂一面替他擦淨一面扶他坐下,半晌方能緩口氣來開口道:「昨夜山莊突逢變故,不得已留二位姑娘一日,請恕失禮。」

  莫子泠只是微微頷首,並不答言,倒是雲芙還笑示禮。

  辛玉墨繼續道:「大祭司的清白我自是瞭然,只是昨夜所發生的事眾人皆親眼所見,不得已詢問幾語算是對族裡長輩的交代,大祭司勿怪。」說著就嗽了幾聲,魏子渂忙上前替他拍背順氣。

  雲芙聽聞此話就知有別意,不自主地輕咳了一聲。

  莫子泠開口道:「二公子請講。」

  辛玉墨舒了氣息,便問道:「不知大祭司與那刺客交手時可有發現些什麼?」

  莫子泠回道:「那人乃長琴樓白衣刺客,憐恍惚之下出手,過後方有覺察,余者並未過多留意。」

  辛玉墨一聽此話,神色立時沉了下來,眼淚簌簌地掉落,失望道:「也是,在下一心尋凶,簡單了。」又掙扎著站起身,「既然所問之事已完,就不再耽擱二位的時間了,還恕在下不能相送之罪。」說著揖了下去。

  莫子泠與雲芙辭禮,轉身離開之際魏子渂走近前一把拽住莫子泠,冷言悄聲道:「我給阿芙的禮物,不該你收著。」

  莫子泠沒有言語,甩開手去了。

  再出門,引路之人就換作了普通的下人。莫子泠瞧著雲芙眉頭緊皺,很是納罕,便關心地問道:「怎麼了?」

  雲芙側過頭來,撓了撓頭,道:「不舒服。」

  莫子泠不解。

  雲芙解釋道:「我是說,辛二公子給人的感覺,很不舒服。」

  莫子泠聽了不禁笑了,道:「難得阿芙會動腦子思考!」

  雲芙聽聞立馬頓住了神情,不悅道:「小憐兒,你嘲笑我?」

  莫子泠笑而不語,雲芙卻是不依不饒的,又拉她問道:「剛剛子渂那小鬼頭對你說了什麼?」

  莫子泠回道:「她讓我把瓶子還給你。」

  雲芙聽了扭過頭氣憤道:「慣會臭臉的小鬼。」

  莫子泠又問道:「那阿芙如何想?」

  雲芙滿不在意地開口道:「送你就送你了。」

  莫子泠道:「我說的不是瓶子,是魏子渂。」

  雲芙疑惑道:「啊?」

  莫子泠見雲芙如此也就罷了。

  堂內,辛玉墨一改哀傷之色看著莫子泠遠去的身影,沉思問道:「你說此事,她看出了多少?」

  魏子渂在一旁淡淡答道:「全部。」

  辛玉墨接道:「所以,她才故意放走了那刺客?」

  魏子渂輕笑一聲,道:「非也,她的心性可不是個喜好助人的。」